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豪亨大飯店前。
“藤野就住在512,要殺他,今晚是最後的機會。”黑色的轎車內,呂詹望着我們面前一棟燈火輝煌的建築沉聲說道。
“爲什麼?”
“因爲他明天就會被送回國,而住在這裡,是爲了明天能即時上船。”呂詹一下子解釋清楚了我所有的疑問。
“你確定要殺他?”他問道。
“你難道不想殺他?”
“或許留着他對我們有用。”呂詹若有所思,淡淡地說道。
“我不知道一個心狠手辣,罪惡滔天的殺人狂魔會對我們有什麼用。”我平靜地說道。
“好,那今晚我派人把他解決了。”
“你已經有辦法了?”
“這家飯店幕後的老闆事實上是我,而藤野所住的那間房間是動過手腳的,安裝有秘密隔間,從外間很容易進到房間裡,我可以讓人先放迷香進去,然後趁他熟睡把他幹掉,輕而易舉。”
“使用這些小伎倆,可不怎麼光明磊落。”我笑着打趣道。
“我從來不認爲自己光明磊落,”他的態度很坦然,甚至以此爲榮耀,將眼衝我一眨,道:“能簡單辦成的事何必自找麻煩?”
“英雄所見略同。”我也邪佞地笑過。
“呂詹,”我汲了一口氣,鄭重地說道,“藤野殺人無數、惡貫滿盈,我想親眼見到他的下場,所以,我想親自去。”
他看了我一會兒,理解我的想法,點了點頭,道:“好的,我和你一起去。”
房間裡,藤野已經暈倒在沙發上十分鐘,我們估計着迷香已經散去,正要打開暗門進入房間。卻見房間的正門打開,一個服務生打扮的人走了進來。那人拔出槍,慢慢靠近倒在沙發上的藤野。
“蒙巖,”我打開暗門,興奮地叫道。
看到牆上突然開門,他先是一驚,看見是我,又是一喜,“林小姐。”在呂詹身上定了幾秒,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殺他的,你呢?”
“一是來殺他的,二是這個小日本身上帶了很多秘密文件,我是來盜這些文件的。”
原來讓他回國並不是要審判他殺井田的罪行,他們只是以此爲遮掩。看來我把這些日本人想得太簡單了。
“那好,我們馬上動手,免得夜長夢多!”這裡人來人往,其它的日本人可能馬上進來,我可不想再生事端。
我們靠近藤野,他此時暈倒在沙發上,完全不省人事。茶几上,一些文件散亂地放着。
“小日本,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日。”蒙巖說着便舉起槍來對準了藤野。
“等等,蒙巖。”我手上拿着藤野的文件,不禁有些顫抖,“什麼是南京大屠殺?”
他轉眼看向我,眼中滿是不解。不僅如此,一向沉着的呂詹也不解地看向我。
“林小姐,你突然問這個幹什麼?”
“淺淺,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外面的日本人隨時可能進來,等回去後我再給你說。”呂詹覺察到我的異常,提醒地說道。
“不,這很重要,你們馬上告訴我,什麼是南京大屠殺?什麼時候,真的有這回子事?”
“南京大屠殺?去年的事,都是這些小日本乾的!”蒙巖義憤填膺地說道。
“死了三十萬人?”我不可置信地問道。
“是的,三十萬。”呂詹點頭說道。
“這小子也有參與!”蒙巖拿槍頂住藤野的眉心,“我今天就要替天行道!”說着,就要開槍。
“蒙巖,等等!”我制止住他,“我們不能殺藤野!”
“爲什麼?”蒙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脫口而出地問道。
呂詹也顯出了驚訝的表情。
“不能殺就是不能殺!”我無法在此說出原因,只能偏執地回道。
“咚——咚咚——”敲門的聲音傳來。
“快點進暗室。”見有人來,呂詹說道。
“等我殺了他!”蒙巖不甘心地說道,掏出了一把刀子。
“不行,我說不能殺他你沒聽到?軍人就是要服從命令!”我以命令的口吻叱喝道,將他大力扭進了暗室。
“爲什麼不讓我殺了他?”轎車內,蒙巖依然不依不撓,很是氣憤。
呂詹開着車,迅速地離開東方大道,駛向郊外。
“呂詹,聶一航的墳地恰巧就在前面,我們去那裡。”我沒有回答蒙巖的逼問,對呂詹說道。
看着墓碑上那張年輕的照片,我決定把我知道的全部說出來。
“蒙巖,我的確是來自未來的。”我說道。蒙巖聽到我的話,一臉驚訝。雖然那日殷明珠說過此事,但他多半隻是把它當成妖言蠱惑,此時我承認,也在他的意料之外。而看過呂詹,也發現了他眉眼輕微地皺了起來。知道他們有很多的疑問,但我現在只想告訴他們我沒有殺藤野的原因。
“你?你來自未來?”蒙巖不可置信地問道,因爲激動說話變得吞吞吐吐。
“嗯,是的。”
“那不正好麼,那你告訴我,日本人下一步打算採取什麼行動,我們馬上去阻止!”他興奮地說道。
我深吸一口氣,說道:“知道嗎?蒙巖,在我的記憶裡,沒有南京大屠殺,南京是淪陷過,但是並沒有血流成河,死的人並不多,最多一兩萬,沒有三十萬。在我的記憶裡,上海是淪陷過,但是時間也不久,今年初就應該收回來。這些說明什麼,歷史正在發生着變化,可能是由於我的介入,正在發生着變化。而且,並沒有向着好的方面、大家都希望的方面發展,反而正朝着不好的方向變化。可能是我的到來,我所做的某些事,影響了歷史,纔會使事情變得更糟糕。”
“剛剛在那些文件中,我看到了日本人預謀偷襲珍珠港的時間是1939年,但是在我的記憶裡,明明記得他們偷襲珍珠港的時間應該是1941年,整整提前了兩年,我也不知道這其中究竟出了什麼問題,更不知道究竟哪個時間纔會是真正的時間。”我說出了幾個事件,兩個男人現在專注地看着我,凝視摒氣地聽着。
“我轉頭再次看向聶一航,指着他的照片說道:“你們再看看我們面前的這個人,在我的記憶裡,他和鄧小平、劉伯承一起挺進大別山,後爲又統帥全軍一百萬,從北打到南,成爲開國十大元帥之首。而現在,卻英年早逝,躺在這裡,成爲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這是爲什麼?這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因爲那天我執意要去刺殺汪精衛,那他不會死,他會走他該走的路,成爲新中國的開國元勳,寫進歷史,載入史冊,而不是躺在這裡,化爲一攤烏骨,無人知曉。”
“蒙巖,你現在知道我爲什麼不讓你殺藤野的原因了吧?”
“歷史已經不再是我知道的那個歷史,歷史因爲我的插足已經開始混亂。更糟糕地是,我並不知道它還會向着什麼方向發展,可能會好,但可能更糟,它已經超出了我的預期,我所能控制的範圍。”說到此,我深吸了一口氣,“我記得日本人投降是在1945年8月15日,二戰結束是在1945年9月2日,新中國成立是在1949年10月1日,我不希望因爲我的原因讓所有的事都拖上一年,甚至更久,我現在只希望事情按照它繼定的軌跡發展,我現在只希望所有的事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我只希望中國解放是在1949年,我不希望是在1959年,甚至是在1969年。”我一口氣說完,蒙巖沒有再發問,也沒有再說話,他也只是看着聶一航的照片,沉默不語。
周圍很靜,只有寒風颳過的聲音,吹得滿院的落葉舞亂紛飛,說不清是絢爛還是淒涼。
“林小姐,我想問你個問題,行嗎?”車上,蒙巖問道。
“有什麼話就說,怎麼,知道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就對我小心翼翼了?”我微笑着說道。
“你說你來自未來,那未來的中國是什麼樣的呢?那裡是不是像書上說的社會一樣呢?”
“沒有,那裡不是天堂,根本不存在所謂的伊甸樂園!”想到這些年來我的所見所聞,我斬釘截鐵地回道,話很殘忍,但是事實。
“呃……”他剛剛期待的表情瞬間瓦解,而我從後視鏡裡也注意到前面呂詹臉上出現了失望的表情。
我想,在看到志超哥哥和辛葉的執着和無怨無悔的犧牲,並且爲之感動後,我不應該再對世事如此漠然,責任讓我意識到我也應該爲此做點什麼,事實殘忍,但有一種東西能讓我們活得更有動力。
“在那裡同樣有暴力,有犯罪,有血腥,有殺戮,那裡同樣存在虛情假意,存在勾心鬥角,存在爾虞我詐,存在坑蒙拐騙,存在賭博嫖娼,你們在這裡能夠見到的任何一種骯髒齷齪和醜陋鄙夷的行徑,在那裡也同樣發生着,但是,在任何一個地方,世界的任何一個角落,你都不會再看到任何一塊‘華人與狗不能進入’的牌子,任何人都不敢再辱罵中國人是東亞病夫。”說完,突然間發現,眼中已不禁滿含淚水。
聽我說完,兩個見慣了血雨腥風的大男人眼中均是光華一閃,我能感覺,他們那瞬間的心動,瞬間的動容,瞬間的感動……
沒有戰亂,沒有硝煙,沒有恥辱……我要的是如此簡單,但在這個時代卻仍舊無法實現……我,真的開始懷念那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