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暈暈沉沉地過,這天,那個私家偵探打電話給我,我纔想起委託他調查徐麗瑩的事。
“小姐,你要查的東西,都在這裡,”那個穿着風衣,頗有紳士風度的偵探一邊說着一邊通過桌面遞過來一個厚厚的信封。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來,雖然料想到會有讓我不願看到的東西,但我萬萬沒有想到竟然是如此的不堪,已經大大超出了我的預料範圍——全是徐麗瑩和別人的裸照。
我擰着眉快速的翻過,照片上的男人還不止一個,竟然……徐麗瑩竟然和很多男人發生過關係。
她怎麼會如此不知羞恥?!
“好,這是酬勞,請您不要聲張,”我回轉神志,對那個一直盯着我的偵探叮囑道。
“這是當然,小姐放心,”他說道,嚴謹地點了點頭。
出了門來,我一路深思着,這事要不要告訴何雨東,事情很是蹊蹺。那些照片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無法分辨。
徐麗瑩?一張熱情大方的臉貌浮現在我的腦中?怎麼會?她怎麼會做出這種下流的事?我還是不願意相信。
大腦又陷入混沌,這事,要不要讓何雨東知道?
真的是徐麗瑩自己道德敗壞,做出這些下流勾當?我反覆問着自己,又搖了搖頭。我並不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僅憑几張照片,就將她“定罪”,太草率了些。或許她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或許另有隱情,亦或許她是被人嫁禍……必須要弄清楚才行,不能一棒子將她打死。她在我心中良好的形象還是佔據主導。
我思量着……
風徐徐吹過,讓我迷糊的神志清醒很多,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說。至於何雨東,他太莽撞了,還是先不能讓他知道。
剛有了打算,回過神來,正要將手上隨意拿着的包背好,後面卻突然衝上一個人一把將我的包奪了去,還大力一推,將我推倒在地。
“抓賊了,抓賊了!”我高聲喊了起來,路上雖有些人,但卻沒有一個路見不平的,都只是在我的喊聲召喚下朝那賊投以注視罷了。
我見那賊就要跑離視線,趕緊追了上去。
“抓賊了——”我緊緊地追着他。他跑了一段回頭看了看我,又接着往前跑,然後又看了看我。讓我有一種錯覺,他好像見我跟不上他,故意放慢速度似的。
我有些狐疑起來——他在引誘我跟着他?
他再次回頭,見我緊緊地追在他,又猛地朝前跑去,卻一個不留心,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我的包也被他掉落到地上。
我跑過去,剛剛被撞到的女人正蹲在地上。
“不好意思,我的東西……”看到埋着頭的她正從散落一地的照片中拿起一張來,我趕緊說道,便要伸手去撿照片。
“麗瑩?”她擡起頭來,我一驚,竟是徐麗瑩。
她拿着照片的手打着顫,整個臉變得鐵青,牙着咬問我道:“聞竹,你……你是從哪裡得的這些?你怎麼會有這些?”
“這些都是真的嗎?”我汲了一口氣,不答反問。
她擰着眉,抿着脣,不作答。
我緊緊地盯着她,眼神閃爍不定,能夠看出她的心慌和忐忑,好一會兒,她才站了起來,並且點了點頭。
“你不知羞恥!你……”說話間,我竟然擡起手來有想摑她一掌的衝動。
“我是有苦衷的,”她突然出聲道,一雙幽黑的眼睛裡帶着淚花。
“有人逼你?”我輕聲問道,看到了期盼中的希望。
她又點了點頭。
“麗瑩,你老實告訴我,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拉過她想趕緊把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她低着頭又開始啜泣起來。
“你倒是說話呀,究竟是什麼苦衷,”我急切地問道,爲她心中藏着的痛苦感到心疼。
徐麗瑩靠近我一步,握住我的手,拉我走進了旁邊的深巷。她在前面緩緩走着,陷入到往事的回憶中,我在後面看着他低垂的背影,能感到她的無比沉痛。
“我家境貧寒,比不得你們,”她徐徐道來,“那時母親生病了,我弟弟又不懂事,去拿藥時沒有錢付,便想到偷藥,結果被人抓住了,然後抓到了警局裡,他們說要交二十個大洋才能放了我弟弟,我上哪裡去弄那麼多錢,母親又身染重病,我是實在沒有辦法了,所以纔去了那種地方,”聽她輕描談寫的說完,我心下沉重,也認爲勾起了她的痛苦回憶,她會難以自抑地哭泣起來,可是這時她反倒只是擡頭看了一下天,輕嘆了一口氣,道:“下雨了。”
我此時才意識到真的又下起了雨。心頓時猶如這雨一下,沉沉往下墜。
“老何知道嗎?”我鼓足了勇氣才發問道。
“不要告訴他,行嗎?”聽我提到何雨東,她趕緊乞求道,聲色緊張而卑微。我明白,她在乎他,所以,不願讓他知道她不堪的過去。
看着她期盼的目光,我點了點頭。
窮人活在這世上是相當卑微的,在這上海灘更是如此,要想活下去,尊嚴很多時候是件奢侈品,何雨東雖然和工人們接觸頻繁,卻不一定能知道這個道理。我心裡難受,尋思着勸慰開導她的話。舊日的傷疤被我硬生生的撕開,她心裡肯定難受之極,兩人無言,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終是我開口勸慰她道:“這個不是你的錯,你也是迫不得已。”
“你不必勸我,我是迫不得已,可是人生畢竟只有一次,”她笑了一下,很是苦澀。
“老何他……”
“不!不能讓他知道!”聽我提起何雨東,徐麗瑩馬上變得激動。
“紙畢竟包不住火,找個機會讓他知道真相,”我向她說出心中的想法。
“真相?真相是什麼?真相就是我早已經骯髒不堪卻還非份地想和他長相廝守!”她硬聲說道,看着我的眼神裡似乎頓時充滿了敵意。
“就是因爲你們馬上要結婚了所以才必須得讓他知道呀!”我補充道。
“是的,我們馬上要結婚了,”她低語道,我認爲她是認同我的建議,可她卻眯緊了眼,喃喃說道:“所以絕對不能讓他知道。”
“麗瑩,”見她有些走神,且神情和平時不大一樣,眉眼中有種隱隱的陰狠透上來,我輕喚了她一聲。
“聞竹,求求你,不要讓何大哥知道,不要告訴他,”他拉着我乞求道。
“麗瑩,他會體諒你的,老何不是那種人,如果他愛你,他不會在乎的,”我語氣篤定,在心裡誠摯地相信何雨東不會因爲麗瑩以前的事而嫌棄她。
“不,不能讓他知道,”麗瑩擰眉,神情充滿痛苦。
“老何是個重情義的人,他知道真相後會原諒你的,而且也只會更加愛你。”
“你不會明白的,你永遠也不會明白我的處境,”徐麗瑩再次激動,她狠命地搖着頭,“不,我不要!”
“好好,我不告訴他,我不告訴他,”見她情緒激動得失控,我趕緊答應道。
“絕對不能告訴他,”她眼神真摯。
“好,我不告訴他,”我承諾。
擁着她往前走,見她漸漸恢復了平靜,我才放開她。
“這些照片,”她轉過臉來看着我,“你是從哪裡得的?”
這一問,我倒無從作答了,頓了頓,還是說實話:“麗瑩,對不起,有些事讓我對你產生懷疑,所以我就找私家偵探……”我聲音漸小,面對她的炯炯目光,我沒有說下去的勇氣。
她嘆了一口氣,把我的手握得更緊,反倒安慰我道:“也不怪你,我常常去那種地方,被你看到,總難免懷疑的。”
“我現在怎麼還去那種地方呢?”
“人總得食穿,”她衝着我無奈地笑笑,“我又比不得你們……”
聽她說得傷感,我也嘆了口氣,“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嗯,”她點頭微微笑了起來,笑容溫婉動人。
雖然爲徐麗瑩的處境擔憂,爲她和何雨東最終是否能長相廝守而擔憂,但心中畢竟清楚一件事,稍微輕鬆些。
可是回到教堂,心情又不免低落起來。
這裡的每一件物品都是呂詹的,一到這裡,難免讓我想起他,想到他的手段,想到我的信仰可以讓他輕而易舉的打碎,想到我還是在他的禁錮之下,我的行蹤,似乎永遠也逃不脫他的掌控。這裡,也只不過是他給我安排的一個牢籠。
種種,我的命運似乎任由他來擺佈。而我,只有聽之任之的份,他熟悉我,瞭解我,把我當成猴子一般的耍弄,我卻始終逃不開他的五指山。
剛走進院子,有活潑可愛的笑聲傳來。看着幾個小孩子正在院子中玩耍,從他們的笑聲便可以知道他們玩得很開心,看着他們在院子裡追逐嬉戲,我胸中也洋溢起一陣暖,在這薄涼的境況裡,還能聽到活躍的笑聲,像是能讓人感到人生的一些希望。
這世上,畢竟不是隻有黑暗的一面。
“聞竹姐姐,來和我們一起玩,”一個女孩看到我站在不遠處,跑過來拉住我。
“你們在玩什麼?”我蹲□問道,摸了摸孩子的臉蛋,缺衣少食讓她看起來瘦瘦黑黑的,讓人很是心疼。
“你看,狗蛋哥拿回來好多報紙,他正在教我們折飛機呢!”說着舉起手中的紙飛機遞給我,非常誠摯。
我被孩子純真的表情打動,心中的陰霾消散不少。接過她手上的紙飛機,“忽忽”兩下,舉起來正在向前揮去,一行恰好在飛機中間字卻引起了我的注意。
“和平旅店”210房發生一起殺人事件,死者咽喉被割,當場死亡。
和平旅店?
這名字怎麼這麼熟悉?
似乎也有印象。
我究竟是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名字?
心中猛然一驚,對!那天!是那天,徐麗瑩扭傷腳讓我去幫她找她的朋友,她告訴我的地址就是和平旅店,沒錯,那天我沒有去到旅店,但拐角處我清楚的記得那家旅店的招牌正是和平旅店,霞飛路,不會有第二家。我翻過報紙,另一面有日期,略微推算了一下,錯不了!
那家旅店那天出了人命,偏偏還是徐麗瑩讓我去找朋友的那間房,這會是巧合嗎?什麼東西說不清道不明,但直覺告訴我不會是巧合,而且和徐麗瑩有關。
我努力回想着,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但似乎又找不出。
徐麗瑩,徐麗瑩,那天她紐傷了腳,等我回去,人已經不見了。如果那天我按照她的話去了旅店,那樁殺人案就不會發生?
不,不是這樣,如果我去了那間房間,如果那個人已經死了,那我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殺人兇手,我爲自己的推測再次驚訝。
那個死者,會不會就是徐麗瑩讓我去找的那個朋友?我越想越奇怪,一個人,她的朋友被殺,不可能沒有絲毫傷心和反應,但我見着她時,也問了那天她的去向,她卻隻字不提此事,是她不知?還是另有隱情?
一個激靈,難道那個人根本不是她的朋友?難道她要嫁禍我?難道,那個人是她殺的?如果那天我沒有崴到腳,如果那天沒有碰到呂詹我去了那個旅店,進了那間房,那後果會是怎麼樣的?
如果被人當場撞見,我很有可能被當成殺人兇手!
可怕的想法陡然躍上腦間,我被自己的想法驚呆了。思量間,卻發現的確是有可能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自從認識何雨東以來,和徐麗瑩接觸的種種境況,統統浮現在我的腦中。
她詭異的行蹤,神秘的黑衣人,和呂詹似乎也有牽連,還有豔照,還有吳編輯、何雨東,還有工會……她爲什麼又要引我去那間死了人的房間?思緒混亂,卻覺得有一根線似的將這些雜亂無章的事情聯繫在一起。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真的能聯繫在一起,那徐麗瑩?我不敢再往下想。
她究竟是什麼人?如果她是被人強迫的,那會不會是因爲現在幫工人們做事的緣故呢?如此一來,更應該向要讓何雨東知道,身邊的人接二連三的遇到這些情況,被人算計,應該要讓他知道,好叫他有個應對之策。思緒混亂,我沒有辦法再作思考。不管怎麼樣,先把我的懷疑告訴何雨東,如果我誤會了徐麗瑩,後果我一人承擔,如果她真的有問題,讓何雨東有防範就是非常有必要的。
這個事情,馬虎不得。
現在得去通知何雨東。
馬上!
連幾個孩子都沒有時間理會,我轉身便往大門走去。
“聞竹姐姐,你去哪裡?”他們見我走得匆忙,大叫問道。
我再無暇回答他們,徑直出了門去。
“喂!站住!”剛一出大門,就被兇狠野蠻的叱喝聲叫住。我回頭,街對面正衝過來一羣警察,而仍矗立在街對面的一個女人格外醒目,徐麗瑩!
“你們要幹什麼?”那羣警察衝過來就把我扣上,我不明所以地掙扎着。
“你別想逃!”一個小卒啐道。
“你們幹什麼?”手臂被狠狠地扭轉,我吃痛地叫嚷道。
“畏罪潛逃,沒那麼便宜的事!”一個級別較高的警察衝着我冷哼道,面色陰冷。
“什麼畏罪潛逃,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掙扎着說道。
“何雨東是你殺的吧?”那人眯着問我道。
他的話猶如一把利刃在我的腦中劃過,我瞬間驚呆。
“什麼?何雨東被殺了?”許久,我才反應過來。
“裝得還挺像,”那個摸了摸嘴邊的鬍鬚,擒着笑得意地說道。
“你們告訴我,何雨怎麼樣了?”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現在唯一想知道的就是何雨東此時的情況。
“你那刀下很真狠,一刀割斷了喉嚨,”那人冷笑一聲道。
我驚愕。
“帶走!”在我失神間,只見那警察大手一揮。
“你們騙我的,何雨東怎麼會死?老何怎麼會死?”我拼命地掙扎着,不相信他的話,“剛剛我還見着他呢,他怎麼會死?不可能,你們騙我,你們騙我!”連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我發了瘋似的帶着哭泣大叫大嚷。
“哼,你當然見過他,因爲人就是你殺的!”
“不!不是我!”我用盡全力掙開了束縛我的手,“放開我!放開我,何雨東沒有死!何雨東不是我殺的!我要見他!我要見他!”
他們狠狠地挾制住我,一個熟悉的麗影靠近我。
“麗瑩,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我拼命地掙扎着撲向徐麗瑩,叫嚷道:“他們說何雨東死了,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面色蒼白,眼睛通紅,但一雙眼睛直瞪瞪的看着我,彷彿要將我生吞活剝。
“麗瑩,你告訴我究竟是怎麼回事?”突如其來的噩耗讓我神志錯亂。
她久久不答,只是看着我,任我拼命的叫囂,任我和警察撕扯。
“你殺了何大哥,我不會放過你的,”她清淡的說道,聲音卻冷得可怕。
“不!我沒有殺他!他也不可能死,他怎麼可能死呢?”我掙脫桎梏,朝她撲去。
我看見一根黑棒朝我揮了過來,“咚——”地一聲響,只覺兩耳轟鳴,接着整個身子被電激得渾身瑟縮,然後整個人就沒了知覺。
作者有話要說:菜開新文了,新老讀者棒個場加個收留個言,鞠躬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