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靈的領主是一個矮小,駝着背,兩條眉毛不自然地向下耷拉的中年男子,他甫一進入房間就急不可待,恭恭敬敬地向狄倫.唐克雷鞠了一躬。按理說,他是一個伯爵,而年輕的唐克雷也是一個伯爵,他大可不必如此謙恭,但狄倫是公主的兒子,如果新王沒能得到一個兒子,依照高地諾曼的繼承法(若是沒人想要改動它們),身爲女性的黛安長公主與李奧娜公主都將被排除在繼承者行列之外,那麼……站在他面前的美貌青年或許能在他那頭鮮豔的紅髮上壓上一頂純金的王冠呢。
而且狄倫.唐克雷還是一個施法者,沒人能夠小覷一個施法者。
他或許還想寒暄一番,說些動人的恭維話,再次表述自己對新王的忠誠,但狄倫對這可不感興趣,他在王都聽的已經夠多了:“恕我直言,”他直白地說:“閣下,我們倒是很願意聽聽您的故事,只要不是今天——我們是遵循陛下的命令,爲了捕捉弒殺君王與主人的罪人而來的,日夜兼程,不得休息,所以,請收起來吧,我已經感受到了你的熱忱好客,你的舉止與禮節都是無懈可擊的,現在,尊敬的爵士,請告訴我,您的城市多靈究竟是個什麼狀況?”
聽到這句話,男人不由自主地嘆了口氣,和王都有着堡壘與宅邸的大貴族不同,他的領地算不上貧瘠也不能說富有,雖然不乏豐美的田地與多產的莊園,但城市只有多靈這麼一座,即便它只是一座小城,但也可以說是繁榮熱鬧的,誰知道怎麼就會有這樣突兀的災禍降臨到了它的頭上呢。
幸而因爲又是凱旋式。又是新王登基的關係,許多敏銳的商人都往王都那兒去尋覓機會了,來往多靈的人少了許多。不然的話,可能他的整個領地都要被死亡之神的黑袍所裹挾呢:“諸神在上。”他悲哀地舉起雙手,“這也是我從未想到過的哪。”
爵士是在回來的路途中聽到這個噩耗的,多靈的執政官已死,但在他死去之前他下令封鎖了多靈,送出這一訊息的是伊爾摩特的聖堂——一個伊爾摩特的牧師恰好在多靈停駐,他是第一個察覺疫病存在的人,他立即通報了他的主任牧師,而主任牧師立即派出了更多的白袍。其中兩個被派來警告多靈的主人——他們與被遣往多靈的牧師之間相互保持着聯繫,在第三天的早晨,多靈因疫病而死的人就佔到了全部人口的五分之一併在不斷地增長,伊爾摩特的牧師將這一不幸的事實告知了爵士,他在百般猶豫後,不得不滿懷悲痛地宣佈放棄多靈,並且命令他的軍隊與騎士在通往多靈的道路上巡邏駐紮,既不允許多靈的人出來,也不允許別人進入多靈,除非他們是羅薩達。伊爾摩特或是克藍沃的追隨者。
“那麼伊爾摩特的牧師們找尋出治療這種疫病的方法了嗎?”狄倫問。
“迄今爲止,沒有。”爵士愁眉苦臉地說。
“多靈裡面還有生者嗎?”
“有,不過不多了。”爵士遲疑了:“有關於這個……”
“請說。”狄倫說。雖然他的語氣已經近似於斥責。
爵士畏縮地看了他們一眼,他只聽過一點有關於狄倫.唐克雷的軼聞小事,他的血統已經是個公開的秘密,這就不必多說了,但他統轄着高地諾曼王室的法師們這一傳聞之前只是個傳聞,不過現在這個可算是得到了最爲確切的證實。他的視線軟弱地掃過那些身着黑袍以及紅袍的施法者們,尤其是後者,他們與黑袍法師不同,無論哪一個都將紅色的寬大兜帽拉得很低。低到只能讓人們看見他們的下巴和脖子,但那種如同凝固鮮血的紅色令所有的人都會爲之心驚膽戰——他們不是法師。而是術士,有着非人的。渾濁的血液,與惡魔、魔鬼乃至巨龍爲伍的邪惡之人。
想到這裡,多靈的主人反而得到了一絲心安,既然狄倫.唐克雷麾下有着術士,那麼他對自己做出的決定應該不會有什麼不滿的地方——爵士覺得自己做的很對,只是略有些殘忍,對於那些固執己見的騎士與仁善的可笑的白袍來說……“我,我,事實上,不會再有人從多靈走出來了——不管他是不是健康的——誰能知道他確實是健康的呢,除了那些牧師之外的……所有人,”他磕磕絆絆地說:“但我可以起誓,我是不得已的……我不能讓疫病擴散出去啊。”
狄倫注視着這個男人,那張幾乎能夠用美麗來形容的臉在光線不夠明亮的地方更是雌雄莫辯,但只要你能夠看見他的眼睛,你就絕對不會弄錯他的性別——房間裡的沉默讓爵士雙腿發軟,小腹緊繃——他快要尿了,當這個年齡只有他一半的年輕男性終於向他展露出一個微妙的笑容時,他差點就癱軟在那張柔軟厚實的羊毛地毯上。
“你做的很好,爵士。”狄倫說:“很對,即便死人也不能夠離開多靈。”他轉過頭去,一個法師在他的示意下走了出來,“我記得我們帶了足夠多的符文盤與卷軸,”狄倫說:“多靈不是個大城,你們能夠憑藉着它們封鎖任何傳送類法術的應用嗎?”
“我等將盡力而爲。”那個法師說。
狄倫點點頭,他知道在施法者的用語中,這個回答已經無限制地靠近於“是”。“我們會進一步地幫助你,”他繼續對爵士說:“沒有什麼能比火焰更能淨化疫病了。”
“我……我不是很明白……”
“我想這沒什麼不好理解的,”狄倫寬容地說:“多靈的一切都會被焚燬。”
爵士睜大了眼睛,他可沒料到這個,他的打算是等待,等待這種可怕的疫病將多靈裡的每一個人殺死,而不是任憑他們帶着致命的無形惡魔到處亂走,到那時候。伊爾摩特或是羅薩達的牧師總會想出清除這種疫病的方法的,就像以前他經過的那幾次。他都設想好了,再過上幾個月。厚重的冰雪將會覆蓋整座城市,疫病也會被凍僵。奴隸們可以進入多靈,清理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等到春日到來,暖陽消融冰雪,那些骯髒的東西會隨着雪水流走,他就能得到一座嶄新的,潔淨的新城了。
他都想好了,他固然會受到些損失。譬如整座城市大概需要好幾年才能恢復元氣,但城市裡的那些富有的商人與騎士們,又或是普通的手工業者與匠人們,他們和他們的繼承人都死了,他們遺留下來的財產可不會死,按照高地諾曼的法律,那些銅幣、銀幣、金幣,田地、莊園、宅邸的歸屬,除了多靈的主人之外還有誰呢?也許會有那麼一兩個遠親會想要從這筆龐大的財富中分一杯羹,但他們首先得弄清他們的親戚遺留下來的多少財產。並且繳納高額的遺產稅。
但如果多靈被焚燬了,他什麼都得不到,還會完全地。徹底地失去一座城市——他不可能重建多靈了,即便拿出他所有的金幣,也還不夠一道城牆所需。沒了集聚財富的城市,他的境況會一落千丈。
多靈的主人站在那兒,看上去是那麼地僵硬而茫然,他不明白情勢爲什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正當他瘋狂地在肚腹中搜刮詞語來懇求狄倫.唐克雷改變主意時,緊閉的房門被敲響了。
站在門外的是負責監守多靈的士兵首領,他向他的主人行了一個鞠躬禮。“請寬恕,”他說:“但我遇見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尊敬的爵爺,我想您應該馬上知道。”
可憐的爵士咬着嘴脣才能不讓自己咆哮起來:“那就說!”
“一個貴族。像是貴族的人打倒了我們的士兵……他的馬很快,並且爲人粗暴無禮……”
“簡短些!”
“他往多靈去了!”
“那就去唄!”爵士忍無可忍地大喊道:“如果他願意選擇死在哪兒,就死在哪兒吧!誰能阻攔一個急着去死的人呢!”
士兵首領嚇了一跳,他囁嚅着,像是要道歉,又像是想要逃走。
“讓他說完,”狄倫說,“若是沒有不同尋常的地方,他是不會來打攪我們的。”
爵士畏怯地顫抖了一下,他想起身邊的人並不是他的妻子或是奴僕,不是他可以視若無物的“東西”,“那就說吧……”他懊喪地擺擺手:“說完它。”
士兵首領感激地向狄倫鞠了一躬,“萬分感激,尊敬的大人,”他又向爵士鞠了一躬,畢竟這個纔是他真正的主人:“我沒能阻攔到那個人,”他說:“但我看見了他的頭髮——紅髮,”說到這裡的時候他大膽地將視點落在了狄倫的長髮上:“和您一樣的紅髮,亮的耀眼。”
&&&
“請給他一個安靜的房間,”凱瑞本說:“他是一個法師。”
伊爾摩特的牧師瞭然地點點頭:“當然,”他對克瑞瑪爾說:“但您呢?”他問凱瑞本,只要稍有冒險經歷的人就能知道,在一個隊伍中,如果法師沒能獲得休息的機會,那麼其他人就都不會有,沒人會愚蠢到讓一個尚未獲得休息與記憶法術機會的法師來擔任警戒工作的。
“我的另一個朋友需要照顧。”凱瑞本解釋說,“你可以在他的牀榻邊加一張小牀,我可以睡在那兒。”
“他是病人。”伊爾摩特的牧師不贊同地說:“誰也不知道它是否會侵入到精靈的身體裡——我的同伴會照顧他的。”他頓了頓:“而且,我們也需要您們去休息——銀冠密林的遊俠凱瑞本,您的名字我們時常有所耳聞,您是爲人所稱道的,一個偉大而強悍的戰士。所以,接下來,我們很有可能需要您們的幫助。”
“我們的幫助?”盜賊問。
“有關於疫病,”伊爾摩特的牧師說:“我們想了很多方法,找到了疫病的源頭,很幸運,它並不是從外界傳來的,而是來自於多靈的深處——一個看似普通的宅邸,但只要你接近那裡,你就能嗅到邪惡的氣息——它們是那麼濃郁,以至於召來了無數魔怪……我們懷疑裡面或許還有一隻惡魔或是魔鬼,我已經有三名兄弟隕落在那兒,還有公平的克藍沃的追隨者們,他們在那兒失去了四個兄弟——但我們也找到了一些有關於這場疫病的東西,一些書籍,還有一些藥水。”
“找到源頭又如何呢?”葛蘭問:“難道我們可以揪着魔鬼的脖子,逼迫它把治療疫病的藥水交出來嗎?”
“當然不是,”盜賊的話有些無禮,但伊爾摩特的牧師不以爲忤地解釋道:“我們已經嘗試過了,治療藥水與治療術是有用的,問題是如果不能夠一下子將病人體內的邪惡氣息完全驅散的話,那麼它就會很快地繁殖起來——我們之中的一個人與可敬的克藍沃的主任牧師都曾經見到過類似的情況,它們幾乎都是被一個魔鬼或惡魔操縱着的,只要殺死或是驅逐了那個惡毒的生物,病人就能在我們的幫助下逐漸好轉,而不是……如此之快地前往哀悼荒原。”
“也就是說,”葛蘭悲慘地嘀咕道:“在對付了一個半龍半魔鬼之後,我們又要來對付一個真正的惡魔了。”他無法置信地搖着頭:“這不是一個新建的冒險小隊該做的事兒,無盡深淵在下,我們應該循序漸進——從地精開始,到哥布林,再到半獸人……等等等等,魔鬼和巨龍應該被放在最後面!”
黑髮的施法者瞥了他一眼,異界的靈魂覺得,如果盜賊來到了他的位面,一定也會是個網遊狂人,說不定還會以背刺紅遍整個虛擬世界。
而此時,凱瑞本已經退讓了,他也確實到了接近於精疲力竭的地步。
“正午的時候,”伊爾摩特的牧師說,“我們會請您們前來用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