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微露的時候,凱瑞本醒來了——他相信自己只是短暫地休憩了一會,因爲玻璃酒樽中殘留的蜜酒還有着一點溫度,但他卻有着而一種已經很久沒有過的舒適感覺,就像是在銀冠密林的時候,在辛格精靈的王庭中,被銀冠花的芬芳氣味與清冷的空氣包裹中度過的每一夜那樣,他昨晚和另一個孩子在酒精的促發下徹夜長談,作爲對於他人的情感格外敏銳,同理心也格外強烈的精靈來說,他不由得對仍然沉睡中的彼方靈魂感到一絲憐憫——正如他所想的,那是一個無辜而又純潔的靈魂,在它來到這裡之前,雙手甚至如同嬰兒一般的潔淨。
在放縱般地飲用了比往常更多的酒精飲料之後,它似乎就像是終於可以擺脫以往的桎梏一般,說了很多凱瑞本事實上並不怎麼能夠完全理解的事情,雖然精靈可以大略拼湊出一個近似於理想國的地方——在精靈們的書籍中有記載的那種,在千年戰爭之前,有一些人認爲可以憑藉着魔法建立起來的國家,沒有戰爭,沒有國王,沒有犯罪,但誰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比空中飛舞的飛沫更虛幻可笑——它說了它的家,它的父母,它的國家,它的世界,所有的一切都令精靈感到陌生,就像不存在於這個位面,它是那樣的富足,乾淨和安全,不過也只有那種地方,能夠孕育出這樣的靈魂。只是令凱瑞本迷惑不安的是,它的描述中沒有神祗和魔法的存在,尤其是前者,就像是一副絢麗畫面中突然出現的空白,讓人難以忽略——是因爲這個靈魂是個無信者嗎,又或是,那個地方,是沒有神祗的……這個念頭一進入到凱瑞本的思想中,他的心臟就不受控制地跳了起來,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麼不該被他察覺的事情,他俯下身,黑髮的施法者閉着眼睛,蜷縮在柔軟的毛皮之間,手臂環抱着膝蓋,這個動作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嬰兒。幾近猶豫,凱瑞本還是伸出了手,放在了克瑞瑪爾帶着些許潮溼的額頭上,他念誦着一個傳承了數千年,專屬於精靈們的咒語,他不知道自己的行爲是否是正確的,但他不能讓這個令人喜愛的靈魂遭受到他不應承受的摧殘與折磨。
這個咒語是一個仁慈的人類法師爲了解除那些與人類,或是巨龍,又或是其他類人,半人相戀,又不幸遭到了遺棄,或是背叛的精靈創造的,它的作用就是遮蔽掉一部分會讓他們悲傷與痛苦的記憶,讓它們變得模糊不清,難以想起,這樣或許精靈們還能夠避免心碎而死的悲慘結局,但這個法術最終還是被束之高閣了,因爲精靈們覺得,無論當事人是否同意,他們的記憶同樣是靈魂的一部分,也就是說,修改與刪除其中的一部分,無異於毀壞靈魂的完整性,這讓精靈們無法接受。
只是它仍然被記載了下來,在萬維林中凱瑞本偶爾得到了它。
但他的手突然被抓住了,當黑髮的施法者睜開眼睛的時候,凱瑞本一下子就知道這個軀體中的靈魂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一個曾經的不死者,一個巫妖,但因爲他知道的,屬於這個龍裔的過往,卻也讓他無法如同對待其他邪惡的法師那樣疾言厲色,他後退了一步,讓晨光照耀在克瑞瑪爾的身上。
“它告訴你只因爲我和它說過,”巫妖說:“如果還有一個什麼人能夠讓它傾訴的話,大概就只有你了。”
“它真的來自於……”另一個位面,一個沒有神祗與信仰的位面,精靈蹙眉:“那麼你應該讓我完成那個法術,它會導致你們陷入一個十分危險的境地。”
“那是它的一部分,就算說是基座也不爲過。”巫妖坦然地坐起來,“它已經壓抑的足夠久了……我一直很擔心,但這個秘密甚至比我們本身的秘密還要來的沉重——它或許有心遺忘,但我阻止了它——凱瑞本,你覺得它是從何而來,爲何而來,又是因誰而來的呢?我不知道,但我曾經查閱過它的每一個部分,每一點細節,每一個秘密,如果要說有什麼不同的,那大概就是它的靈魂——凱瑞本,它的靈魂是自由的,不受任何神祗掌控,不,雖然我們的位面也有着無信者,但他們的內心深處真的是如此認爲的嗎?要知道,我們的位面,很不幸的,神祗與魔鬼都是真實存在的,甚至無所不在,所謂無信者只是吝嗇於付出信仰他們的代價,心懷僥倖罷了。”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但它不同,你知道嗎,在它的位面裡,神祗只是一張描繪在紙面上的畫像或文字,沒人相信他們是真實存在的,哪怕是最爲虔誠的信徒,他們祈禱,他們膜拜,他們祭祀,不是因爲他們相信神祗正在注視着他們,而只是爲了讓自己的靈魂得到平靜,這與音樂,繪畫,文學等等並無區別,只是用以麻痹自己的藥品,他們的位面被‘科學’佔據着,從他們還是個胎兒開始,科學的力量就環繞着他們,無時不刻地證明着自己的存在,所有的疑問都可以用科學來解答,即便暫時不能,以後也能,是的,他們堅定不移地這麼認爲。所以,這是它與我們最大的不同,我不認爲,輕易將其抹消似乎只能說是一個過於魯莽的解決方式。”
“你會傷害到它的,密林之王。”黑髮的龍裔溫和而又冷酷地說道。
“在我的考驗結束之前,我還不是真正的密林之王。”凱瑞本回答到,他走了兩步,回到原先的位置:“那麼你怎麼竟然敢如此大膽,允許它向我呈現那個位面呢?”
“它信任你,”巫妖說:“並且始終因爲不得不欺騙你而感到內疚,還有的就如我之前所說的,它需要傾訴,它對於它的故土,以及家,還有親人們的愛與思念——如果凱瑞本,你是一個人類的話,我當然不會支持它這麼做,但你不同,你是一個精靈,你的主神是生命之神安格瑞斯,在所有神祗中,他是最不可能侵害到另一個位面的存在,我想我不必和你做出多餘的解釋。”
凱瑞本默然不語,他知道爲什麼生命之神安格瑞斯被認爲可信任,因爲在這個大陸的諸神之中,可以大略分爲三種(除了最高位的神上之神艾歐之外),原始神祗,初始神祗,以及新生神祗,其中,原始神祗可以說是從秩序與混亂產生的那一刻就同時孕育而生的產物,如矮人之神,精靈之神,侏儒之神以及獸人之神,他們特殊的地方就在於幾乎不受除了秩序與混亂之外的制約,也無需倚靠信仰生存或是強大,他們的信徒,從一開始就是他們的後裔,只有極少數纔是別的種族,所以他們從不在意信仰流逝或是繁盛;原本的初始神祗,則幾乎囊括了所有的人類神祗,他們收到艾歐的制約(也有人認爲他們是艾歐的產物),在千年戰爭之前,他們和原始神祗那樣根本不關心主物質位面的生命,只是將其視作玩樂或是爭鬥的場所,正如我們所知,艾歐對此非常憤怒,爲此他不但將他們以聖者的形態打落凡間,還將信仰與他們的力量聯繫在了一起,讓他們不得不收起放縱的心態,認真地傾聽信徒們的呼聲,兢兢業業地堅守他們的神職——至於新生神祗,無需解釋,就是死亡之神克藍沃,化身魔法星河的魔法女神午夜,還有陰謀之神瑪斯克,他們在千年戰爭時期只是三個卑微的人類,但讓初始神祗驚駭的是,他們不但殺死了墮落到主物質位面的神祗,還被艾歐一舉擢拔到與他們平起平坐的位置,甚至於,除了午夜,無論是克藍沃還是瑪斯克,都是強大到不容他們忽視的神祗,只是新生神祗,註定了要比原始神祗與初始神祗更爲注重人們的信仰。
所以說,這三種神祗之中,只有原始神祗是不會過於貪圖另一個位面的信仰的,不過之中也有區分,譬如說,獸人之神卡烏奢如果發現了那個有着七十億人口的位面,他一定會非常高興地引發數之不盡的戰爭吧,或許人類的血會染紅整個海洋也說不定——但生命之神安格瑞斯,他大概只會眨眨眼睛,好奇地哦上一聲,出於謹慎起見,他甚至會刻意避免凝視那個無神的位面。
“但這仍然太危險了。”凱瑞本猶疑不定地說。
“你知道它也是有信仰的嗎?”巫妖說:“它的位面,它的家,它的親人就是它的信仰,而且無比堅定,”我曾經誘惑了那麼多次,仍然無法令其動搖:“而你的行爲會摧毀它。”
————————————————————————————————————————————————————————————————————————————————
——你抱着凱瑞本的腿哭了。巫妖嚴肅地說。
異界的靈魂震驚臉。
——你還喊他媽媽……巫妖沉重地繼續說。
異界的靈魂吶喊臉。
——我不知道這具身體對酒精那麼敏感,異界的靈魂扶額,所有的施法者一般而言都很少酗酒,免得酒精影響到施法的正確性與穩定性,只有偶爾纔會在需要的時候抿上一口雪蜜酒或是茴香酒以保證自己能夠集中注意力,他們當然也不例外,更不會有人勒令一個施法者過量飲酒,除非是敵人,但昨晚它確實想要舒緩一下自己緊繃的神經,只是沒想到它的神經竟然被鬆弛到了這個程度——想到待會兒就要和凱瑞本媽媽見面,它就忍不住想要撞牆,應該慶幸今天是巫妖值守這具身體嗎?但也只能拖延一天而已,它現在真心地希望凱瑞本也能像某劇中的那樣撞了一下頭就突然失憶了。
——真奇怪,你爲什麼會那麼在意?巫妖說,相對於凱瑞本,我也許還能算得上是個孩子,但你只能說是一個嬰兒,一個根本無法控制自己的嬰兒做出滑稽的事情來不是很正常嗎?
——但我不是嬰兒,無論內裡外表,我都成年了。
——沒有什麼區別,巫妖說,取回記憶對你來說可真不是什麼好事,你那麼習慣於將所有的重擔肩負在身上嗎?他停頓了一下,你或許可以試試……我是說,你現在有朋友和同伴。
而就在此時,凱瑞本也已經見到了同伴和朋友。
領主的侍從頭痛地看着穀倉牆壁上的大洞,之前的傭兵們也免不得一番爭鬥,就像是將陌生的獵犬關在一個圈裡它們就會相互撕咬以分出上下等級,但將半個穀倉的牆壁打穿還是第一次,一些被招攬或是搶奪來的女孩藉機逃走了,這不是什麼大問題,但這個“房間”顯然已經無法居住了,他要將這些人安排到什麼地方去呢?幸好他很快發現,傭兵的數量也大大地減少了,他們有些是死了,有些是乘機逃走(如果在傭兵團中,受了會影響到身手的傷勢的人會被第一時間內部消化掉,也就是說,他們會被殺掉,身邊值錢的東西被瓜分),還有一些是拒絕再和這些野蠻的新人繼續相處——他們返回到城外,住帳篷去了。
於是侍從將剩餘的人分配到其他房間裡去,並且警告他們不得再次弄壞房間,不然就會被投入監牢,不過他也很清楚,即便如此,領主也不會讓這些寶貴的力量在地牢中待得太久,雖然他對於內情不甚了了,但領主就像是嬰兒渴望母親的**那樣渴望着強大的戰士或是施法者是不爭的事實。
醜雞等人沒有再次受到挑釁,他們在前一個房間的功績已經傳到了各個靈敏的耳朵裡,更不用說,他們還有一個強悍無匹的首領,以及一個危險的法師。
“他們接受女人了嗎?”領主問。
“弓手接受了,”侍從說:“那個大個兒沒有,宦官沒有,還有一個是女孩,他們的首領昨夜和他們的法師在一起,或許是在討論事情吧。”
“繼續吧,”領主說:“他們值得褒獎。”
等到侍從離開了房間,領主從書桌的抽屜中找出一張捲起來的羊皮紙,打開後仔細辨認着其中的影像,還有文字描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