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立時愣住,這宗守對自己的評價,竟不是謀士,而是宰相才?
不由默默地擡起頭,再看了眼前之人。第一次覺得自己的抉擇,或者真是不錯。
而後下一瞬,就身軀一顫,看向了宗守的左肩。稍稍分辨之後,瞳孔就更是猛縮。
宗守卻並無所覺,而是面現無奈道:“只可惜,內閣宰執五年一換。需孤來提名丞相人選,再由參議決定。孤雖爲君王,也不能自毀國法。”
一邊說着,一邊沉吟。片刻之後,宗守的眼眸一亮,想到了安置此人的辦法:“這樣如何?我可提名你爲參議之職,另加一國事顧問之銜。不知張先生,可願屈就?”
張懷心神恍惚,直到聽得宗守最後一句,才清醒了過來。忙俯身一禮道:“君上之命,豈敢不遵?”
口裡說着,卻心中暗暗奇怪。這國事顧問又是什麼樣的職銜?爲何以前,自己從未聽說過?
宗守欣慰的微微頷首,他有這的六艘空艦,還有船上近兩百萬狐部族民要處置。一時也無瑕與這張懷多言。又淡淡掃了那任天行一眼:“此番你雖是莽撞,有不遵軍令之嫌,對我乾天山卻有大功。到底功過如何,一應獎賞懲戒,且等回去再議!”
說完之後,就已經是飛身而起,朝着那六艘空艦,遁空而去。
待得宗守遠離,敖坤就是意味深長的一笑:“張懷你也認得那東西?”
“依稀認得,敢問前輩,這可是麒麟?”
張懷偷眼看了看旁邊之人的神情,而後微微一嘆。他原本不確定,雖說以前,也曾見過真正的麒麟,故此能辨認其氣息。可這隻火麒麟幼獸,到底是不是,卻還是無法判斷。
只是此刻見了敖坤的神情,卻已可確證!
不由一陣茫然,麒麟伴身。這位殿下,果然是聖王格局麼?
神皇即將臨世之時,卻偏有可比你上古聖皇的人物出現?這算是怎麼回事?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乾天山城中。一位紅裙女子,正在那青石街道上,漫步行走着。
大亂放過,乾天山內仍有許多地方,是滿地狼藉。雪家兩萬族人,加上一些族兵的屍軀,堆積成山。血液流淌,腥氣撲鼻。
不過城內除了少數人之外,對此都無半分不適。在宗未然在此建城之前,乾天山至少有七成的原住民,都還是過的茹毛飲血的日子,是真正的蠻夷。餓一餐飽一餐,在這片荒原中掙扎,死人那是見的多了。
這點小場面,還不放在他們眼中!
至於之後加入乾天山城籍貫的,就更多是些修爲不弱,武力強大之輩。這些人,經歷過的戰事無數,也自然不在乎死人。
城中亂象才方一平息,就有許多人,把鋪面紛紛打開,重新開始做起了生意。路上也有了不少的行人,卻多是在爲方纔之事,議論紛紛。
“我就說以君上的英明神武,怎麼可能就載在那雪氏手裡?”
“什麼八尾雪氏?還真把自己當盆菜!居然敢讓我等君上坐驢車,實在欺人太甚!這下好了,滿族滅絕——”
“那千城盟倒了,上霄宗倒了,如今又多了一個雪氏——”
“這下總算是可以安寧下來,記得幾月之前。我日裡想,夜裡想。就擔心君上,撐不住。似君上那樣的明主,千年難遇呢!”
“正是!此處稅賦雖重了些,我卻可直着腰跟人說話。老有所依,又有所養,何處還有這樣的好事?”
“先前就擔心君上出事,東臨諸城一亂,這生意又做不成了。”
少女在街道上行走,聽着這些人的言語。漸漸的,卻是兩行清淚,從頰旁流下。神情平靜,眼眸中卻有着輕微的情緒波動,仔細辨認,竟彷彿是爲什麼事情在感動——+
說來也怪,她面貌絕美,氣質極佳。行走的速度,也是不緊不慢。可這滿街之人,卻全無所覺,無一人能察覺到她的存在。
片刻後少女忽的足步一頓,轉過頭望向了街旁一側。那裡幾個人,似乎正在爲什麼事情爭論。
爭執的兩人,一個是普通百姓的服飾,另一個卻是穿着一身華貴輕裘,身後好幾個隨從。
旁邊還有着五位甲士,穿着乾天山的制式甲冑,腰間配着一口長刀。
而此地周圍,還有百餘人熙熙攘攘的圍觀。
按說這情形,該當是弱勢一方,要忍氣吞聲纔是。不過此刻,那人卻是氣焰高熾,毫無懼色。左手垂軟,似乎被傷到了。右手手指,則指着對面貴介公子的鼻子道:“我告訴你,今日我這傷,你不賠也得賠!乾天山可不是別處,你小子家裡再有錢,再有勢。到這裡來,也需給我趴着!這件事,每十枚二階獸晶,休想了結!”
那貴介公子是氣的臉通紅一片,有心發作,卻似乎顧忌什麼。還是旁邊一位僕從怒哼道:“我等方纔騎馬,是在馳道中,是你自己飛要撞過來。而且方纔,我家公子及時收繮,根本就沒撞到你!”
受傷那人,卻一聲冷哂:“沒撞到我,那我這傷又到底是怎麼來的?”
此時那五個甲士之中,甲冑較爲嚴整,似乎是五人之首的那一位,卻微一皺眉:“丁坤,你可別過份!你這人每天碰瓷,枚十次也有八次。到底怎麼回事,此處街坊都心中有數——”
那丁坤卻‘嘿’的一聲冷笑,轉過來看這五名甲士,眸中透着威脅之意:“方巡檢,我怎不知你在說什麼?碰瓷是何意?不知可有證據?倒是大人你這巡檢之位,可是不想當了?今日閣下若不能秉公處置,丁坤定要告到的沈參議面前。就不信我丁家一萬三千人,就不能讓他出面找你上司談談!”
那方巡檢面色一變,氣息微厲。然後眸中更多的,卻是無奈。
紅衣女子在一旁靜靜看着,若有所思。忽的她身旁,一點氣機變換,一個容貌相似,同樣身姿窈窕的人影,出現在了她的身後。
而後也是萬分好奇的,看着眼前這一幕。對她而言,眼前之人,雖是與螻蟻相仿,卻也頗爲有趣。
“不是說這宗守治下清明,幾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麼?怎麼也有這等樣的刁民?”
說完之後,是一聲冷諷:“若依我之意,這樣的惡人,一掌拍死便是!哪裡容得他如何囂橫?”
紅衣女子卻笑着搖頭,不置可否:“你只看到了這刁民可惡,我只卻知在雲界他處,似他這樣的無賴,如何敢這般行事?沒被當場打死,就算不錯了——”
那青衫少女目光閃了閃,接着也是一笑,並不說話。
還在他處,這樣的刁民,多半是不會朝這樣的貴公子下手。
心想或者正因她與宗守處事態度的不同,後者才稀裡糊塗的,混出了那勞什子‘聖王’氣象,更弄來了一隻麒麟伴身。
在她而言,若是自己遇見這樣的人,即便不是當場打殺了,也要讓對方吃一吃苦頭,這才解氣爽快!
哪裡有什麼心思,去與這人糾纏?
這宗守治下,規矩繁多,這也不能,那也不能,實在忒也煩人!
再轉過頭,細看了旁邊的紅衣女子一眼。而後她嬌軀,頓時定住。
姐姐她,居然流淚了——
這又是爲何?
“妹妹你可知?其實我一直就以爲,羲子師兄他的畢生之願,根本就有沒實現的可能。你我所有一切,都只是徒勞而已——”
那紅衣女子說着,卻漸漸失神:“很可笑可對?什麼萬民平等,無論貧富貴賤皆一視同仁,明明知曉這只是空想,其實是錯的,卻只因是師兄遺願,就仍舊繼續在這條路上走下去。”
青衫少女聞言,卻是神情默默。姐姐是這般,她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可是宗守,他的乾天山,卻似乎做到了呢!”
說到此處,紅衫少女神情複雜的,掃望了一眼四周:“雖仍是貧富有別,貴賤有序。可這世間,卻沒有別處,比這裡更好了!”
又自嘲一哂:“當真可笑!你我兩個,這些年爲師兄遺願,這些年不知做了多少惡事,殺了多少無辜,甚至不惜與雲界諸宗,同歸於盡。卻想不到,自己都不相信的蒼生道宗旨,卻在這後輩的手中,輕鬆實現。怪不得,魏師侄他會有那番話——”
青衫少女依舊不言,她這幾千中,走遍了千百世界。的確是不曾發現,有別處比這裡更好。
其實說來也怪,自那日見了宗守一面,她就感覺自己,似乎也有了些許變化。
萬年中積累的疲憊,在逐漸消散。心中那早有搖動的意念,也再次堅實。心神之間,再次有了一根支柱。
只因那隻火麒麟,似乎也認可了宗守的道,聖王之道——
自己堅持的信念,其實也不是那麼無稽!
接着又猛地搖頭,自己想這麼多做什麼?
那個小子,是否能成聖皇,還是兩說!說不定,過幾日那隻麒麟,就會棄他而去。
“師姐,你我若是再不走。估計那些人,就該着急了——”
“嗯!”
紅衣女子淡淡的應了一聲,卻留戀的看着眼前,毫無離意。
“不是還有一日?我想在這裡再走一走,看一看。這次離開,以後也不知要多少年纔可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