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稍頓,他多爲朋友想了一重,又對老太監道:“老人家以後再見我夫妻二人,無需行禮。”
老太監聞言,想也不想躬身應道:“回稟帝婿,禮法不合,老奴萬萬不敢越禮,萬萬不敢。”
他要見面就行禮蘇景也沒辦法,不再糾纏此事,換過關心話題:“之前誤會。我那位遁身隱殺的朋友......”陰老已經從天上落回地面了,可滑頭鬼王仍不見蹤影,可別被這老太監給殺了。
“老奴怎敢對帝姬、帝婿貴客無禮。”老太監秦吹用力搖頭。滑頭小鬼破空刺殺,老太監只是動動心念,變改了小鬼王穿空刺殺的‘出口’,直接把他引去了西海。此刻滑頭王正怒罵不休着、自西海深處向着東土方向疾飛。
趁老太監對蘇景施禮的功夫,三尸圍攏新娘子身邊,你一句我一句:
“小不聽,你是公主麼?”
“你還真是公主,記得以前聽你說過,莫耶晴族本爲皇室之後,國號爲晴,族號也因此而來。”
“老太監是你家舊臣?跨兩界來報效...可也不對......”
不等三尸繼續瞎猜下去,不聽就苦笑搖頭:“不可能,就算我還能算個公主,但他是單瞳之人,明明白白此間土著,根本不是莫耶之人,又怎麼可能與我族有舊。此人我以前從未聽說過,更不曾見過。”
“咦,你不是蒙着蓋頭,怎能看到老太監的眼睛瞳孔?也不見蓋頭透亮啊。”剎那跑題本就是三尸的拿手好戲。開始饒有興趣關注起新娘子的紅蓋頭。
此時老太監秦吹已和蘇景敘話過,他對帝姬的關心,明顯高過帝婿,與蘇景一起又返回到不聽身邊。三尸立刻‘轉移戰場’又去圍戚東來。去打聽這怪人的來歷。
戚東來的心緒平復不少,緩緩開口,但聲音仍乾澀:“秦吹...並非我天魔宗內前輩,他老人家是...是有故事的。”
“什麼故事。快快講來!”在凡間廝混時三尸就喜歡泡茶樓聽大書,有故事聽再高興不過。
戚東來深吸一口氣,緩緩開口。千萬年前遠古時候,飄雪時節秦吹降生,出生當天裡家中來了一位怪客,虯鬚漢、三尺長髮根根倒沖天,隆冬季節裡赤上身、腰下不着褲而挎金紅長裙,雙足裸,踝掛金鈴鐺。怪客徑自來到嬰孩襁褓前。對其父母道:“此子身帶造化。某與他壽命百年。算是個見面禮,剩下的看他自己。”說着伸手一彈,幾許金光自怪漢時指尖流入嬰孩眉心。再一眨眼怪人消失不見。
百年壽命?似也當不了什麼。秦吹自有體弱,動輒染病好幾次都險險病死。他的體魄還是凡人。不吃飯照樣會餓死。
秦吹家境貧寒,勉強將他養到七歲,將其帶到鎮上插籤叫賣,這也怪不得父母狠心,年景不好家底淺薄,如今再也養活不了這個娃娃了,與其留下他餓死家中,倒不如託付個好人家、順帶還能賺幾個支持家用、好歹堅持到麥收時候。
恰巧一位年輕的讀書相公從路邊經過,此人姓霍,正缺了一個書童,見秦吹眉清目秀心中頗喜,問答幾句又覺得這孩子有股子機靈勁但又不失淳樸,霍公子當即付了銀錢將小娃賣了回去。
秦吹入霍家爲奴,本應改性換名,霍公子卻說姓名音同性命,不是平白來的,性命姓名皆受之父母,不可輕易改動,今日秦吹侍奉於霍家,但他不可能永遠做僮兒奴僕,遲早有天會長大成人,到那時讓他去認祖歸宗。
由此書香世家中多出了個名字難聽的小童兒。
只憑‘不改名’一事,不難見霍公子爲心地良善之人。事實也確是如此,對着個小小書童,公子爺多有照顧,尋醫問藥爲他調養好身體,教他讀書寫字、給他講做人道理,每逢年節吉慶時候公子還會給他單獨開一份賞賜,着他返鄉去孝敬爹孃。
一晃十年過去,這其間秦吹家鄉曾爆發瘟疫,家中親人死個乾淨,身後事也都是霍公子出錢派人一手操辦。
公子如此做,原因無他,不外兩字:好人。
他是好人。
第十年,霍公子爲秦吹定下了一門親事,同年裡喜上添喜,霍公子得州官賞識,發下任聘文書請他去州內大城做官。
霍公子欣然上任,不料禍從天降,渡河時遭遇洪峰自上游突降,船毀人亡。秦吹本來追隨公子身邊,也沉溺於江,但他運氣好,被亂流衝上了岸灘,僥倖逃得性命。就在岸灘上沉沉昏迷時,秦吹做了個怪夢,夢到有人在他耳邊說‘十五年後霍公子轉世投胎,生於北地滄州洪姓巨賈之家’。
秦吹醒來後返回霍家,其後十三年盡心盡力照顧霍家老人,替恩公、主人盡孝,直到老爺太太故亡,霍公子留下的孩兒長大成人,他才搬出霍家去過自己的日子。可是這段時間裡,他在江邊昏迷時的怪夢總也揮之不去。再過兩年,夢中聽到的‘十五年期’將滿,他安頓好家裡趕赴北地滄州。
這時的秦吹已是三十出頭的漢子,腦筋靈活爲人誠實,識文斷字且見識不錯,趕到滄州找到那洪姓巨賈之家,謀了個‘茶管’之差,在家奴中算是個中等偏上的差事。不久之後洪老爺喜得貴子。
與江面夢中言說比較,時間倒是扣合得上,可秦吹也不敢確定,這位新降生的小公子究竟是不是自家的霍公子轉生,直到有天無意中發現小公子的小腿上又一塊鵝青雲記......這是胎記,一樣的位置、一樣的形狀,霍公子也長了一塊。秦吹大喜過望,由此確定。此子就是他的恩公。
而那位小公子對秦吹也莫名親切,小時候哭鬧起來誰哄都沒用,唯獨一見秦吹小娃立刻破涕爲笑。由此秦吹在洪家地位扶搖直上,被指派專門照顧小公子。
秦吹自己又何嘗不是心花怒放。無數次暗中禱唸,感謝神佛指點讓他又能找到公子,盡忠報恩。如此,兩年。忽有一日家主引來了一位客人,是一位麻衣相士,據說鐵口直斷字字成箴,於京師一代大大有名,是洪老爺花重金請來爲小公子看相、以提早爲前程做準備。
不曾想到的,麻衣相士一看小娃當即冷笑一聲:“無前程,七歲夭;無可救,天註定。”
洪老爺當場大怒,再有名也不過是個混江湖算命的。當即傳令下去。虎狼家丁提棍執杖將其一頓狠打、扔了出來。可對小公子是若珍寶的秦吹並未動怒。更沒去動那相士一根手指,失魂落魄呆立原地:那相士的嗓音,與他江面怪夢中的聲音一模一樣啊!
老爺盛怒之下如何肯定秦吹相勸。秦吹無奈,一直苦忍到天黑、服侍着小公子安睡後。急匆匆出門去尋找相士,找到對方落腳的客棧打探得知相士已經走了,但店小二拿出了一封信箋:“他走時留下一封信,要小的交予秦爺。”
秦吹打開信箋,寥寥兩行字:洪家孩兒死後三年,轉世京城萬象王府,貴爲王子,更有天龍大命。
看過信,小心燒掉,秦吹心中又安慰又悲涼,安慰的是恩公的命越來越富貴,悲涼的則是小公子這一生太過短暫......相士之言成真,待小娃七歲時突然怪病,從發病到夭折僅僅七天時間,但小娃撤手人寰前一刻、迴光返照時,竟是望着秦吹一個勁的笑。天真、快樂的笑容,就是他走時的神情。
秦吹嚎啕大哭,料理過小公子的身後事,秦吹辭去洪家職務,輾轉來到京城,想到萬象王府再去謀個差事,可王侯之家招僕收傭自有途徑,哪會收秦吹這種四十好幾又來歷不明之人。
王府周圍流連百日始終不得其門而入,這天夜裡在客棧他正躊躇反側、難做安眠的時候,忽然敲門聲響,開門後秦吹霍然大喜,深夜到訪的正是當年那位相士。
“我已觀察你整整百日,怎麼,還想去王府繼續服侍恩公麼?”見面後全無客套,相士開門見山:“要仔細計較,他救你一世,你已報過他兩世了,足足抵回了,又何必再去報他第三世?你自己不知曉,你的資質不俗,若你願意可隨我去做修行,來日未必不能登仙證道,得個無盡逍遙!但,你年紀不輕了,不可再耽擱!再晚幾年,先天靈氣消磨殆盡,就再沒機會了。”
誰不慕修行?秦吹自也不例外,心裡免不了的一番掙扎,可到最後還是搖搖頭:“多謝仙長好意,只是這個恩...永遠也報不完啊。做個忠義之人,正是霍公子教會我的道理。若我不知他轉生何處也就罷了,我知曉,便不能不護在他身邊。”
相士又仔細看了看秦吹,片刻後一笑:“桌上信物,持之登門,於王府內謀個差事不難。”
秦吹轉回頭,只見屋內桌子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枚玉玦,質地平凡做工粗糙,不算什麼了不起的物件。再轉回頭,相士已然不知所蹤。
轉過天來,秦吹持玉去往王府,怕門房不識貨不敢直接投玉求路,於王府門外苦等了大半天,直到黃昏時分,終於見到有管事模樣的錦衣人出門來,急忙搶步上前,雙手託玉高舉,躬身攔住去路:“貴人請留步,敢問貴人可識得此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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