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間,我在反覆思考,自己要不要去見呂詹說的那個人?自己要不要知道那顆水晶的來歷?此時境遇,我應該全然心灰意冷,對世事不盡在乎,然而,當呂詹說到如此懸疑詭異之事時,我也會照樣生出常人的好奇之心,這是不是說明,其實在我的心裡,在潛在的意識中,還是心生向暖,希望未滅的?
在這事上思考了幾日,便轉移了注意力,心境不像以前那樣陰沉,生活也明媚了許些。或許,真如他所說,世上沒有一個人,非要另一個人才活下去,我需要的,僅是時間。
如往常一樣,我們在花園裡吃完早點,他便推着我漫步在一片鳶尾花海中。到一處陰涼角落,他將我停靠下來,半蹲下來輕聲問我道:“考慮了這麼多天,還沒有想好嗎?”
我擡頭睨眼着過他,他眉宇凌厲,卻不像以前那般總是緊緊的擰過,此時舒展開來,看起來沒以前那般害怕,總是令我心有餘悸。
“你很着急嗎?”我偏頭冷哼一聲說道:“皇帝不急太監急!”
沒有料到我如此罵他,他首先一愣,隨即笑着報復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口角之爭沒有佔到上風,我心中不快,便說道:“看你這麼急不可待的份上,本小姐就跟你走一趟,看看你要我見的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聽我同意,他嘴角扯開笑了笑,一副狡黠的表情甚爲得意,而我卻有一種掉進圈套陷阱的感覺。
“你等等,我去取一件東西來,”說話間,將我輪椅穩了穩,便轉身向大宅跑去
。我納悶,於是大聲問道:“你去哪裡?拿什麼?讓他們取來不就得了嗎?”
“一件很重要的東西,他們取我不放心,”他回過頭來大聲對我一本正經的解釋道。看着他興奮得跑得像個小孩,我不禁笑了起來。
“咚嗒——咚嗒——咚嗒——”呂詹推着我走在陰森恐怖的走廊上,彷彿走在古墓的甬道中,腳步聲和着滾輪聲,剛剛的迴音還沒有消失,又接着下一聲響起,此起彼伏,沉悶且凝重。我手裡緊緊地抱着呂詹塞給我的精緻錦盒,感覺陰風陣陣,灰塵在空氣中飄舞,像無數個遊魂似的,說不出的鬼魅和怪異。
這裡,是呂家禁地。
他推着我慢慢向前走,感覺一步步都非常的謹慎,一陣風吹過,不似剛纔滿是塵埃的味道,似乎和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越向前走去,那股香味越來越濃烈。最後,我們停在一翻通體沉黑的木門前。
“喜歡這種香味嗎?”他問道,然後接着解釋道:“是沉香木做的,香氣幽婉溫醇!”
我沒有答話,只覺得心下又沉重了幾分,細細地打量着這扇黑重的沉香大木門,一丈高,門身及外廓都雕刻着精緻素雅的花紋,門的把手也很是精緻,雖然常年無人打掃,卻仍是閃爍着熠熠的光芒……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只是,裡面是否真如我當初所想,藏着一段塵封的往事,保留着一段不爲人所知的秘密,或是躺着一位千驕百媚的公主?
那扇大門的旁邊,是一扇裝了透光玻璃的窗戶,窗戶緊閉,但是深紅的窗簾卻是拉開的,清晨的陽光恰好可以透過窗戶射進來,將窗棱映在地上,沉沉的,空氣中看不見的塵埃也在陽光的照射下清晰可見,上上下下的漂浮游蕩,像一個個無家可歸的浮魂。
他從懷裡掏出一把鑰匙,很別緻的一把鑰匙,長長的,細細的,我看着他,他也意識到我看着他,轉過頭來向我笑笑,擡了擡他手中的鑰匙,以向我示意他將要打開那扇沉封的大門,轉念間,手沒有再過多停留,插進鎖孔,“咔嚓”一聲脆響,在死寂的長廊中清晰可辨,他隻手一推,大門伴隨着“轟——”地一聲,驟然大開。
一陣陰風伴着一股沉封的黴味撲面而來,他按下了門邊的一個開關,裡面燈光晝亮,遠處還響起隱隱的機器運作的聲音,我好奇,略擡身子往下瞧去,只見若干級臺階通向地下深處,雖燈火通明,卻是一眼望不到盡頭。
“現在就進去?”我問道。
“別急,等一下,”看到我開始着急心動,顯是有了興趣,他安撫道,眼中閃動着得意的光芒,我不滿,瞪了他一眼,瞥過了臉。
“二十年了,這裡沒人來過,需要通通風才能進去!”他向我解釋道,我想呂家還真是神通廣大,竟在家裡有密道暗室,而且還有先進的通風設備。
等待的時間如此緩慢,我一動不動地呆坐在輪椅上,而他倚靠在門邊,我倆沒有說話,我不知道能說什麼?先好奇地問他下面是什麼?一會兒下去就知道了,用不着太着急。
他也不知道對我說什麼,倚靠在牆邊也覺得百般無聊,我坐着,他站着,就是那麼傻呆呆的。
他一會兒擡頭看看天花板,一會兒又踱步走到窗邊,想要推開窗戶,但窗戶太久沒有打開過,全然老化,他使勁推了幾下,終是沒有推開,無奈又退了回來,在我後面左右踱步
。從來沒有見他侷促不安過,想是走得累了,又向門欄靠過來,從兜裡掏出一盒燈,掏出一隻來銜在嘴裡,再拿出一個閃着銀光的火機,“鏜——”的一聲,藍色的火苗串了上來,他捂着火焰點過煙,深吸了一口,再呼了出來,煙霧便開始四處瀰漫,環繞在我倆周圍。
我並沒有正眼看他,偷眼瞧過他,他倒是一邊吸菸,一邊看着我這邊,我想確定下他是不是正看着我,擡眼瞧過去,他正是看着我,與他目光相碰,我瞬間做賊心虛,條件反射地趕緊低下頭,但一低頭,卻又馬上後悔了,幹嘛跟做賊心虛似的,只許他看我,難道我不能看他!但經過剛纔頭一擡一低,此時卻也不好再去看他,一時感覺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更加心虛。
“咳——咳——”我深吸一口氣,卻不想香菸味太重,嗆到自己,再加上大病初癒,原來身體就虛,嗆了一口,便剋制不住,越發咳得嚴重。
他趕緊擰滅了煙,將煙扔在地上,過來扶住我,還急急地爲我拍着背,嘴裡還不斷地問題,“沒事吧,沒事吧?”
我扶着扶手,低着頭,還是咳嗽不止,但顯然感到此刻讓我難過的不是一陣又一陣難以抑制住的嗆味。
“呂詹,別……”我斷斷續續地說着,“別拍了……痛……痛……”
我雖是說得斷斷續續,但表達算是清楚了,他一聽也知道自己拍得過重,馬上停了下來,沒有再拍,而後只是用着小勁在我背上輕輕揉撫,半晌,終是止住了咳嗽,他才轉到我跟前,蹲在我面前,道:“看來以後還不能吸菸了!”
我擡眼看向他,難以相信這樣的話竟是從他口中說出來的,一下子雙眼目光交匯,他也才意識到自己竟說了這麼煽情的話,而且聲音輕柔,完全不像出自他呂詹的口,復而站起身來,雙手在兜前擦了擦,左右分別顧了一下,然後纔想起似的說道:“應該差不多了,可以進去了!”
我皺着眉頭看了看下面,一級級階梯級級向下,似通向無底,心中顧慮,我坐着輪椅,腿腳不方便,如何下得去!正撐着扶手要強站起來,呂詹卻更先一步,俯□來將我一把抱起,我極不情願,剛要掙扎,卻聽他道:“別動!”
他知一句警告難以安撫我,復而誘惑我道:“想聽故事就別動!”
我果真沒動了,他見陰謀得逞,便得寸進尺地要求道:“挽住我的脖子!”
我沒有理他,一手放在胸前,一隻夾着那個大大的錦盒。
“你太重了,我怕抱你不動,兩個人一起栽下去!”
我仍不理他,他抱着我向那密室門邊靠近些,使了個眼神讓我看向下方,我一看,那條甬道還真像個大嘴巴一樣的向我們張開來,甬道一路向下,壁上沒有扶手,一個不慎兩人一起翻滾下去的可能性相當大。
想想後也覺得呂詹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然後伸出手,老老實實挽住了他的脖子。
“你可要抓緊些!”聽了他的暗示,我又無意識地緊了緊摟住他脖子的雙手,他見我順從地聽了他的話,面露喜色,很是滿意
。
順着了級級臺階逐級向下,鞋子與堅硬的石板面叩擊的聲音迴盪在整個甬道中,很是神秘,也很是詭異,我下意識地又緊了緊雙手,這下呂詹有些不滿了,他嚷道:“唉喲,你手鬆鬆,別箍得這麼緊,咳——咳——你看我都不能呼吸了!”
我不說話,只偏過頭狠狠地瞪着他,他識趣,也就不再多說話,趕緊閉上了嘴。
終於,我數了一下,一共有一百零八級臺階,總算是下完了,我擡頭看向上方,門的地方,光線還看得見,但卻只剩下一個小白點。
我視線回移看向他。
“怕嗎?”他問道。
“不怕!”我冷冷地答道。
“爲什麼?”他追問道。
我想這個人今天話怎麼變得這麼多起來,所以並不理他。
“因爲有我在?”見我不答,他卻厚顏無恥地替我答道,說完還笑眯眯的看着我,很是期待地看着我,等待着我下一刻臉上出現的表情。
我當然不能中了他的計,所以閉口,默不作聲。
“不說話就是默認了,”他又是邪佞一笑,“不好意思說出來我也不勉強你!”
“呂詹,”我怒不可揭,無法抑制地大叫出聲,“你,你厚顏無恥!”
“作爲一個小姐,不要這麼激動,”他頓了頓,顯得很是無辜的樣子,“其實,我想告訴你,你口水唾到我臉上了!”
突然之間,我只有一種感覺,一種想要大聲慟哭的衝動!
他見我臉色發青,趕緊轉移了話題,喃喃自語的說道:“二十年了,沒有打開這門,也不知道這門還打得開不?萬一打不開,咱們又得馬上走回去,一百零八級呀,我會累死的,”說話間眼睛不自覺的瞟過我,埋怨般地說道,“你又這麼重!”
“又不是我求你抱我的,”我很高傲地說道,“是你自己要抱着我的!”
“那我現在就把你放下來,好不好?”他軟語相求道。
我一聽,心想哪能這麼便宜了你,不假思索地唾口而出道:“我就是不下來,累死你活該!”
“那好,我就這麼抱着你,”他薄脣輕抿,閃過一絲奸笑,“一生……”
看到他那一直掛在嘴角的奸笑,我這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居然又上了他的當。
來到一扇石門前,呂詹打開我手上的錦盒,從裡面取出一個瓷瓶來。
我一看,心中一驚,那個瓷瓶是當初和吳嘉文在火車上找到的,爲了那個瓷瓶,呂詹對他趕盡殺絕。頓時,在壽宴上,呂老爺子戀戀不捨的撫摸着青花瓷瓶的樣貌一下子浮上我的腦間,原來,這個瓷瓶竟然是開這大門的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