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帶着我一直往東走,太陽展露的清晨,涼風徐來,雖是冬日,卻並不寒冷,反而颯爽無比,好不痛快,而我還坐在一頭小毛驢上,舒適之態便更爲尤甚。
雖然愜意,但看着這頭小驢,我的心裡難免沉重的,這小驢本是那祖孫家裡的,那時在圈裡發現它,便牽着出來,這小驢卻實在是忠心,見不是主人,就是不肯出家門,我心中嘆到雖是畜牲卻也有情,折騰了好一番功夫,他們看實在是沒法降得住它,說話間又掏出槍來,我一看知道不炒,趕緊將他們喝住,於是便跑往廚房中找了些鹽來餵它,它才乖乖地隨了我們出來,怎麼說也是一條命,能救一條算一條吧!也不知是因爲我給它餵食的關係,還是知道是我救了它,這小東西之後便讓我親近,而且還只肯讓我來騎,這倒是讓我少走了很多路。
我是從來沒有騎過驢子的,但這小畜牲還挺溫和,一次也沒有讓我受到驚嚇,幾日下來,我和它熟絡了不少,覺得這小傢伙還挺通人性,爲了方便,我還給它取了個名字叫小黑。
我安逸地坐在小黑身上,一聳一聳的,覺得挺好玩的,雖然只是坐騎,但我真把它當成了朋友,一時間,竟讓我產生了一個念頭,以後可以養只小寵物,貓兒狗兒都可以,那樣的小東西通人性,你對它好它也會自然而然的對你好,不會陰謀算計,不會爾虞我詐,就是單純地因爲感情,我想,要是可以的話,我一定要把小黑養起來,它是我可以完全相信的朋友。
小黑走得穩,我對它是非常放心的,但是吳嘉文卻始終不放心,一路走來,只要我坐上小黑,那個繮繩便是一直掌握在他手裡的,看着吳嘉文文質彬彬的背影,我也是心存感激的,其實,我很想知道,究竟是什麼樣的感情,值得讓他願意爲我一鄭千金,瞻前馬後?
世間本就沒有誰是應該爲誰付出所有的,而他能爲我此如付出,我在心裡是知道他對我的好的,所以無時無刻不在默默地感謝他,感謝他給了我此刻最體貼的關懷和需要的安全。
“往這一處下去,繞過一片松林,就能上大道,”正思量着,走到一外斷崖邊上,前面的強順轉過頭來指着前方的小徑朝斷崖方向迂迴了一圈後,對吳嘉文說道。
吳嘉文聽到他如此說,對他點點頭,復而回過頭來對我笑笑,溫柔地道:“再忍耐一下,快上大道了!”
我也朝他溫柔地笑笑,意思是知道了,他心領神會,轉過頭去繼續趕路。我擡眼看向前面的兩人,那日祖孫的慘死狀還歷歷在目,對他們兄弟三人心有餘悸。
他兄弟三人身材均高大魁梧,年齡層次排列得倒是十分明顯,大哥彪鬍子約摸四十來歲,滿臉絡腮鬍子,一臉兇悍相,說話粗聲粗氣,老二強順和老三強虎分別是三十多歲和二十多歲左右,面相不似他們大哥那般凶神惡煞,再加上他們身上着的是棕色和青色棉褂,多了些莊嫁氣,自然比大哥彪鬍子,要和善得多,那彪鬍子身形本就肥闊些,再裹在一團黑裘裡,顯得有些臃腫,不似他兩兄弟靈活敏捷。
我回過身去,看了一眼跟在我們身後的強虎,三人中他年紀是最輕的,只見他眯着眼,左右警惕地張望着,看着他的高鼻樑,薄嘴脣,其實若不是風餐露宿,皮膚曬得粗糙黝黑,也是眉清目秀的英俊青年,其養眼程度定可企及吳嘉文。
我心中暗暗嘆了口氣,什麼不好做偏偏做這見不得光的行當!
“嗷——嗷——”小黑突然停下來不走,還不斷地用前蹄踢打着路面,突如其來的顛簸讓毫無防備的我在它身上劇烈地搖晃了幾下,險些掉了下來,這鬼傢伙,真是表揚不得,我在心裡腹誹道。
不過,小黑突然如此異常,倒是讓我的警惕性一下子提高了起來,都說動物感觀靈敏,能察覺人類察覺不了的異常,難道附近有埋伏?其餘的人想必也知道這個道理,通通敏銳地察看起四周的情況來。
警覺之間,旁邊的柴草堆猛然掀開,竄出兩名黑衣男子,在他們掀開木堆的一瞬間,就往我們這邊連放了幾槍。小黑受到了驚嚇,連連“嗷嗷”叫了好幾聲,吳嘉文看似一文弱書生,卻也眼疾手快,一聽到槍聲,便將我從驢上扯下來,抱着我滾進了另一頭的草垛裡,而那三個大漢倒底是過着刀尖上舔血生活的人,一有風吹草動,早就拔出了槍,找了個庇護,作好了應戰的準備。
“呯——呯——”對方一連向這邊發了幾槍。
強虎畢竟年輕,動作靈活,思維敏捷,首先跳出來回擊了對方,另外兩名大漢也閃出去向對方開槍,霎時電光石閃,槍聲如雷鳴般震耳欲聾,嚇得本來潛在枯叢岩石中的一羣松雞“咯兒-咯兒-咯兒”亂叫着四處飛竄。
“呯——呯——”幾枚子彈掃射過來,打在我的腳邊,散出濃烈的青煙,我被狠狠地嚇了一跳,雙手條件反射地擡起來捂住耳朵,吳嘉文見我被嚇着了,趕緊將我攬進懷裡,我支起腦袋看過他,臉色煞白,看來也是沒有料到這樣的情況。
又是兩顆子彈打到身邊,刺鼻的火藥味撲面而來,那氣味恰好隨着我深吸的氣息灌入氣管,駭得我“咳咳”地難以喘氣。
“別怕,”吳嘉文緊張地打量着四方,一邊用手輕輕地拍打我的後背,爲我舒緩咳嗽,一邊將我的頭往他懷裡壓下去。
“呯——呯——”又是幾聲槍響,吳嘉文趕緊將頭也埋了下來,一時間兩個額頭靠在一起,目光相聚,他的脣離我是那樣的近,一瞬間讓我都感覺到了它的柔軟,他的呼吸拍打在我的臉上,弄得我本來冰涼的臉癢癢的,我甚至聽到了他的心跳和我是一樣的節拍,都咚咚地跳個不停,“呯——”
“小心!”我一回身,我倆順勢滾進了草垛更裡端。
“啊——”只聽到身旁一聲慘叫,我側臉看過去,只見強虎應聲倒地。
原來側方的草垛堆裡也有埋伏,突然間發出暗槍,打在他的身上。
“三弟,”穿着黑裘的禿頭大漢迅速跑過去,連拖帶拉將他拉回到一處木樁後。
“呯呯——”那彪鬍子想是暴烈性子,見自己兄弟受了傷,怒氣沖天,開火也越發猛烈起來,無所顧忌地站起來衝着草堆連開了數槍。
“啊——”草垛裡頭一聲慘叫,倒出一人來,鼻吼流血,瞳孔放大,死相恐怖,我遠遠瞥見,卻也着實被嚇了一跳,往吳嘉文懷裡更縮了縮。
硝煙瀰漫,血腥味亦濃。
“大哥小心!”一聲吼叫,只見強順撲過去,將站在空曠處的彪鬍子按倒在地,而後兩顆子彈“呯呯”打在旁邊的樹樁上,彈子落處,並着青煙迸濺出陣陣火花,若不是那強順挺身相助,彪鬍子已然中彈。
“二弟!”突然之間,只聽彪鬍子嘶聲喊道,我迎聲望去,但見強順身中數彈,口吐鮮血後,轟然倒地。
“呯——呯——”彪鬍子此時定是已經殺紅了眼,加上兄弟中槍,更加毫不顧忌,站起身來就往兩名打槍者的藏身處連開數槍。
轉瞬之間,那藏身之處濃煙滾滾,火光迸現。
他越殺越猛,越殺越勇,但見額頭青筋暴突,劍眉倒擰,眼裡滿是血絲,痛苦,暴怒,仇恨,匯聚在一起,呈現到臉上的是一個大大的“殺”字。
“喀嚓”一聲,子彈沒有了,待他反應過來,才意識到離對手只有一步之遙,而此時手中已無子彈,形勢頓時扭轉,開始藏匿着的兩名青衣男子見彪鬍子彈盡,此刻早已跳出來,手持槍支對着他,那槍口黑洞洞的,像妖怪的眼睛逼視着正前方,令悍勇的彪鬍子也步步後退。
此時強順暈闕倒地,強虎又受了重傷,再無他人來助彪鬍子,看這形勢,他定是難逃一死。
火光閃電之間,我大腦一個激凌,猛然間想起吳嘉文腰間的黑傢伙,用力使勁將它一拔,握在手中,職業動作地掂量了一下,非常棒!
“呆這裡別動!”左手將護住我的吳嘉文推向一邊,翻身躍了起來。
迅速地估計了形勢,難度不大,此時持槍的兩名男子並沒有注意到我這邊,只是拿着槍對着彪鬍子意欲開槍。
我縱身一躍,連翻兩個跟斗,“啪——啪——”只兩聲槍響,兩名男子頭顱中槍,額前血洞突現,白紅迸濺,瞬時之間應聲倒下。
還站着連連後退的彪鬍子緩緩轉過身來,用驚訝和疑惑的眼神看向我,再看看倒在他面前的兩具屍體。
“你?”他終於出聲問道。
“啊——”我反應過來,大驚道。
槍!自己手上居然拿着一把槍!
不可置信,一時間瞳孔放大又縮小,最後還是聚焦在那個黑色物體上,的的確確是一把槍!頓時,整個腦袋空白一片,嗡嗡作響,怔忡地看着手中的東西,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一時拿捏不穩,槍落在硬硬地泥巴地上,發出“咚”地一聲,剛纔的一切像在做夢,像鬼使神差一般。
“二哥!二哥!”強虎捂着胸口,一個一個趔趄地跑到強順跟前,抱着他使失聲吶喊。
彪鬍子起初仍是站在原處擰眉望着我,強虎這一聲嘶喊將他驚醒,反應過來,再也顧不得我剛纔怪異的舉動,迅速地跑過去,俯身抱住強順愣了半晌,終於仰天哭吼道:“二弟啊——”
風猛烈地吹動,晃得頂上的枯枝簌簌作響,黃沙順勢直上,彌散滿天,襲得人睜不開眼,遠處的天邊,兩隻鷹鳩當空盤旋,發出“阿嗷——”地嘶聲長鳴,叫聲淒厲,響徹天際。
記得早上,他剛殺害了祖孫二人,人算不如天算,恐怕自己也未曾想到,在僅僅數小時之後,自己卻也落得個暴屍荒野的下場,大概就這是所謂的因果報應。
看着眼前痛哭得撕心裂肺的兩個八尺大漢,我嘆了一口氣,雖說是惡人,終歸是一條性命,眼前的生死離別,我心中也不是滋味。
“說!你們究竟是什麼人?怎麼會和青幫的人扯上關係?”那彪鬍子偏了一下頭,惡狠狠地說道,眼卻沒有擡起來,仍是看着懷中慘死的兄弟。
“青幫?”我聽不懂他的意思,疑惑地按捺出聲。
“別糊弄老子,青幫所有的人身上都有個青龍印!”黑裘大漢跳起來不由分說地抓住我叫道,他青筋暴突,眉毛上挑,一雙溜圓的眼睛瞪着我,似要將我生吞活剝了。
“我……我不知道,”一時間被嚇得發顫,我吞吞吐吐地說道。
“彪鬍子,你拿了錢只管護送我們到要去的地方,至於其它的可不是你管得着的!”身後的吳嘉文說道,“這是道上的規矩,所以,請放開你的手!”說話間走過來費力將大漢掐住我脖子的手拽了下來。
“老子今天認栽了,還賠上了兄弟的性命!”說話間呸了一口唾沫,轉身抱上他二弟,頭也不回地往林子深處走去,強虎弓腰起身,額前滿是大汗,也搭着彪鬍子一起離去。
看着他們兩人的背影,無盡地落寞盡顯眼底,環顧四周的另外三具屍體,還有上午的祖孫兩人,一共死了六人,六人!我現在開始用數字來計量一天中在我面前慘死的人數了,這世道,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悲涼亂世?
突然間,還握小拳的手被另一隻大掌緊緊握住,感覺到吳嘉文掌心傳來的溫暖,我有瞬間覺得似乎冬暖回春,心中卻又不免愧疚難過:我沒有失憶之前,究竟做過些什麼,不僅和軍閥有瓜葛,竟還惹上了幫派?
“對不起!”面對吳嘉文毫無怨言,一心一意的呵護,我所能表達的也只能如此了。
“別想太多,凡事有我!”
此時已經午後,天氣放晴,陽光淺淺地透過雲層,照在身上,感覺冬日裡的寒冷也下降了幾分。我看着他篤定的目光,黝黑的深眸中只顯我一個身影,心中溫暖了許多。
“走吧!”良久,彪鬍子和他三弟強虎終於從林子裡出來,語氣間非常不好聲色,“老子吃這碗飯的,早把性命豁出去了!收了你的錢,定會把你送到指定地點。”
那一陣槍淋彈雨,小黑早就跑得無影無蹤,哪裡還尋得到,日頭慢慢地落了下去,天邊漸黑,於是我們只得憑着自己的腳力趕緊趕路,彪鬍子扶着他三弟先走在前頭,我和吳嘉文則跟在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