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沒認出蘇景。
他以前從未關注過擂戰的具體情形,在溺春大祭時也沒太注意這些‘祭品’的樣子。更重要的是,此時此刻,蘇景的神采、氣度完全改變了,身上帶着的那份妖邪之意,濃厚得都快凝結出形質了,這層變化何其巨大。
對望之下,國師不識得對方,心中自然便會涌起一問:他是誰?
源自本能的疑問,可國師稍加思索,便悚然大驚!
看這烈火世界,什麼樣的修爲和魄力,纔敢於動手它徹底煉化?;看那個青年身上的妖邪味道,在大妖眼中,這份氣意是絕做不來假的;更要緊的是,這是什麼地方?這是祖宗大聖的識海......那他還能是誰?
與焚窮大聖留有壁畫、模樣不同的,蝕海大聖法身尚在,洪蛇子孫都直接對着那大蛇拜奉,沒人知道蝕海大聖當年的人形模樣。
妖元已盡、神魂將散,蛇妖國師意識已亂,此時蘇景心念陡轉,三十三根劍羽急起而上,斬斷國師身周的火風、將其救入‘風眼’。
若蘇景能活着離開此地,蛇妖國師便還有用。
不過蘇景沒想到的,國師下來之後直接一個頭就叩在他面前,虛弱得已經語無倫次:“老祖恕罪...不孝玄孫洪靈靈叩見...救命......”
蘇景笑得可開心了:“那件袍子,滾進去吧!”說着,下頜一指穿在扶乩仙子身上的‘離山劍袍’。
鬼袍沒有洞天,但能受納元魂且有滋養奇效,國師勉強說出一個‘謝’字,身子一歪摔倒在地。
蘇景還倒自己動手晚了,這個妖孽死掉了。不料片刻後,灰煙一飄國師化回洪蛇本相,只是他的渾厚妖元被烈焰燒了個乾乾淨淨,變回的洪蛇比着條泥鰍還要更小。小蛇身體一弓一直、無比吃力的爬進到劍袍上。
袍子上立時轉出一道小小漩渦,把它收了。
鬼袍也是認主的寶貝,全憑蘇景心意指揮,小蛇被封在下長袍下襬一角,且不與它太多滋養,夠它不死就是了。
收下國師,蘇景又望向卿眉:“你還能堅持多久?”
蘇景能爲他擋下烈焰侵蝕,但卿眉還身帶重傷。卿眉應道:“十天差不多,再往後就得看運氣了。”
蘇景點點頭:“內元歸竅,無論如何痛楚都不要行功相抗,切記切記。”
免不了的、卿眉一愣:“這樣的情形,你要爲我療傷?”
蘇景笑了笑:“也不光是你,她堅持不住了,命火越來越弱......這不是一頭羊也是趕,兩頭羊也是放麼,乾脆一起吧。”
話說得輕鬆,可又哪是那麼回事!蘇景要同時爲兩人施展金烏大焠真,一個助燃命火、一個淬鍊經脈,同一道法術卻是兩般決然不同的行轉運用!而蘇景盤算得又何止‘金烏大焠真’?他還要以金烏小煉世去煉化那塊黑石頭、以‘煉裂崩元’做第五境修行、御劍...或者說在鬥戰中煉劍,用那些兇鳥來磨一磨自己的三套好劍!
哪一件都是關乎性命的大事,都耽誤不得,既然如此便一起做了吧。瘋子纔會有的打算,蘇景眼中卻神采昂昂,異常興奮的像樣子。
何止興奮,還有心裡發癢,想一想都覺得癢!
走進這識海後、尤其當火行靈妙地降臨,諸般神奇接連顯現,如今情形暫時穩定下來,若自己不趁機修煉、磨鍊一番,簡直對不起那些神奇,後面能不能逃出生天猶未可知,但他至少能確定:今日經歷、周圍環境再不可能重來一次。
福禍難料,那就不去猜度了,只把它當做一場最最單純的歷練便是!
蘇景興高采烈,而因情緒飽滿,隨大聖玦而來的那份妖邪氣意也陡然加重。
卿眉翻着眼皮看了看他,哈哈一笑:“好!”
“來了!”兩字之後,蘇景按於兩人身上的手指,忽然跳動了起來,玄功起!
大概十幾天的樣子,分作兩路的金烏焠真漸漸順暢,時刻不停的御劍與‘煉裂崩元’則已進入‘本淨自應’的境界,無需蘇景再刻意去花費心思指揮。蘇景閉目,心神開、又一次調運陽火,流向那塊黑色石頭。
上一次並非真正煉化,充其量只是蘇景的試探。
石頭着實古怪,內中暗藏無數劍意、或雄渾或犀利,每一道都高深莫名,連蘇景這種劍術的‘小行家’都難以窺測。
劍意只是氣機,並不能傷人,開始時候,蘇景曾誤以爲它是扶乩的劍石,但再做細探便發現,劍意也根本不是石頭自己的。
或者說,這是一塊收集了許多劍意的石頭,挺好玩的......但還是那一問:有用麼?
此外,黑色石頭上,共設有五道高深禁制,以蘇景現在的本事,遠遠解不開它們,不過讓他十足欣喜的,禁制全都接納他的陽火真元。
不用破禁衝關,直接煉化便可。
這倒不難解釋,五道禁制應該是扶乩設下的,大家都是修習的都是真傳正法,元力彼此認可再正常不過。
陽火精元流入黑色石頭,心念轉動,玄功再起,金烏小煉世行轉開來,開始煉化石頭!
無盡烈焰,彷彿連時間被焚燒乾淨,根本不知道過了多久,蘇景跳動的左手忽然一頓、張目。卿眉全身經脈重塑完成了。
再造之恩,其實一個‘謝’字能抵下的,卿眉不去做那假惺惺的客套,只是對蘇景點點頭。跟着他又搖頭一笑,分不清他的身形是無奈抑或可笑:“我來這裡,是爲了還那個離山棄徒一份人情,沒想到,老賬沒還上又被欠了另個離山棄徒的新人情......我跟離山棄徒很有緣麼?”
蘇景搖頭:“若非你,我必死無疑。可惜你的胳膊我復原不了。”
“這倒無妨,趕回我去找老塵,讓他給我弄條藕就成了!”卿眉笑了笑,隨即把話鋒一轉:“過多久了,你曉得不?”
“以你經絡之創,我施救最少得兩年功夫。”不知不覺,已經兩年了。
卿眉是元神境界的高人,要把他的經絡恢復如初,怎麼可能是件容易事。
“她呢?”卿眉又望向扶乩,仙子依舊沉睡着,恬靜美麗,“最少十年。”
“你呢?”卿眉問的是蘇景的修行。
蘇景苦笑:“你看這烈火世界,可小了一點麼?”
環目四顧,卿眉搖頭。蘇景繼續道:“不過大聖玦洞天也還早得很,這趟有的等了。”
聊過幾句,一重大焠真的法術就此停歇,重新改回以陽火真元庇佑其身,蘇景重新閉目......
下一次蘇景再開目時,另一重金烏大焠真也告結束。
卿眉的口氣很是無聊:“十年了?”
蘇景比他更無奈:“十年了。”
卿眉望向扶乩仙子:“她還沒醒來?”
“命火走過她全身穴竅,最終落於心脈,應該是無妨了吧。”蘇景是第一次以‘金烏焠真’助燃命火,具體狀況他也有些模糊,語氣頗多遲疑。
卿眉和扶乩沒有丁點交情,隨口問過一句也就是了,就此岔開話題:“或許不太準...我感覺這片火,大概小了兩成。”
不是靈識探尋,只是高深修家的‘感應’,玄虛莫測難以解釋。他所說的‘小了兩成’,指得不是身周的大火,而是他們身處的世界。
烈火世界,此間天地乾坤都皆爲烈焰,火被蘇景收去一分,並不是說空出一塊不着火的地方,而是整座世界都隨之縮小一分。
蘇景的境界遠遜卿眉,但他是‘火娃子’,對此間的‘感覺’比起卿眉還要更清晰:“就是小了兩成。”
茫茫十年一晃而過,時刻不停地煉化烈火,但也只拿下了其中兩成,如此算來蘇景若想把此間徹底祭煉,還得需要四十年光景!
四十年就四十年吧,急不來的事情。莫說以後,就是剛剛過去的那十年都應算是蘇景賺來的。
卿眉追問重點:“大聖玦如何?盛得開麼?”
“差一點,不夠用。”蘇景如實應道。收斂兩成烈火世界,佔去了兩成半的大聖玦。
此刻,令牌洞天內,四分之一的天空赤霞滿布,一道道靈光閃爍、層層靈氣涌動不休,景色瑰麗無邊!
這道數術很好算,待大聖玦脹滿時外間還剩兩成烈火靈元。
那塊黑色石頭已經不再是‘備用’手段,如今情勢漸漸分明,蘇景想活命就非得煉化了它不可!
蘇景面色從容,前面十年的煉化一切順利,後面還有近三十年的時間,應該能將它徹底祭煉讓其認主。而石頭中藏蘊的洞天,雖不若大聖玦那樣浩瀚也也足夠了。
兩個人說起黑色石頭的時候,扶乩醒來了。
長長的睫毛輕顫幾下,眼簾緩緩掀開,扶乩與蘇景對望,她的目光清澈。
蘇景暫止話題,微笑:“醒來了?感覺如何?”
蘇景的聲音落下,那個眉目間藏了一道勃勃英氣、卻又脣紅齒白清透如晶的女子眨了下眼睛,然後......臉紅了。
血光千里、縱劍馳騁、曾誅滅無數妖目的劍仙子,居然臉紅了,無措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