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雪高原某處,山脈與平原交界處密佈的黑森林。
風很大,夾雜着晶瑩的雪花如同利刃一般從林間的縫隙削過,周圍很安靜,除了呼吸和心跳的聲音以外,就只剩下了從耳旁吹過的呼呼風聲。
這裡離剛纔戰鬥的地點相隔很遠的距離,完全不用擔心會被聯邦的士兵從後面追上來,而且就算追上來,利維奧也有把握借地利之勢將那些深入的追兵都收拾掉。
身背巨大斧劍的滄瀾站在穿山獸挖掘的洞穴旁邊,伸出手將肩膀受傷的利維奧從洞穴里拉出來,對方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知道是因爲肩膀上的傷痛,還是因爲這次準備了很久的刺殺計劃遭遇失敗的緣故。
“我,太大意了。”利維奧緩緩說道,臨走時拔出了插在肩膀上的飛刀,以至於傷口處流出的血早已經將上衣的胸前染紅,凝固的血液在寒風中迅速凍結成了細碎的冰塊,用力一拍就嘩啦啦地紛紛落下。
因爲禁藥實驗而喪失了幾乎全部的感情和知覺,此刻利維奧那張早已經沒有了喜怒哀樂的臉,給人的感覺甚至比這北國的風還要冰冷。
“自責的話以後再說,現在還是先想辦法把你身上的傷處理好吧。”滄瀾很清楚地知道,對於擁有普通人三倍恢復能力的利維奧而言,這種程度的傷根本不算什麼,他這麼說只是爲了讓利維奧心裡能感覺好受些。
利維奧不說話,只是輕輕點了點頭。
平時他一向不多話,此刻自然也不會例外。
“看你這個樣子,對方應該是個不錯的強敵吧。”
少年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對方是個曾經和利維奧他們一起解決掉軍艦島上守備士兵的實驗者,赤色新月最強者之中很少露面的第四個人,坐在樹枝上的他在說這句話時的語氣很是愉快,像是碰到了什麼有意思的事情。
“這樣很好,因爲,我最喜歡強敵了。”少年低頭看着受傷的利維奧,發出強勢到近乎囂張的宣言。
“……”利維奧一言不發,只是按住旁邊的手,向着恨不得馬上發作的滄瀾作了個不要動手的眼神。
“說真的,如果那個人你對付不了的話,能不能讓給我?”。漆黑的瞳仁緊緊盯着利維奧的臉,乾淨清秀的臉上露出滿滿的期待,少年的樣子看起來就像是個純真的孩子。
“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利維奧壓低聲音回答道。
時至今日,他依然記得當時在軍艦島上親眼看見,這個帶着美好笑容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究竟是如何用殘忍到常人難以想象的重手法,將負責看守他的守衛們一個個凌虐到死的。
那時的他僅僅是輕輕地一擡手,就將高自己超過一個頭的守衛整個舉起來,狠狠地砸在牆壁上,而那個人還未發出慘叫就被他用手掌捂住臉,緊接着只聽見“嘩啦”一聲,一張完整的人臉皮就這麼被他剝了下來,然後手指再伸入瞪大的眼球中一陣攪動,血淋淋地掏出兩顆破碎不堪的眼珠。
即便是溫熱的血濺到臉上也毫不在意,少年用微笑卻又給人以說不出的詭異感的表情看着因爲被掐住脖子而無法發聲的守衛,嘴裡哼着歌,愉快地將對方雙手的十根手指頭一根一根折斷,再然後是手腕、手臂、大腿……
爲了確保手中的人無法自殺,這個少年還很是細心地扯出他的舌頭,打碎牙齒,扭斷下巴,直到手裡的人像觸電一樣抽搐,最終被徹底玩壞,整個過程雖然僅僅只持續了十分鐘,但是這十分鐘對於在旁邊觀看這血腥一幕的人來說,卻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而從頭到尾目睹了這一切的利維奧只是靜靜地站在一旁,意興闌珊地看着他用兇殘的手法殺光了出現在視線裡的所有人,最終用滿地血淋淋的殘破屍骸,將關押他的牢房裝飾成了來自於地獄深淵的藝術品。
直到視線中的最後一個人徹底斷氣,滿手是血的少年才終於停下手中持續着的動作,只見他機械地轉動着脖子開始審視房間裡四處散落的屍塊,然後回過頭,用孩童特有的稚嫩聲音對着身後的利維奧說道:“你知道嗎?人類這種自私而醜陋的生物啊,只有在死掉的那一瞬間,纔是最美麗的呢。”
沒有焦點的空洞視線,宛如一個可以將世間萬物統統吸進去的黑洞,在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時間裡就這樣靜靜地落在利維奧身上。
他,真的有靈魂嗎?
利維奧不禁如此懷疑道,被少年注視着的他,不僅完全感覺不到少年身上有任何活人的氣息,而且連他那雙無神的瞳仁裡也沒有反射出任何的景象,沒有滿屋子的血腥,也沒有利維奧冰冷的面孔。那雙眼睛裡,除了黑暗,還是黑暗,比最幽深的深淵還要黑,比濃雲密佈的夜晚還要暗。
“很漂亮吧?”像是在炫耀,少年指着牆壁上那片用血肉塗抹開來,鮮紅欲滴的玫瑰,無比歡快地說道:“要是喜歡的話,我也可以讓你變得跟那個一樣漂亮的哦。”
沒有回答,利維奧只是轉過身,毫不眷戀地走出那個空氣裡瀰漫了濃烈血腥味的牢房,然後停下腳步,問道:“你,想要自由嗎?”
利維奧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萌生要帶着這個小子一起離開的想法,但是這絕對不可能是出於對他的同情,因爲自從踏上這座軍艦島開始,利維奧就發誓不會再同情任何一個人。
在修羅場上若是對弱者產生了同情,那麼他的下場就會必定和那些被稱作弱者的人一樣悲慘,而這不是利維奧想要的結果,所以說即便是讓自己雙手染滿鮮血,利維奧也有必須要做的事情,而在那之前,但凡是擋在眼前的阻礙都必須除去,爲此他甚至可以不擇一切手段。
“自由,那是什麼?是可以讓我殺更多人的意思嗎?”嘴裡還咬着從屍體身上扯下來的斷指,少年說話的聲音有些含糊不清。
生來就是被聯邦政府當做殺人機器培養長大,從有意識開始就未曾離開過這間牢房的少年,此刻感到自己完全無法理解維奧口中的自由究竟是什麼意思。
“如果你真的想要那樣做的話,那麼以後就不會有任何人來阻止你。”在聽到利維奧說出的這句話之後,還沉浸在迷惘之中的少年便突然停下手中的動作,環視了一下身邊的牆壁。
心中不斷猶豫着,直到過了有那麼幾十秒,少年才試探性移動到門口,就像是剛剛學會走路的幼兒一般,雙手扶着旁邊的牆壁,踏出了離開囚牢的第一步。
“你,有名字嗎?”少年穿着因爲染滿鮮血而變得格外骯髒的灰白色囚服,因爲衣服的尺寸實在是太大的緣故,而使得褲子很大一截拖在地上,上面沾滿了厚厚的灰塵。掛在細嫩脖子上的厚重鐵項圈上並沒有刻少年名字,取而代之的只有一長串數字的編號。
“沒有。”少年聽到利維奧這麼問,只是困惑地搖了搖頭,然後問道:“名字,那是幹什麼用的?”
因爲是殺人機器,所以也就不需要名字嗎?利維奧斜着眼,偷偷去看身後那個連路都走不好的矮小少年,心裡如此想着。
既然如此,乾脆就給他取個名字吧。
“格雷,以後你就叫這個名字。”利維奧低聲說道,聲音隨即便被劇烈的爆炸聲所掩蓋,眼前的一切頓時化爲一片熊熊燃燒的火海。
天空上烏雲密佈,在這片籠罩在暴風雪中的黑森林裡,高大的樹影層層疊疊地交錯密佈,濃密的樹影裡,格雷坐在樹枝上背靠着身後那棵*的樹幹。
“雖然目前我們站在同一條陣線上,但是,如果你不小心變弱的話,我可是很樂意先殺掉你的哦。”格雷誠實地說道,像是絲毫不把受傷的利維奧放在眼裡。
領導赤色新月需要有足夠強的實力,若是利維奧變得太弱,那麼他所領導的這衆人馬也就沒有了希望。
利維奧深深地覺得,少年這種強烈威脅的口氣,甚至比直截了當的鼓勵還要更加有效果。
他不得不承認,經過了這幾年,格雷已經不是當初他在囚牢中看見的那個連路都走不好的病弱少年了,現在的他,隨時都可以在自己死後取而代之,成爲赤色新月的新領袖。
“那也得你做得到才行。”利維奧呼出一團白色的蒸汽。
“在我看來這還只是個開始而已,依照目前的情況來看,我們的行動很可能已經受到聯邦政府的注意,而且還就是在你帶人破壞中央軍部設立的秘密研究所的時候,對方那邊也肯定會想出什麼辦法來對付我們……至少,絕對不會讓你以後的行動有那麼容易得逞。”格雷手指捏着額前的頭髮,回憶起曾經曾經在軍艦島上的囚牢中聽外面人說過的那些話,“你和那個女孩子都是被那些研究者們稱之爲怪物的存在,哦不,我弄錯了,如果說你是怪物的話,那個叫凱瑟琳的女孩子就是怪物中的怪
物。呵呵,對付像你們這樣有着很大研究價值的傢伙,那些人會恨不得馬上就統統抓起來,然後從早到晚都會在你們身上做一堆讓你難受到痛不欲生的實驗,就像當初他們對我所做的那些一樣。”
滄瀾呆呆地聽着格雷所說的話,他當然也知道眼前這個看似人畜無害的少年,在被利維奧從軍艦島最底層的囚牢中放出來之前,都曾經在那裡做過些什麼,“怪物這種稱呼應該最適合你纔對吧,能做出那種虐殺行爲的,還能被稱作是人類嗎?”
“有些東西你並不知道。”格雷微笑着回答道,擡頭看向了頭頂那一小片穿透了密林的天空,“其實人類本身遠比他們認爲最邪惡的生物還要殘忍百倍,像戰爭這種事情,人類自己不是經常在做嗎?與那些在戰爭中屠殺了無數人,然後又用很多虛僞美好的詞彙,來修飾自己自私而又醜惡的慾望以及所作所爲的混賬傢伙們相比,我做的事情又算是什麼呢?”
格雷在說這話時所給人的感覺簡直像極了利維奧,唯一不同的是利維奧永遠都是冰冷的表情和語氣,絕對不會露出如此陽光的笑容。
感覺自己無法反駁格雷的話,滄瀾只是在鼻子裡悶哼了聲,並沒有說一句話。
站起身,格雷從樹枝上一躍而下,在利維奧開口之前搶先一步說道:“沒有時間繼續聊下去了,建議你還是趕緊去看看凱瑟琳吧?看她現在的情況,真的很不好呢。”
“爲什麼要告訴我這個。”利維奧問道。
“不爲什麼,不過,如果非要我說的話,那,大概是羨慕吧。”收起笑,格雷慢慢地閉上眼睛。
黑森林深處的木屋內。
二樓的某個房間裡昏暗一片,在光線照射得到的地方,空氣中除了漂浮着無數遊離的塵埃,還瀰漫了一股新鮮的血腥味。
寂靜無聲的房間裡只聽見少女充滿了悲傷的啜泣聲,凱瑟琳身旁的那面鏡子碎了一地,其中一塊碎片還被她握在手上。
坐在地板上的凱瑟琳看着自己的手臂,然後握緊了手中的玻璃碎片,在左手的手腕處一劃,少女白皙柔嫩的皮膚被切開,溫熱鮮紅的**順着手臂“滴答滴答”地滴落下來,沿着滿是灰塵的地板一路蔓延到從窗臺照射進來的光線之下。
可是凱瑟琳並沒有因此停下手中的動作,而是再次舉起玻璃碎片,沿着手臂一下子切開更大的傷口,鮮血噴濺,血水撒在凱瑟琳的臉上,同時將她身下的白色牀單染紅了大半。
“爲什麼……”少女纖細到彷彿輕輕一捏就會碎掉的肩膀微微顫抖着,大顆大顆的淚水沿着臉頰流下,滴落在地板上,將鮮紅的血化開。
“爲什麼……爲什麼……我會感到如此悲傷呢?”凱瑟琳自言自語道,完全沉浸在內心深處洶涌如潮水一般,讓人無法自拔的悲傷情緒之中。
腦海裡閃現的片段,是某個少年臨死前毫無牽掛的微笑,那彷彿只是睡着了一般籠罩着淡淡光芒的臉,掛着能夠讓人感到安詳而又溫暖人心的笑容。
這……是我的記憶嗎?
爲什麼……我會什麼都不記得?
那個少年,還有,那個時候發生的事。
頭痛欲裂,卻什麼都想不起來,腦海裡時而空白一片,時而充滿了殘缺不全的記憶碎片,無數遺失掉大半,無法再次拼湊起來的混亂畫面,像是走馬燈一樣從眼前一閃而過。
黑夜中,喧囂的人羣,炙熱的火焰,飛濺的鮮血與破碎不堪的屍體,很多人在拼命地大喊着什麼,可是凱瑟琳卻完全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那些說出來的話語到了耳邊就變成無意義的慘叫聲,夾雜着狂風的嗚咽,讓凱瑟琳由心底地對這一切感到莫名的厭惡與憎恨。
從內心深處瞬間噴涌的情緒像是不受控制的狂暴野獸,肆無忌憚地在身體裡到處亂竄,凱瑟琳能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不受控制。
這時在耳邊響起的,是另外一個自己的聲音。
憎恨嗎?你憎恨這個殘忍地,毀滅了一切你所愛之物的世界嗎?
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話,我就會響應你的願望。
只要這是你所願的,我就會爲你做到。
“你,說的是真的嗎?那麼……就請讓我所見的一切,都統統消失吧。”凱瑟琳喃喃自語。
當視線歸於黑暗,最後的意識也隨之徹底消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