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混亂,兩人很容易逃出了營地,順着小道,朝山寨奔去。兩人跑得汗流浹背,孜然氣喘吁吁,腳踝疼痛,有些吃不消,她在心裡後悔自己百密一疏,竟沒有準備兩匹馬。
跑了一段路,欒國強也看出來孜然疲憊不堪,而且腳下有些彆扭,便說自己揹她,孜然想想已經跑了很長一段路了,且現在營中糧庫着火,軍士們就算髮現欒國強逃跑,應該也無暇追來,便只是找了個平坦之地說休息一下就行。
雖然想來無大礙,但畢竟還在韓宇臻的地盤上,終歸心中不踏實,稍坐了一會兒,即起身準備繼續趕路。
剛站起來,一轉身卻發現前方一人一馬立於不遠處。月光下,白馬高大,馬蹄正刨着草叢,而馬上的人,背脊挺直,劍眉星目,目光炯炯,正是韓宇臻。
三人離得不遠,可見韓宇臻是早就發現兩人了,很有可能是在兩人後方一直觀望,直到兩人站起身來,才又靠近了些。
看到馬上的人,孜然有些愣住了,嘴上不禁叫了聲男子的名字。
“宇臻?”聲音很小,幾不可聞,但卻似乎暴露了孜然心中的想法。
“果然是你!”韓宇臻冷聲說道。
“我……”孜然本想說句對不起,但又想不出自己究竟是哪裡對不起他,於是反而嘴角一勾,道:“兵不厭詐。”
韓宇臻聽孜然回答,眉頭緊鎖,卻並不答話,孜然看着他,愣了半晌,心中疑惑,終是按捺不住,於是高聲問道:“你不是去偷襲韓成仁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他是我殺父仇人,我肯定不會放過他!”韓宇臻並不直接回答孜然的話,卻厲聲轉言其它,“你們想逃,沒那麼容易!”
偷襲韓成仁後,那方連連後退,本應該趁勝追擊,但聽到有人來報,說駐地被人偷襲,後又說欒國強被人救走,並且有人看到是林孜然救走欒國強的,當下一聽,首先是不相信,然後便是全身火氣上涌。那團火氣在胸中迅猛膨脹,愈燒愈烈,愈燃愈旺,不知道是因爲駐地被襲,糧草損失,還是因爲欒國強被人救走,亦或是因爲放走欒國強的人是林孜然,那個和她僅僅相識兩日,卻在生死間患難與共的女子。
“既然我們已經從你營中逃了出來,就由不得你說的算!”孜然冷聲應道。
“別跟他囉嗦!”欒國強沉聲道。
起初看到孜然和一個男人在一起,韓宇臻心中已經很不痛快,此時看兩人一人一句,分外默契,只覺兩人關切親密,怒火中燒,胸中更覺難耐。
心中氣憤,將手中的槍提起便對準了欒國強。這方欒國強見他提槍對準自己,也不示弱,舉起剛剛從小兵手上奪過的槍也對準了韓宇臻。
兩個男人持槍相向,眼看就在血濺當場,孜然擔心大哥安危,也不希望韓宇臻受到傷害,不假思索地擋在欒國強面前,想對韓宇臻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神色森然地盯着馬上的韓宇臻。
欒國強是粗人,並未察覺孜然的顧慮,只是認爲孜然肝膽相照,怕韓宇臻傷到他,絲毫沒有想到孜然也同樣擔心他會傷到韓宇臻。於是推開孜然,孜然不依,硬是擋在欒國強面前不肯挪動,韓宇臻看在眼中,心中卻莫名揪動,暗想:她爲了他竟連性命也不要?這樣一個念頭在心中橫過,更覺得憤怒,不由得手上的馬繮一勒,白色坐騎頭一仰,高嘶一聲。
欒國強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對孜然道:“放心!這小子三腳貓功夫,還傷不到我!”
這句話被韓宇臻聽在耳中,猶如挑釁,一團火氣頓時冒上喉嚨。
“你走開,我不想傷及無辜!”只聽韓宇臻“駕——”地高喊一聲,便打馬奔了過來。
白馬跑得飛快,白色的鬃毛簌簌直立,馬上的男子揮鞭策馬,霸氣十足。透過稀疏的樹葉,月光灑在身騎白馬的男子身上,倒像童話世界一般的唯美。只是男子一邊衝過來,一邊口中大力咆哮出的“啊——”地一陣喊殺聲,打破了這和諧美滿的意境,讓人陡然顫慄,感覺殺戮近在咫尺。
欒國強見韓宇臻發足力道朝這邊急奔而來,大力將孜然推到一邊,舉起槍來對準了韓宇臻,“呯——”地一聲,孜然抓住槍桿擡向上方,子彈打到韓宇臻後上方樹幹上,彈出火花,欒國強反應過來,見孜然緊緊地抓住槍桿子,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大怒道:“你幹什麼?”
孜然眼神閃爍不明,看到欒國強要開槍打韓宇臻,心下一驚,竟條件反射地衝過來將那瞄準韓宇臻的槍擡過,直到看見子彈沒有打中坐在馬上急奔而來的韓宇臻,一顆揪着的心才鬆懈下來,卻被欒國強一聲大喝,不知道如何作答。
欒國強也來不及細想,眼看韓宇臻已經奔至眼前,再拔動槍栓子彈上膛已經來不及,趕緊推開孜然,俯身迅速抓過地上一根木棍便在韓宇臻側身而過的瞬間向韓宇臻揮去。
“呯——呯——”兩聲槍響,韓宇臻翻身跳下馬來,躲過欒國強朝自己揮來的木棍,手上卻也不放鬆,連朝欒國強開了兩槍,欒國強見韓宇臻朝自己開槍,趕緊縱身一躍,撲到旁邊灌木之中。
都知對方有槍在手,兩人躲在暗處都不敢冒然現身,倒是孜然跌坐在空曠之地,目標較爲明顯。只是兩人也都擔心隨便放槍,會傷到她,因此悄悄潛過,靜靜地觀察着那方暗處,等待最好的時機。
三人凝神屏氣,靜觀事態變化,突然,東北方向隱隱傳來叫囂嘶殺聲,三人身處三個角落,卻都不約而同的尋聲望去,只見那方有微弱火光朝這邊挪動過來。慢慢地,星星火光變成一片火光,映得那方樹林明亮一片。
悽慘的尖叫聲清晰起來,原來聲音不是來自火光之中,而是來源於火光前方一羣衣衫襤褸拼命逃竄的人。
那些人跑得近了,看得清晰,他們衣衫破碎,頭髮散亂,神色驚恐,哭喊着朝這邊急奔而來,聲音零碎,混亂雜響,卻是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小孩,聲音重重疊疊,接二連三地不斷響起,中間甚至還夾雜着嬰兒的啼哭,再往他們身後望去,原來是一名身披和服的日本武士和一名身着黃色軍服的日本軍官,兩人手持東洋武士刀,緊緊追在他們身後,追上一人便揮刀而下,刀法狠辣,毫不手軟。
一名老婦奔跑不急,跌倒在地,那穿着東洋武士服的日本人恰好奔至她的跟前,明晃晃的軍刀舉過頭頂,眼中閃着寒芒,對準老婦一刀便揮了下去,刀光閃過,鮮血噴灑,在空中劃過一道赤色的幅度之後重重地打烙在東洋武士陰鷙得如同魔鬼的臉上,那日本武士卻仍不滿足,手持軍刀以最標準的武士動作奔向前方逃命的老人孩子。
前方,日本軍官像嗜血的野獸一般,受了血腥味的刺激,也更加兇狠暴殮,大刀一揮,左右兩下便砍掉身旁一人的腦袋並一隻胳膊。失掉腦袋和手臂的人砰然倒地,而日本軍官卻意猶未盡,拿起沾滿鮮血的刀刃放在嘴邊舔了舔,仰天長笑幾聲後又朝前方拼命奔跑的人追了上去。
北風掃過落葉,血腥的味道充溢在空氣之中,刺耳的狂笑聲迴盪在耳邊,一切就像是一場噩夢。
哀嚎一片,簡單的殺戮似乎還不足以滿足兩個魔鬼嗜血的慾望,他們更熱衷於凌虐別人的精神。見到前方跌倒的女人手中抱着一個嬰兒,日本武士兩步踏上去,揪住女人懷裡的嬰兒,女人驚呼,眼中充滿懇求和恐懼,大叫“不要”,手上也不肯鬆手,日本武士右腳擡起,猛然往女人身上一踢,那女人便往後倒去,那武士借勢一把揪起嬰兒,便往空中扔去,女人還想起身,那個日本武士單刀一揮,女人脖頸上一道暗紅頓現便倒了下去。
半空之中登時響起嬰兒“哇哇”啼哭之聲,旁邊男子看到孩子被扔向空中,伸手去接,日本軍官軍刀橫過,寒光一閃,硬生生地將男人的兩隻手截了下來。手臂飛離,男人“啊——”地一聲慘叫,身體倒在地上,眼睛卻睜得抖大,看着快要落在地上的嬰兒,身體蠕動着,仍想拼盡最後的力氣去接住那個孱弱的生命。
最終,那個襁褓中的嬰兒沒能倖免於難,“啪——”地一聲掉在地上,沒了氣息。那軍官卻仍不過癮,長刀一揮挑開襁褓,鐵蹄般的軍靴一腳猛然踏上去,孩子登時肚破腸流。只聽男人發出“嗡嗡”啜泣之聲,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沒有支撐卻一躍而起,迎着衝向那個手持軍刀的日本軍官,那男人手無寸鐵,日本軍官見他這般叫囂瘋狂,只覺得好玩夠勁,邪惡的嘴角無恥地勾扯開來,露出得意的笑容,似乎別人越是痛苦,他就越是開心。舉起長刀,向男人迎面一揮,頓時血光沖天,男人的腦袋被削去一半,白花花的腦漿和鮮血混合在一處,噴濺而出,灑向空中,又像小雨點般地飄落下來。
生命賤如螻蟻,眼前的一切慘不忍睹。冷風狂打着樹葉,發出沙沙大作之聲,彷彿也在痛斥此時滔天的罪惡不可饒恕。
武士和日本軍官所過之處,像是一片狼藉的修羅地獄,遍地都是血淋淋的屍體和割裂殘碎的斷肢,血腥的臭味四處飄散,死寂一片,在他們的前方,充斥着撕心裂肺的慘叫和痛哭,只要有一絲力氣,手無寸鐵的人拼命逃奔着,希望能僥倖逃出他們的魔爪。
腥臭的氣味瀰漫在整個空氣之中,時間彷彿極長,又彷彿只在一瞬之間。三人隱在暗處,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慘無人道的殺戮,殘暴狠絕的手段,眼前的一切太過慘絕人寰,而那惡魔般的暢笑卻越來越洪亮,越來越刺耳,只覺得像一根根利箭不斷刺痛着自己的耳膜,隱在暗處的三人再也按捺不住,怒氣填胸,韓宇臻縱身一躍跳起來撲向正揮動刀刃砍向婦孺的武士,那日本人正殺得得意忘形,沒有料到後方草叢之中藏着一個碩壯男子,登時大驚,卻還沒有反應過來,即被按倒在地。
那個日本軍人本來衝到前面,察覺到後方有異動,回過頭來,見那武士正和一人在地上撕打,揮過軍刀便奔過來要幫同伴,此時藏在旁邊的欒國強也是縱身一躍,跳到他的後方,手持匕首往他腰上一插,那軍官踉蹌回身,舉起手中的軍刀還想反抗,欒國強對準他腹下大力一踢,那軍官便向後倒去,見了他們血腥的殺戮,欒國強也不手軟,奪過軍刀,往他腹上一揮,登時肝膽翻出,腥血四濺。
韓宇臻手中刀刃被武士打落在地,又不能開槍驚動遠處的一干人,赤手空拳與那日本武士肉搏,落於下風,孜然看到那日本武士握着長刀向韓宇臻按下去,而韓宇臻伸出手來抵擋那長刀,兩人力氣相當,長刀僵持在兩人中間久久不動。
她緊握手中的匕首,正在衝上去幫助韓宇臻,卻見欒國強搶先一步跳過去,對準武士後心便是一刀,那武士便翻身倒去。
起初的一大羣難民只剩下寥寥五六人,由於驚嚇過度,對於眼前的變故還未及反應。他們臉色蒼白,滿是血污,一個個像一根根孱弱的小草一般,縮在地上瑟瑟發抖,神情木然,呆呆地望着這邊,好像已經被嚇傻了。
孜然看過去,竟然只剩下兩個老人,一個女人並兩個孩子,得以倖存的幾人慌忙爬攏到一塊,抱在一起,嗚嗚哭作一團,竟忘了逃命。孜然走過去,輕聲安撫一下她們,詢問幾句,這才知道是那些日本人經常會捉了附近的村民當活靶子,以殺人多寡決定勝負,痛恨得咬牙切齒,然後又對幾人指了個方向,讓她們趕緊逃命。
回過頭來,卻見剛剛並肩殺敵的兩人再次拔槍相向,正要跑過去制止,突見兩人齊齊調轉槍頭指向這邊,大叫“小心”,孜然頓感不妙,覺察身後風聲響起,趕緊一個匍匐,翻身滾到一方,“呯——呯——”兩聲槍響,身後高舉長刀的日本軍官應聲倒下,孜然看過,那人面目猙獰,肚膛剖開,兩隻眼睛卻仍是大大的睜着,很是恐怖。
孜然已然斃命的惡徒,搖頭狠聲道:“天作孽有可爲,自作孽不可活!”
火光之處離這邊較遠,冷兵器殺人不被察覺,這算這方沒了哭喊聲,那邊同夥也只認爲是兩人把那些村民全數殺光,並不多作理會,此時槍聲驟響,那方衆人感覺到不妙,朝這方用日語大喊了兩句,沒聽到這邊有人回答,便向這邊搜尋過來。
“這幫東洋倭寇!”韓宇臻眉頭緊皺,怒聲罵道。
“狗孃養的!”欒國強往地上呸了一聲,唾道。
情況緊急,眼看着那些火光離這方越來越近,韓宇臻看了孜然一眼,轉頭對欒國強說道:“你們兩個先走,我去引開他們!”
“你?”欒國強看着他,面露不屑。
“這次不殺你,算是對你剛纔替我殺了倭寇的報答,它日再見面,定取你項上人頭,爲父報仇!”見欒國強一臉的不屑,韓宇臻看了一眼孜然,又激將道:“還不快走?難道你要讓她陪你一塊兒死在這裡嗎?”
欒國強看了一眼孜然,自己是不怕死,但卻不能讓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陪着自己白白送死,便道:“好!路見不平挺身而出,你也算條好漢,我今天也放下個人恩怨,暫且留你一命,它日再見面,定取你項上人頭,爲弟報仇!”
對事不對人,說罷又對韓宇臻拱了下手,道了一句:“多謝!”拉着孜然便朝另一方向奔去。孜然被欒國強拽着急奔,腳下沉重,有些踉蹌,心中卻像什麼被掏空了似的,又有些刺痛,想去探究,卻又如同一團麻煩,理不出頭緒,只覺得丟了什麼一般。
“好好照顧她!”看着欒國強拽着孜然向暗處奔去,韓宇臻輕聲說了句,聲音很小,但不知是不是由於風向關係,這句小聲的話卻傳進了孜然的耳中,大腦一個激凌,心中某處猛然觸動,覺得溫暖,又隱隱作痛,原來他竟認爲自己和欒大哥……如此這般,恍然之間,卻由此認定韓宇臻心中也有自己。扭頭望去,見到朦朧黑夜下,一抹身影向那火光奔去,不久便消失在高大的樹木背後。
一句簡單的話猶如驚濤駭浪擊打在胸口上,兩日間和韓宇臻經歷的一件又一件事情像跑馬燈一般地不斷在腦中閃過,身後忽然“呯呯——”傳來兩聲槍響,心下猛然一揪,整個人愣住,雙腿登時如鐵鑄一般,再也挪不開。
孜然不再跟着奔跑,欒國強只覺手臂一緊,回頭正要問明原因,卻聽孜然說道:“欒大哥,我不能跟你回去,我要去找他!”孜然神色凜然,眼神赤誠,再想過剛纔兩人的答話,欒國強已然明白孜然心中所想。
“呯呯——”後方又是兩聲槍響,欒國強擔心孜然安全,回過神怒聲勸道:“你不能回去,那邊太危險!”而孜然卻更擔心韓宇臻安危,暗暗下定決心必須回去,於是從兜中掏出一張紙條,塞給欒國強,說道:“這個是炸藥的配方,大哥你拿着!”說罷甩開欒國強的手,毅然朝火光處奔去。
欒國強知道孜然性格剛烈,此時擋着只怕會讓她後悔終身,便也不再阻攔,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唯有祝福。自己畢竟是一寨之中,不知寨中兄弟現在是生是死,心中惦記,見孜然消失在夜幕之下,他也轉過身,朝山寨急奔而去。
回憶終於寫完了,撒花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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