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東固然是有城門的,可城牆不高,硬邦邦地一層黃土,感覺很是結實,城門外一片廣闊的不長寸草的沙土,風呼嘯而過,席捲着黃沙走石漫天飛舞,城門邊上兩邊站立着看守,穿着土黃色的戎裝,一眼望去,清一色的黃……
遠遠的還沒有靠近城門,我和吳嘉文就下了馬來,牽着馬徑直往城門方向走去,是的,下了馬來,低調一些比較好。
離城門越走越近,我心中竟越來越緊張,心中開始忐忑不安起來,兩手相握着都能感到汗水浸溼了手心,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我並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是不用如此緊張害怕的!
我猜想,還有一種解釋,可能是我真正第一次正面面對軍閥的原因吧,經歷的淒涼、欺凌、混亂、殘殺、屈辱在關卡、軍閥、步槍面前統統躍然眼前……而我也第一次深刻地明白,我的的確確身處的是一個戰亂烽飛,命如草芥的動盪年代。
吳嘉文想必是看出了我的緊張,他拉過我的手,用力握了握,看着我,重重的說道:“別擔心,沒事!”我看着他,也重重的點了點頭。
“呆會兒你就跟着我身旁只管走就行”。
我聽從他的話,靠着離他兩拳的距離並肩向前走,看着吳嘉文挺直了向前走去,絲毫沒有膽怯,我也跟在他身後,昂首大步朝城門走去。
走近了些,我略微打量過那些站立的守軍,遠看一條龍,近看卻是一隻蟲,個個模樣吊二郎當,站得歪歪斜斜,我心中厭惡十足,可是,瞧過他們肩上揹着的長長的步槍,雖然鬆鬆垮垮,卻又叫人有些害怕,心存顧慮。
我和吳嘉文牽着大馬,站崗的士兵頗多,兩邊各自站了好幾人,我沒敢細看,心上七上八下的,故作鎮定的隨着吳嘉文進了城,一走過哨崗,就差沒用手拍打胸口把提到嗓眼口的心再拍回去,慶幸沒人過多盤察,我的一顆懸着的心總算落了下來。
甬東並不繁華,但進口洋轎車還是屢見不鮮,街道還算寬闊,兩輛轎車並行其間也並不顯得擁擠。行人稀稀嚷嚷,卻也不乏小商販,有吆喝着買賣各種小玩意,也有挑着扁擔叫喊着賣烤餅小吃的,也有在路邊擺着攤賣着豆漿、油和各種麪食的,街道兩旁的房屋卻都不高,有的兩層,但大多隻有一層,一層多半是一些小商號。
在野外時,馬匹算得上是挺好的交通工具,然而在城裡,馬匹就成了累贅。所以,早在進城之初,吳嘉文就將那匹英俊漂亮的俊馬送到了馬行,在沒有了馬匹的束縛後,我們叫了兩輛黃包車。
先把我扶上車,待我坐穩後輕輕說道:“咱們先去車站!”
我一時摸不着頭緒,沒來得及問清楚吳嘉文,只見他自己也坐上另一輛車,大聲對車伕道:“去車站!要快!”
車伕很賣勁,跑得大汗淋漓,但吳嘉文卻仍不滿地反覆催促着他往前趕,看着車伕奔跑的腳步,我偏過頭去看看旁邊另一輛車上的吳嘉文,整顆心如同快速旋轉的車輪,糾結起來。
終於到了。
甬東是個中轉要塞,街上不甚熱鬧,車站卻是人來人往,異常擁擠。南來北往的旅客,提着各自的行李,急促地趕着路,有和親人道別的,一步一回首,不注張望,卻鮮見親人朋友見面,擁抱談笑的。
“好,下車,”給了車伕幾個銅板,吳嘉文就拉着我下車,吳嘉文多給了些賞錢,車伕連連道謝。
吳嘉文拉着我進站,在站門邊上一個滿臉鬍渣,面龐體闊的中年男子畢恭畢敬地遞了張車票和一個包袱給他,我怯怯地瞄着那個中年男子,他也偏過頭瞟了我一眼,隨即瞅見我也在看他,馬上又轉過頭去。
“車快開了,你趕緊上車吧!”站在列車門邊,吳嘉文轉過身面對着我說道,“這包袱裡有些衣物和錢,你拿着……”
“你不和我一起?”我心中一驚,難道他竟不和我一起走?一直以來,他不是口口聲聲說要保護我嗎?現在竟要分道揚鑣?
“孜然,我還有些事情沒有處理好,你先走,我處理好這些事情就去找你!”吳嘉文柔聲說道,一雙黑眸清透如水。
說話間將手中的包袱塞給我:“這趟車是直達上海的,包袱裡面有些盤纏,應該夠用,你到上海後,先去翠雲路三十八號,如果不記得,包袱裡面的紙條上寫明瞭的……”
“嘉文,你不走我也不走!”我不滿地道,一面斟酌他這是哪門子點子,一面想着我一個人人生路不熟的,在上海又無親無故,去到那裡該怎麼辦?
“別像個小孩一樣,”吳嘉文微笑着對我說,“我處理完手上的事就去找你!”
“你的事很重要嗎?”我皺着眉道。
“嗯!”他點點頭,頗顯無奈,“而且你留在這裡不方便,”說着吳嘉文再次向我笑笑,以緩和我心中的不滿。
既然如此,那我應該審時度勢?,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聽他的話先去上海,不然呆在這裡恐怕不僅幫不了還會給他製造更多的麻煩。
“那好吧!”我低沉着道。
“你們倒底上不上車?”見我們擋在車門口遲遲不上,後面的乘客不滿地催促着。
“瞧,別人都在催了,”吳嘉文平靜地笑笑,“包袱裡有些東西,你遇到麻煩時或許能幫上你,”說罷就把我推上了火車,然後轉身離去。
看着他背影,轉身間竟如此決絕,毫不留戀,頓時心中落寞,淒涼之感油然而生。他就這麼丟下我走了嗎?給我一個包袱這就這樣丟下我走了,在這個動盪地年代,一個年輕女孩獨自一人上路會是多麼的危險難道他不知道?我心中泛酸,喉嚨有些哽咽,回頭再瞧了他的身影已然消失在人羣裡。
回過頭,踏上車箱,先到人送上海再說吧!天大地大,我就不相信,偌大的上海灘沒有我的容身之所!我看看手中的車票,八號坐,是個吉利數,但願此行順利大吉吧。
沒有什麼行李,人也不算多,我順着過道走到了八號座,查看了一下,確定就是這個座,然後就坐下了。坐下來,心才稍稍平靜了些,擡起頭,這才發現原來這列車廂還挺豪華,車廂內十分整潔,桌子上放着精緻的鍍金鋼盤,不僅有桌布、椅布、小窗簾,而且都是蕾絲製成的,我的座靠着窗戶邊兒上,微微拉開淨白的蕾絲窗簾,向外望去,心中越發的失落,想再搜尋到他的身影已經是不可能的了,看着外面擁擠的人羣,再對比一下車廂內怡然的旅客,我認定,吳嘉文給我安排了一個頭等車廂。
“等我遇到麻煩了我就打開包袱看看裡面的東西”,這是他最後給我留下的話麼?可我覺得我現在就遇到麻煩了,就算我成功逃離這裡,去到上海,我一個獨身女孩該怎麼辦呢?我又能去哪裡?
那就現在打開包袱看看吧,看他吳嘉文能給出什麼錦囊妙計來?想到此,我也管不得周圍地旁人,迫不急待地打開包袱查看究竟。包袱裡除了一些衣服行頭還有一些銀錢,倒還真有個深紅繡花鑲邊錦囊,趕緊打開,只見兩行小字。
“若至上海,請到翠雲路三十八號;若有變故,速下車至誠豐旅店303號”
看來吳嘉文並沒有一絲拋下我的打算,還爲我考慮得十分周全,如果我順利到達上海,就去他已經安排的住所,如果路途中遇到意外事情,去不了上海,他也爲我想好了退路。吳嘉文是值得相信的。我心下陣陣暖意,閉上雙眼,懶懶地靠在酥軟的背靠上,準備好好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