“府裡頭……有點兒亂,老奴問了消息,就被打發了回來。邢嬤嬤說着話,似乎就有些訕訕的。
邢嬤嬤是蘇氏的陪房,也是從蘇府出來的,在蘇氏跟前服侍了這麼多年,那是第一等有體面的老嬤嬤。去到蘇家,邢嬤嬤本該如魚得水,處處受到優待的,可看邢嬤嬤這個模樣,似乎並不是那麼回事。
蘇氏還罷了,蘇晴暖卻一眼就瞧出不對來。
“嬤嬤辛苦了。”蘇晴暖從蘇氏身邊起身,笑着對邢嬤嬤道,“想來家裡因爲來了遠客,忙的不可開交,或許還有些別的什麼緣故,心亂顧不得許多。想着嬤嬤並不是外人,因此上怠慢了嬤嬤,讓嬤嬤受了委屈了。”
“不敢,不敢,哪裡有的話。”邢嬤嬤剛忙陪笑,“府裡頭都忙着,王妃又急着聽信兒,我這才急忙趕了回來。”
“我知道了,有些事你也知道些,算了罷。”蘇氏就對邢嬤嬤道。
蘇二姑娘回來了,蘇家那邊一時忙亂,蘇氏比任何人都能理解。
蘇氏說着話,就打發了邢嬤嬤下去休息。
“姑母……”蘇晴暖見蘇氏緊皺着眉頭,就在旁邊小聲地叫道。
“哦。”蘇氏看了看蘇晴暖,突然就想到一件事,“她回來了,你母親怎麼這麼快打發人來叫你?”
“誰知道,或許是母親心中一時沒了章程,想着我回去總能……”
“罷了,罷了。”蘇氏就擺了擺手,“聽姑母的話,你好生在姑母這裡住着,這些天且不急着回去那。我再等你母親她們的消息吧。”
蘇二姑娘回來。許多陳年舊事只怕難免就要被重新揭出來。蘇氏並不希望蘇晴暖,還有蘇府以及王府中小輩的人們被捲進去。那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聽姑母的。”蘇晴暖十分乖順地點頭。一點異議也沒有。
“你也去歇着吧。有空就多去陪陪你大姐姐,只記住千萬不要提你二姐姐。”蘇氏就囑咐蘇晴暖。
蘇晴暖看了看蘇氏的臉色。略想了想,也就告辭從春暉堂中/出來。
“真是多事之秋!這麼多年過去了,一個個的竟還都不肯消停些……”打發走了蘇晴暖,蘇氏一個人坐在榻上,臉上陰雲密佈。
王嬤嬤這個時候正好端着參茶走了進來,就將蘇氏的話都聽進了耳朵裡。王嬤嬤向蘇氏獻上參茶,提醒蘇氏身子要緊。
“老奴多嘴,今年確實有些個流年不利。聽民間的老話兒說。怕是犯了太歲了。這之前,咱們府裡頭可是好好的。”這之前府裡頭都好,偏今年就出了許多事。今年王府裡有了什麼不同?
蘇氏第一個就想到了柳若姒,臉色頓時越發的難看起來。
入夜,雲水居上房燈火通明。榮成翰今天沒有公文要看,一直就陪着柳若姒。兩個人逗了一會大貓雪球,榮成翰突然靈機一動,叫人搬了個小箱子送進來。
一隻不算大的羊皮箱子,看樣子已經有了些歲月,箱蓋只是扣着。並沒有上鎖。
“是什麼,這麼寶貝地拿過來。”柳若姒就問榮成翰。
“等我拿出來你猜。”榮成翰笑着,親自起身將箱子打開。從中取出一件東西來,放在柳若姒面前。“看,認識不認識。”
“哈!”柳若姒看了看榮成翰手中的東西,眼睛頓時一亮,“你當我沒見過世面不成,這個東西難道不能不認識。這是皮影不是?”
“正是。”一下子就被柳若姒猜到了,榮成翰卻絲毫都不氣餒,反而更加高興,“我忘記了。岳父大人,還有你外公都是見聞廣博之士。這些東西自然難不住你。”
京城中流行聽曲子,聽戲。但是皮影戲這種卻只能在街頭巷尾得見,京城中的世家大族極少有家裡請皮影戲的。
“我孃的庫裡好像也有這麼一箱子,聽說是我外公留下的。”柳若姒就接過榮成翰手中的皮影來,在手中擺/弄起來。“你這是哪裡來的?”
“我在北邊的時候,什麼都是稀罕的。正好有幾個閒錢,看人要賣,就賣了來放着。”榮成翰說道。
柳若姒擡眼瞄着榮成翰,嘴角似笑非笑。
“有了閒錢就買這個,我還當你都拿去喝酒了。阿翰,你不會是……喜歡玩這個東西吧?”
榮成翰摸了摸下巴,嘿嘿笑了兩聲。
柳若姒就知道,她是說對了。
“我也喜歡玩這個,只是我娘看着我不讓玩。”這麼說着,柳若姒又讓榮成翰拿別的皮影出來,“依我看,你這箱子裡的,比我外公那些個還要好些。”
“真的!”榮成翰聽柳若姒這樣說,頓時高興起來。
“當然是真的。”柳若姒就道。
“正好閒着沒事,”榮成翰就向柳若姒提議,“咱們不如玩一會這皮影給兒子看。”
“你……”柳若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榮成翰分明是自己想要玩的,偏拿肚子裡的孩子來說事,還真是意外的……可愛。
“好啊。”柳若姒笑着道,
兩人說起來年紀都不算大,又情投意合,這麼說着,立刻就行動起來。榮成翰還煞有介事地擺了架透明的小炕屏,兩人一人拿着個皮影,像模像樣地擺/弄起來。
肚子裡的寶寶不知如何感想,她們兩個自己玩的確實很開心。
“侯爺、夫人,邢嬤嬤來了,在外頭給侯爺和夫人問安。”兩人正玩的高興,就聽見常嬤嬤稟報道。
榮成翰就擡起頭來往牆角的自鳴鐘看了一眼。
“時辰還早,怎麼巡夜的就過來了。”
確實還不到巡夜催着熄燈的時候,柳若姒朝窗外看了一眼,就見院子裡影影綽綽的,似乎是邢嬤嬤帶着人正跟誰說話。
“請邢嬤嬤進來喝杯茶吧。”柳若姒想了想,就對常嬤嬤吩咐道。
榮成翰就看了柳若姒一眼。
柳若姒朝榮成翰使了個眼色。邢嬤嬤做事歷來一板一眼的。也極有眼色。除了一開始被蘇氏打發來過幾次,邢嬤嬤再不肯無故來打擾榮成翰和柳若姒的。
邢嬤嬤今天巡夜,且來的這樣早。其中是不是有什麼緣故那。
榮成翰會意,立刻就將皮影都收拾起來。這回也不往庫房擡了。直接就放在屋子裡。他的這項喜好算是在柳若姒跟前過了明路,可喜的是,柳若姒不僅不反對,還同樣喜歡。以後他不僅不用掩飾,還可以高高興興地跟柳若姒一起玩。
榮成翰的歡喜,柳若姒都瞧在了眼裡,一面心中暗笑。老王爺似乎是個除了公事就再沒什麼喜好的人,但是他的三個兒子再者一點上卻不像他。比如說榮成翊就沉迷於梨園。榮成翔除了公事其他的無所不好。而本來大家看着也和老王爺一樣的榮成翰。卻也有這種不爲人知的小愛好。
柳若姒一點兒都不覺得榮成翰因此就不務正業了,相反,因爲小小的皮影,柳若姒覺得榮成翰竟然有些可愛。
當常嬤嬤陪着邢嬤嬤走進屋來的時候,就看到柳若姒笑意盈盈,榮成翰雖然還是嚴肅臉,但是那雙眼睛卻格外的柔和。整個屋子春意融融,彷彿回到了四月天一般。
常嬤嬤是見慣了這種場景的,因此並不覺得奇怪。邢嬤嬤卻忍不住暗自納罕。都知道侯爺和夫人感情好,但是好到這個程度。別說是在王府,在榮成翰這樣性情的人身上,就算是放到整個京城。那也是相當少見的了。
真是一對讓人羨慕的小夫妻!
柳若姒見邢嬤嬤進來,忙就讓坐,又讓丫頭送茶上來。邢嬤嬤起初還謙讓了一番,最後推卻不過,就在腳踏上坐了,也接了丫頭送來的茶。
“瞧着侯爺和夫人屋子裡燈還亮着,老奴斗膽過來看看。侯爺公事繁忙,夫人又是雙身子,都該早些歇息的。”邢嬤嬤客客氣氣地陪笑道。
果真不是蘇氏差遣來的。是邢嬤嬤自己要來。
“勞嬤嬤費心,過一會我們就歇了。”柳若姒笑了笑。說道,“倒是嬤嬤每天勞苦。也是辛苦的很。”
“不敢說辛苦,不過是老奴份內的事。不過,今天還真是跑老跑去,老奴上了幾歲年紀,在侯爺和夫人跟前放肆地說一句,這腿就有些酸。”
“什麼事情,還要嬤嬤親自跑腿?怎麼不打發小丫頭去?”柳若姒自然問道。
邢嬤嬤左右看了一眼,屋子裡伺候的,就只有常嬤嬤並六月和臘月。邢嬤嬤自來就知道,這幾個是柳若姒心腹中的心腹。柳若姒的事情,從來是不瞞着這幾個人的。
“……去了一趟蘇府……”邢嬤嬤彷彿是閒話家常一般,就將她回蘇家爲蘇氏打探消息的事情委婉地說了出來。
邢嬤嬤竟然主動說起這件事,柳若姒不免又驚又喜,一面就向榮成翰使了個眼色。這是個好機會,邢嬤嬤是蘇氏身邊的老人,也是從蘇家陪房過來的,如果蘇氏身邊有人知道那些舊事,邢嬤嬤必定是其中之一。
“這位二姐姐,爲什麼從來沒聽母妃說起過?”榮成翰就開口問邢嬤嬤。
邢嬤嬤頓時就有些受寵若驚。
“侯爺問的好,只是老奴本不該說。”雖是如此,畢竟人老成精,邢嬤嬤還是推搪了一句。
“嬤嬤儘管說,這裡並沒別人,再不怕走漏了什麼口風。有嬤嬤在母妃跟前,服侍母妃極周全,我們心中有數。”柳若姒就道。
“……二姑奶奶回來的極突然,夫人那邊好像也很吃驚,事先並沒有任何的消息。”邢嬤嬤就告訴榮成翰和柳若姒,蘇二姑娘的到來,讓蘇家東西兩府都有些亂了套。
“老奴回去,西府的夫人竟抽不出空子來見,卻早早打發了人給七姑娘捎信兒。王妃那邊也是一點兒消息不知,纔打發了老奴去打聽……”
邢嬤嬤說了這些,就起身行禮告退。
“剛纔老奴從外面走,這風可有些大了,夫人多小心些總是好的。”邢嬤嬤走到門口,又回身說道。
“……這是。過來做什麼的?”送走了邢嬤嬤,常嬤嬤回來,就在柳若姒跟前說道。
“那些事情。必定是她也不敢說的。”柳若姒就道,邢嬤嬤對蘇二姑娘的舊事隻字未提。但是邢嬤嬤這次來也不是沒有目的,“這是給咱們提醒兒來了。”
“提的什麼醒兒那?是七姑娘……”
“對。”柳若姒點頭。
問題出在那來報信兒的小丫頭身上。蘇府出了這樣的事情,蘇家打發人來給蘇氏報信兒還說的過去,不給蘇氏報信兒,卻在事情沒有理清楚之前,就急巴巴地通知蘇晴暖,不得不說,這種做法是非常違和的。
“你是說。這是七妹妹自己有意安排的?”榮成翰問。
“十分可能。”柳若姒點頭,她正是這樣懷疑的。事情太過湊巧,當時她就有所懷疑,只是苦於沒有進一步的證據。現在邢嬤嬤過來說的這一番話,提供了新的信息,正好補上了缺失的那一環。
蘇晴暖實在是不容小覷的。蘇晴暖這次回到王府,所圖非小。她等了這麼多年,只怕也有些等不及了吧。
甚至,蘇二姑娘的突然回來,是不是也跟蘇晴暖有什麼關係那?柳若姒向榮成翰提出了這個問題。
榮成翰半晌沒有說話。因爲這個問題看起來有些匪夷所思。不管怎樣,蘇晴暖還都十分年輕,她怎麼有那麼大膽子謀劃出這樣一件事。蘇二姑娘回來固然可以刺激世子妃。但是對於蘇家同樣也是刺激吧。
“我會留心讓人查一查。”榮成翰沉思着說道。
“好的,要不要給世子爺也提個醒兒?”柳若姒又問。
“我會找機會。”榮成翰點頭。
榮成翊對蘇晴暖到底是怎樣的心思,究竟是有情還是無情,也只有榮成翊自己知道。兄弟情深,但是關係到女人的問題還是要小心處理。柳若姒很確定,蘇氏眼中的蘇晴暖與她和榮成翰眼中的蘇晴暖絕對是天差地別,那麼榮成翊眼中的蘇晴暖也不會跟他們眼中看到的完全一樣。
“邢嬤嬤說外面風大……”說完了蘇家的事,柳若姒也沒忘記邢嬤嬤臨走時最後說的那一句話。“嬤嬤,外面起風了?”
“回夫人。”常嬤嬤忙就回道,“今個夜裡並沒有風。難得的大晴天。”
“邢嬤嬤不會平白亂說,”柳若姒搖頭。既然天氣好好的,邢嬤嬤卻說有風讓她小心,那就是另有所指。
“你加意小心就是。”榮成翰就對柳若姒道,“邢嬤嬤還是忠心於母妃的。”
邢嬤嬤雖然屢次向柳若姒表達善意,也給了柳若姒許多提醒,但是根本上還是維護蘇氏。那麼邢嬤嬤這般隱晦的提醒,提醒柳若姒要小心的人就不會是別人,而只能是蘇氏。
“無論怎樣,你都無需理會,只推到我身上就是了。”榮成翰想也不用想,直接就告訴柳若姒。
“經過這麼多事,母妃肯定不會直接爲難我……”那蘇氏會怎樣那,柳若姒還真有些猜不出來。她乾脆也就不去猜了,不管怎樣,也不過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
一夜無話,第二天吃過早飯,送了榮成翰去上朝,柳若姒就看着常嬤嬤領人開箱子找東西。眼看着又要換季,她和榮成翰都要添兩件衣裳,還得拿出些尺頭來準備賞人。
“那盒子裡的不是珊瑚珠,也拿出來吧,正好留着給四妹妹添妝的。”柳若姒一邊看着常嬤嬤收拾,一面就出聲吩咐道。
屋裡正在忙碌,外面就有小丫頭稟報,說是蘇氏來了。
常嬤嬤連同六月、臘月,還有常在柳若姒身邊服侍的幾個丫頭媳婦頓時都緊張起來。蘇氏待柳若姒怎樣大家都清楚,她們都擔心蘇氏這是來者不善。
“無妨。”柳若姒擺手讓常嬤嬤將東西都收起來,一面就讓臘月和六月扶了自己從屋子裡出來迎接蘇氏。
蘇氏沒帶什麼人,只有兩個貼身的小丫頭並邢王兩位嬤嬤跟在身邊。柳若姒一眼看過去,就看見那兩個小丫頭手裡各自抱着什麼東西,都是綢布遮擋的嚴嚴實實的。
這難道就是邢嬤嬤提醒的“風大”,讓柳若姒要小心的事情了?
柳若姒上前,就要給蘇氏行禮。
“母妃怎麼過來了,有事情吩咐,只管打發個小丫頭過來,媳婦自然就過去。”柳若姒嘴上說的溫順,微微屈身的時候,卻哎呦了一聲,一面就皺緊了眉頭,用手按住了肚子。
她如今有了身孕,自然要加意小心,好護住肚子裡這個小生命。但是同時,這還未出生的小傢伙也是她最好的護身符。
蘇氏再怎樣,都不能不顧忌王府的子嗣。如果蘇氏到了雲水居,柳若姒身子就出現了問題,蘇氏難辭其咎。老王爺早就有話吩咐了蘇氏,蘇氏不敢違逆老王爺的。
果然,對面的蘇氏見柳若姒如此,立刻就臉色發苦。
“你身子沉重,早就免了你行禮,你又何苦來。”蘇氏看着柳若姒,只覺得心裡堵堵的,真是糟心極了。她這剛進雲水居的大門,柳若姒就這樣,分明是裝出來的。別人家都是婆婆爲難兒媳婦,可到了她這裡,這個兒媳婦卻渾身長滿了刺,一點兒也摸碰不得,還要她這做婆婆的看兒媳婦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