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足於小屋正面,蘇景忽又是一愣:屋子裡一對童子,正對坐着一座六尺丹爐,眼睛一眨不眨地監查‘火候’
深藏地下、熱意沖天的黃金屋中有人,讓蘇景意外十足,而待他看清那兩個童子的裝束,心中陡掀驚濤駭浪。
樣式古拙的青色長袍,今日中土難尋,但蘇景卻見過:明明白白,就是江山劍域弟子的裝束!
江山劍域還有傳人麼?
心旌動搖,一瞬即止,下一刻蘇景凝神在看,人影詭怪的消失了黃金屋中只有一座丹爐陳列正中,根本沒有什麼童子。
今日蘇景早已不再是那個無知小子,稍一琢磨便恍然大悟。老僧修持、面壁百年後山石壁上會留下他的影子、亙古不散;那兩個童子的幻象也是同樣的道理,他們守候丹爐不止多少年,這黃金屋又是靈性之物,童子們早已離開,但兩人的身相留了下來。
蘇景幾人落足於黃金屋百丈外,洪吉笑了聲:“仙丹就在屋中,只是這裡太熱了,孩兒修持不夠,再靠近怕是力有未逮,您老”
對這等假惺惺的說辭,蘇景沒有半字迴應,邁步向着黃金屋走去。
越向前走便越炙熱,蘇景修的是‘光熱始祖’,全不怕熱浪侵襲,可是這座黃金屋的熱是因劍而立,蘇景不怕熱卻沒辦法不怕劍,三十步後,前進的勢子便漸漸阻滯。
屋中透出的劍勢,連鬼袍都已無法抵禦,隨他前進、緩緩切入肌理,若再恃強冒進無異把身體撞向刀鋒。
皇帝身後的老少護衛對望了一眼,目中盡是譏誚之意。
洪吉則是一副關心神情,聲音更是體貼:“大聖,不可逞強啊。”
話音剛落,一串劍鳴輕響,劍羽散出,飄零四周結域相護,層層絞斷黃金屋透出的劍勢、助主人前進。
雲駕上注目蘇景的衆多妖孽大都面現驚詫:金色劍羽飄飄,大聖裹身其間。不提其他只說那道華麗,連阿嫣小母那麼有眼光的精怪都愛死了紅袍綠褲滾金絲留守雲駕的妖怪見了蘇景的‘氣度’,眼中哪能沒有豔羨。
另外也有些精怪,乍見劍羽時眼角微微一跳,這些人都是修爲精深之輩,看出了劍羽行布的氣韻。
但地面上的三個妖怪神情不變,皇帝‘關心’,老少護衛‘不屑’。
蘇景的腳步重新穩定。
不久之後,又是三十丈走完,黃金屋的烈火劍意愈發浩蕩。旁人或難以察覺,但蘇景自己怎能不明白,劍羽之勢漸漸散亂、就要護不住他了。
老少侍衛臉上的笑意愈發明顯了,皇帝又欲開口,但尚未出聲眼前突兀一道金光閃爍,蘇景頭頂懸起一輪燦燦驕陽!
骨金烏藏於金輪之中。
劍剎天烏,陽火正法煉化的巔絕劍法,若劍羽煉取了陽火之柔,此劍便焠得了驕陽之烈,單以劍勢而論,骨金烏遠勝劍羽,劍出而戾烈生!
不是刺出瞬滅一劍,而是以天烏劍勢對抗黃金屋的劍勢、斬棘開路!
老侍衛的眼睛亮了一瞬、小侍衛眉頭稍稍一皺,洪吉則笑着喝彩:“大聖得金火之威,孩兒與有榮焉。”
蘇景頭也不回,擺了擺手算是應酬了這句客氣話,繼續向前走去。腳步穩定從容,但越向那黃金屋前進、心緒便越發複雜起來
驚訝有之,自己什麼斤兩自己最清楚。論修,體內藏了整整一座烈火世界;論劍,無論劍羽還是古天烏都是上上好劍,劍域和瞬滅均爲絕妙劍法,自己更是從見過小師孃那天起就開始練劍,可所有這些加在一起,也不過是勉強夠上走進這丹房的資格!
僥倖有之,若非識海五十年死中求活的機緣,就算他找到了地方,也只有望洋興嘆的份。
興奮有之,金精之屋、劍域童子,應該真有仙丹吧。
佩服有之,丹術由來已久,傳承至今繁衍無數,可不管誰家法門,煉丹都要用火,只是真火、冥炎、赤煉之間的區別罷了,唯獨這裡,竟用劍勢來煉丹!難怪這天無常丹就只有江山劍域能煉。
忐忑更甚,若真有仙丹,爲何洪蛇不取?蘇景不信他們沒辦法靠近丹房妖怪們看不見的,蘇景忽然又笑了,從小到大他可都不是這種‘百味雜陳’的性情,這麼多年心緒橫生,還是古怪了。
其實不古怪,蘇景踏入修行、所有所有機緣,都起於離山陸老祖。
有朝一日,攥着拳頭去到老頭子面前,猛一攤開手掌,把得意洋洋藏在目光中、另隻手渾不在乎地擺着:“天無常丹,我弄來了,沒費勁。”語氣不能太得意,但該賣的乖還得賣到時候看老頭兒啥表情?
助老祖離開青燈境,助他完成飛仙,這是蘇景的巔頂大願!
便因如此,當希望突顯,蘇景心微亂。
就在這胡思亂想中,蘇景飄着劍羽、帶着金輪走入丹房。
空空蕩蕩,除了正中丹爐,屋中再無旁物。
看得稍稍仔細些,蘇景便發覺,丹爐並不是擺在屋中的,而是真真正正的‘渾然一體’:偌大一塊太乙金精,在被挖成屋子同時,還掏鑄了這丹爐。
而這一路走來,蘇景也大概能確定,這煉丹的烈烈劍勢,就源自這塊巨大金精本身,說穿了,這黃金屋是丹房、是丹爐,同時也和前輩的天烏劍獄一樣它也是劍!
越是想得多,心中就越是驚駭,驚於前輩手段、駭於前輩神通!
丹爐的頂蓋牢扣,不受靈識探索,即便走進了屋子,蘇景也不確定爐中到底有沒有靈丹。
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綺念,陽火真元行布全身,蘇景緩緩伸手、按向爐蓋。
根本不等他按牢,手指才堪堪觸及爐頂,便覺一道淬厲劍氣,陡然自丹爐綻放,沿着自己手指逆行入體!
逆襲劍氣算不得如何厚重磅礴,但那份鋒銳完全超出蘇景意料、甚至超出了他的理解!這世上怎麼可能會有如此鋒利的‘東西’!陽火不是不能將之煉化,可是還不等火力涌起它便已劃破阻障,深入進來。
這便彷彿蘇景站在城牆之後,對方一劍,破不開城轟不塌牆,但卻能輕鬆割破刺穿磚石、繼而扎進他的身體。蘇景空有厚重城牆,卻擋不下那銳絕一劍!
逆襲劍氣不會致命、但受創必然,蘇景全無辦法,不料就在此刻沉睡良久的屠晚劍魂一驚而醒,玄光一綻,也是一道輕輕劍氣刺出蘇景耳中幾乎聽到了‘叮’的一聲輕響,入體劍氣被擋下、消弭。
蘇景甩着手,驚出了一聲冷汗。
百丈外,老少護衛的笑容已經顯於形,就連洪吉都在笑,從發現這丹房之日起,摸過丹鼎爐蓋之人,就沒有一個能不被劍氣受傷的,洪吉不例外,老少侍衛亦如是。
大小洪蛇明知道丹爐的厲害,卻沒有提醒半個字,等得還不是這一下子。
可隨即發現大聖爺口中喃喃似是罵了句髒話,跟着又甩了甩手,又全然沒事了,三個人的笑容同時變作了愕然。
蘇景開始圍着爐子轉圈,想找出開爐的機竅,好半晌,非但沒能找到機關,反倒察覺這爐中暗藏禁制法術,可蘇景臉上的喜色更濃了自己找不到開爐的辦法,別人也一樣找不到,這便是說,爐中若真的有丹,別人便拿不走!
這個時候洪吉咳嗽了一聲,語氣一如既往的恭謹:“啓稟大聖,天無常丹就在爐中,可那蓋子孩兒們揭不開啊。爐子還藏了禁制,出土之後就不能再挪動、更不能以蠻力破爐,否則丹毀爐炸不算,說不定還會有可怕反噬。”
之前洪吉那麼痛快就答應獻上仙丹,如今看來也再明白不過了:我有仙丹,你想要便給你,只是你拿得走麼?!
蘇景從黃金屋中探頭:“你確定爐中有丹?”
“這絕不會錯,每隔三千年,丹爐都會吐納丹氣半個時辰,若無丹自不會如此。”
蘇景‘哦’了一聲,笑道:“有丹就好,我再試試,你們得多等會。”
洪吉應道:“大聖爺儘管去試,孩兒等得,等上十天半個月都無妨!”說話時,身後老護衛袍袖一抖,取出了一張寶座擺放皇帝身後。
洪吉落座,臉上的笑容更濃了些,他倒真想看看大聖爺準備怎麼對付這個爐子更想看看大聖最後取丹不成、無功而返時臉上會是什麼神情。
七千年前,洪蛇弟子無意中發現此間羣山皆爲大石蠻力士所化,驚詫之下再做追查,進而發現地下竟還埋藏着一座太古時的丹房、丹爐,且爐中有丹!
一面在附近尋訪追查這丹爐的來歷,一面深挖地下想要掘出丹爐。
前一件事進行的還算順利,精怪壽命漫長、古老傳說輕易也不會失傳斷代,有土著精怪聽前輩說過,以前曾有一羣中土人士在此開爐煉‘天無常丹’。
可後一件事做起來就大大的麻煩了,爐藏地心、有凌厲禁制守護,根本無法挖掘。想要丹房出土,只能用當初煉丹者留念的辦法:喚醒沉睡周圍的大石蠻,將其拖拽出來。洪蛇一脈也當真了得,用去兩千年的時間,硬是破解了大石蠻的驅役之術,終於把這丹房弄了出來。
再之後就真正沒辦法了。整整五千年,洪蛇費勁心機,竟沒辦法把這爐子打開來,更毋論取丹。
若蝕海大聖歸竅還身,回覆全盛時的法力,或許還能對付得了這座爐子;可是現在、就憑元神之力?洪吉就算死上十次,也不信他能開爐、得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