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找到了嗎?”一從暗道出來,他就向已經在洞口等待他的阿進問道。
“到處都找遍了,沒有找到老爺子。”阿進答道。
聽了回答,他的眉皺了起來。
“詹爺,這裡還很危險,車在那邊,我們趕緊離開這裡。”阿進提醒道。
他也沒有說話,甚至不曾看我一眼,徑直朝阿進指的方向走去。
我緩緩閉上眼睛,心如桑葉,清晨的風像是沙沙的作響的蠶,一點一點地輕食啄咬着它,疼痛之感,難以言表。
“我們走吧!”李副官說道,將我的神志喚了回來。
“好!帶齊所有的人,我們走。”
呂詹,你終究還是不肯原諒我。我們,仍是像兩根交叉的直線,就算有過交點,但最終還是擦身而過,漸行漸遠,無法再走到一起。如果我剛纔抱着炸彈跳下水去,如果我今日命喪於此,你會原諒我嗎?想到種種,心中越發難受,我使勁搖了搖頭,我強迫自己不去思考,不去假設,帶着衆人頭也不回地往出口奔去。
終於衝出了電廠,剛一出來,便看到日本人的一個車隊駛進了電廠,很慶幸,在他們援兵到來之前把事情給解決了。現在造這座電廠的工程師都已經不在世上,日本人要想在短期內重新將炸彈裝好已經不可能,要想毀掉電廠,除非安放大量的火藥,以電廠的規模來看,他們現在還辦不到。
“砰砰砰——”
“轟隆——”電廠內又傳來激烈的交火聲。
“張錦昌呢?”我看了下四周,沒有發現張錦昌。
“不知道,沒有看見。”李副官回答。
“他們還在裡面,”聽着裡面傳來越來越激烈的槍炮聲,我肯定他們沒有來得及撤出來。“李副官,我們得回去救他們。”
“救他們?”李副官盯着電廠那頭,眉頭皺了起來,“不大容易。”
“我們必須得回去救他們。”我篤定道。
“你是不是瘋了,裡面這麼多日本人,回去就是死路一條!”他聲音也提高了幾分,
“你不願去?”
“不是我不願,是去了也救不出來,還得白白搭上大家的性命!”
“好,你不去,我去!”我站起身來,向大家說道:“張錦昌爲了我們能全身而退現在被日本人包圍,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必須去把他們救出來,大家跟我衝進去把他們救出來。”我大聲說道,但是衆人聽我呼籲都面面相覷。
“你們都不願意?”看出他們的想法,我沒了底氣。
“林小姐,不是我們不願意,我們……我們服從李副官的命令,”一人吞吞吐吐地找着藉口。
“林小姐,軍隊有軍隊的規矩,我要對大局負責,我不同意進去救他們!”李副官義正詞嚴地說道。
“好!那我自己去!”我理解他們的想法。這些將士跟着我們衝進電廠將炸彈奮力拆除已經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現在任務完成又順利脫險,誰還願意又殺進去,況且很有可能真如李副官所說,進去只會白白送命,救出張錦昌等人的機率微乎其微。而且李副官說得對,作爲軍隊指揮官,考慮的是整個軍隊,整個大局……可是,我不是軍人,我不是指揮官,我不願考慮大局,我想的只是我昨夜答應了張錦昌,只要他們助我們解除電廠火爆破,我就把他們帶回韓家軍,帶他們棄暗投明,從此走一條陽光大道,不再做日本人的走狗,不再被人唾罵。
我站起來,朝電廠大門走了去。
“林小姐,你回來,你是真的瘋了嗎?那地方就是有去無回!”
“你不用說了,我要去救他們,就算拼死一條性命我也要回去救他們。”我說道。
“他們可是爲日本人賣命的走狗賣國賊呀!”
“一個人做錯了一件事就永遠被定格嗎?”
“爲他們值得嗎?”
“我答應過他們會帶他們離開這裡,開始新的生活,人不能言而無信!”值不值得已經無法考慮,我只知道,我應該履行對他們的承諾,就算不能實現諾言,但我起碼對此作了最大的努力,我可以坦然地面對他們,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說着推開他,繼續向前衝去。腦袋冷沉,只是思量着怎麼才能把他們救出來。
“林小姐,你回來!”李副官在後面大喊道,“爲了那些賣國求容的漢奸走狗,值得嗎?”
“李副官,生命在這個世上都是平等的。”我大聲回道。
我只知道,如果沒有他們,我們不可能進入電廠,如果沒有他們,我們取不出炸彈,如果沒有他們,我們可能早就死無全屍。這個世上,也許什麼都能夠“重來”,唯獨生命沒有第二次,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痛定思痛,犯了錯也可以改過自新,何況他們並沒有罪惡滔天,惡貫滿盈。我不是婦人之人,只是希望每個人都能得到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只是希望,當有一天,我這個真正兩手沾滿血腥的劊子手面臨相同的處境時,別人也能網開一面,給我一次重生的機會。
他們的今天,可能就是我的明天。
“女俠,上車!”一輛大貨車疾馳而來,帶着一陣黃沙,穩穩地停在我的面前。我驚訝,開車的居然是聶西澤。
“太好了。”天助我也,我迅速開門登上大車。
“你坐穩了,我要倒車了!”他洋洋得意地說道,“我開車可是個高手。看,我又救了你一命……”他嘻哈地調侃道。
“誰讓你倒車的?衝進去!”沒等他自戀完,我打斷道。
“什……什麼?衝進去?我沒有聽錯吧?”他被嚇得結巴地說道。
“沒聽錯,衝進去!”
“啊,我認爲你是要出去,所以我專程來接你……裡面打得這麼厲害,衝進去小命可能就沒了……你看我這麼年輕,還沒有結婚生子,還沒有功成名就……”
“少羅嗦,衝進去!”我大聲喝道。
“要不這樣,女俠,這輛車我送給你,你自己開車衝進去……”他露出諂媚的笑,討好的說道。
“少羅嗦,衝進去!”我乾脆拔出槍,頂在他腦門上恐嚇道。
“好,好,你別激動,小心槍走火,我衝,我衝還不行嗎?”他十分無奈地說道,然後踩響油門,“轟——”地一聲,我們衝了進去。
我衝進電廠,看見一隊全副武裝的日本人正謹慎地向張錦昌他們靠攏,此時張錦昌和他的士兵躲在一圈麻袋牆後,他們已經被日本人包圍。從那被圍困的圈子裡,不時零星地放出一些冷槍,眼看是沒有子彈了。
“要衝過去嗎?”聶西澤駕着車,沉着地問道。
“衝!”我篤聲道。
“好!那你坐穩了!”說着加大了油門,朝那圈子中心衝了過去。外圍的日本人猝不及防,躲閃不及的幾個日本人被活活碾死。
“張警官,快上車!”車衝過日本人的障礙區,我高聲對張錦昌喊道。
“你不是出去了麼?怎麼又回來了?”他問道。
“對,我本來是出去了,是回來救你們的!”我頭一仰,驕傲地回答道,對自己也產生了由衷的敬佩。
“老子剛剛還在說被你這個娘兒們給騙了呢!”在這四面受敵的情況下,他居然發出了爽朗的笑聲。
“我是想撇下你們不管,但怕晚上做惡夢!”我也調侃道。
“對!要是你忽悠我,把我這羣兄弟害死了,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他朗聲道。
“我怕鬼!”我笑着回道,看着漸漸靠近的日本人,我道:“別再磨嘴皮了,衝出去再說!快叫你的人上車!”
“兄弟們,趕緊上車,我們衝出去!”張錦昌高喊道。他的士兵響應地攀上大卡車。
“後面那些箱子裡都是彈藥!”聶西澤高聲道。
“好小子,有你的!”爬上車的張錦昌打開木箱說道。
“砰砰砰——”日本人見有援兵到來,對這邊發動了猛烈的攻擊。
“兄弟們,跟我打!”
“砰砰砰——”
“轟隆——轟隆隆——”我們這方也對日本人予以了猛烈的回擊。
“聶西澤,衝出去!”看到僅剩的十餘名士兵都已經登上了大卡車,我說道。
“小心!”聶西澤大喊道,朝我俯身壓了下來。
“砰砰——”玻璃破碎。
“衝不出去,他們火力太猛了!”我們探出頭,看到日本人的機槍正對着這邊猛烈掃射。
“我去把他收拾掉!”張錦昌跳下車,拔響一個手雷,扔了出去。
“張警官,我去!”蒙巖拉住張錦昌說道。
張錦昌看着已經是滿臉膝黑的蒙巖,愣了一下,卻啐了一口道:“你小子乳臭未乾,還想和老子搶功勞?”
“張警官,兄弟們需要你,你在這裡指揮……”
“兄弟們聽好了,老子不在的時候,你們就聽命於蒙巖!”張錦昌高聲道,說着就跳下卡車朝機槍處小心翼翼地摸了過去。
突然,前方不知從哪裡竄出幾個日本人,將張錦昌團團圍住,此時他腹背受敵也管不了許多,乾脆站起來,向日本人扔出一顆手雷。
“呯呯呯——”一陣機槍掃過,他中了數彈。
“呸!”遠遠地,看到張錦昌吐出一口血痰,然後操起手中的衝風槍,“嗒嗒嗒”地放出子彈,打死了一圈日本人,“他媽的,老子這輩子吃香的喝辣的活得也滿意了!我張錦昌敲詐勒索,橫行霸道,盡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哈哈哈,欠下的終歸是要還的,這新年舊帳今天老子就用這條命一起還了!”
“蒙巖,把咱們兄弟都帶出去!以後別再給日本人賣命了,跟着那個臭婆娘,大家好好幹!我對不起大家,讓大家跟着我受罵了!”說着,拉響了身上的一顆手雷朝那挺不停掃射的機槍奔去,“小日本,老子跟你拼了!”
“呯呯呯——”張錦昌又中數彈,但他縱身一躍,跳進沙袋後的伏擊處,“轟隆隆——”一聲巨響,那方飄起一陣青煙塵土,機槍的掃射聲也隨之消失。
短暫的寂靜,讓人心裡很不是滋味。
“張警官——”
“警官——”身後的車箱裡,張錦昌的下屬異口同聲地喊道。
“我開車了!”聶西澤喊道,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大家準備好,我們衝出去!”我忍住眼淚,對着後方大聲喊道。
黃沙漫天,狂風蕭瑟。烏雲,又將陽光擋在了後頭。
戰爭,永遠是那樣殘酷與慘烈。它會毫不留情地帶走一個個鮮活的生命,甚至讓這些曾經鮮活的生命存在過的微渺痕跡也蕩然無存。生命很多時候是卑微和渺小的,但卻又蘊積着強大的力量,一旦爆發,所向披靡。
我很慶幸,我有幸親眼見證了這些悲壯感人的時刻,並且將他們的故事記下來,所做的一切,只是希望,他們不要湮沒在歷史長河中,不要被人遺忘。只是希望,隨着時間的流逝,還能有人記得他們,還能有人緬懷他們,哪怕,只是偶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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