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海辛想起了很久以前與斯塔克的一段對話。
“你覺得人活着有什麼意義嗎？”範海辛坐在一頭曾經爲禍鄉里爲衆人所痛恨，現在卻被斯塔克用快速而迅猛的雙槍連射打成蜂窩的惡龍龍角上，問道。
“當然，人活着自然就是爲了某種目的，比如說理想，信念，亦或是單純地想改變什麼。”斯塔克擺弄着手中的雙槍，口中的菸捲一燃一滅，空氣中飄蕩着青藍色的妖嬈煙霧，沒一會兒便消散不見，“偶然間人們也會彼此相遇，在對方的生命軌跡中交叉錯節，然後便會誕生出名爲羈絆的力量，彼此相互扶持相互影響着，直到很久以後生命消逝，靈魂歸於無盡黑暗的那一天。”
“這就是你爲什麼要教洛林小鎮上那個少年戰鬥技巧的原因嗎？”範海辛的口氣像是在覺得斯塔克的這種行爲有些多餘。
“並非如此。”頓了頓，斯塔克丟掉抽得只剩下菸屁股的菸捲，用鞋底踩滅，“這個世界從來就沒有偶然，有的只是必然。他在被野狼羣圍攻的時候剛好遇到我，而他自己剛好又有學習槍鬥術的天賦，這就是命運的選擇，是命運讓我救下他，教會他如何戰鬥，剩下的一切也都應該交給命運。”
沒有說教的感覺，反倒像是朋友間出於好意的勸告。
“可笑的理由。”範海辛輕哼。
作爲時刻都要與兇猛而嗜血的魔獸戰鬥的他平時很少與別人有來往，戰鬥的時候一旦有了顧慮便很容易受傷死去，百年來他看過無數的驅魔人都是因此而喪命，長則三五年，短的只有不到兩個星期。看着鮮活的生命消逝在自己面前是件很痛苦的事情，不過時間長了，再痛苦的事也會感到麻木，彷彿失去了知覺一般對死亡可怕的麻木。
斯塔克並沒有因爲範海辛的話而生氣，只是自言自語般輕聲唸叨着，“總有一天你也會遇到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不想看到她受傷，想要一直在她身邊守護着她的笑容，爲了這一切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到那時你就會找回身爲‘人’的一切感覺，無論悲傷、憤怒、快樂，亦或是簡單的感動，這些都會化爲你克服困難的力量。”
看着樹林裡對着空瓶子拼命練習槍法的少年，斯塔克乾淨俊秀到沒有絲毫歲月痕跡的臉上一直掛着淡淡的笑容，許久不見的輕鬆表情。
“或許吧，不過你說的話我會記住的。”
那時還覺得無法去理解他所說的話，現在倒是多多少少的可以體會他當時的感受了。
不過因爲害怕自己的身份會對布蘭雪造成傷害，範海辛還是時刻維持着與她之間的距離，這已是他多年來養成的習慣。
“你在發呆唉。”布蘭雪突然把臉湊過來，連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剛纔光顧着看袋子裡的花種了，完全就沒注意到範海辛正望着窗外發呆，等到發覺的時候已經過了好一陣子。
“想起了什麼好事？”布蘭雪隨口問，範海辛假裝什麼也沒發生。
面對單純地女孩，他真的很不適合說謊。
“老人的習慣，不要太介意。”範海辛笑笑，想要敷衍過去。
“不說就算了。”布蘭雪嘟起嘴，假裝很生氣的樣子。
突然想起了萊文伊芙曾經給出的建議：送完禮物之後再請她吃飯的話，效果會更好哦！
“那個……”
“啥？”
範海辛彎下腰，無比紳士地將手放在胸前。
“這位小姐，今夜可以請你與我共進晚餐麼？”
那一瞬間，一陣莫名的心悸打亂了布蘭雪心跳的節奏。
布蘭雪捂住嘴，顯然這句話比之前的禮物還要讓她感到吃驚，“你剛纔說的話都是真的嗎？我沒聽錯？”
“是的，你沒聽錯。”範海辛伸出手，等待少女的回答。
布蘭雪閉上眼睛將手掌按着胸前深吸了口氣，然後再緩緩地吐出，在將手掌覆蓋在範海辛略顯冰冷的大手上的同時，如同向日葵一般充滿陽光氣息的笑容，在少女的臉上美麗地綻放開來。
“我當然……很樂意！”
離花店不遠處一處人跡罕至的小巷中，斯塔克啪啦啪啦地拍拍手，三個跟蹤範海辛的黑衣人被繩子五花大綁之後扔到地上，即便嘴巴都被堵上還不時從鼻孔裡發出哼哼的聲音。
這三個人估計是教皇派來監視範海辛一舉一動的，所以只要稍微教訓一下就可以了。
“居然會去偷窺別人的約會，你們這種行爲還真是有夠沒品的。”難得範海辛會有跟女生約會的機會，斯塔克可不會讓別人前去破壞這麼好的氣氛。
乾淨到幾乎可以稱之爲蒼白的俊秀面孔，薄薄的嘴脣，簡潔利落的劉海，穿上那件象徵身份完全用純銀作爲裝飾看起來無比華麗的教廷制服之後，整個人更是顯得英氣十足。
斯塔克作爲教廷歷史上最年輕的屠魔遊俠，不僅實力一流，而且那股溫文儒雅平易近人的氣質更是讓他在教廷內部很受同僚的歡迎，被稱爲“笑面虎”的他就算是在戰鬥的時侯，也時刻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不過到後來大家都知道那隻不過是他掩飾自己真正想法的一種僞裝，因爲他笑得越燦爛戰鬥時發動的攻擊也就越猛烈，很多時候敵人就是在他這種光是看一眼就覺得脊背發涼的微笑中，來不及反應就被從雙槍槍口噴涌而出的子彈殺得支離破碎，然後斯塔克就會輕描淡寫地擦乾淨臉頰上的血，將身後化爲一片狼藉的戰場的收尾工作交給早已看得目瞪口呆的專業處理人員。
從某種角度來說，他和範海辛一樣都是喜歡特立獨行的人，事實上大多數
的屠魔遊俠也都是如此。
“無論是誰叫你們來的，以後再讓我看見你們做這種事，下場可就不是被綁成糉子這麼簡單就可以完事的。”斯塔克彎下腰用他一貫的招牌式微笑威脅着三個已經被嚇到翻白眼，幾乎要尿失禁的黑衣人，直到對方像搗蒜一樣連忙點頭，他才站起身輕鬆地單手將綁在一起的三人扔進專門用來處理生活垃圾的超大號垃圾桶，蓋上蓋子。
“好了，接下來要幹什麼呢？”說着斯塔克便向兀自街角走去。
街口轉角處，身穿便服的伊格爾雙手抱胸背靠在路燈旁，不像是路過的，估計剛纔發生的事他都有看在眼裡。
“這樣做，真的好嗎？”
“你指的是什麼？”斯塔克明知故問。
“監視範海辛的行動是教皇他親自下令的，你把那些人都收拾了，就不怕教皇他怪罪你？”看樣子，伊格爾是在擔心自己，要不然也不會說剛纔那一番話。
雖然在教廷內部，能靠着使用大範圍超遠程戰略級魔法攻擊擊破大量敵軍的聖魔導師的地位比只會使用肉體力量與單個或多個敵人交戰的屠魔遊俠的地位要高，但是實力已經達到了某種無法想象的層次的範海辛卻是不受這種看法的影響。
之所以要對他進行監視，也只不過是因爲他不屬於教廷內部任何勢力，是個特例一般的存在，爲了讓他不至於對教廷的行動造成危害，所以必須要進行看似十分必要的行爲束縛，這樣一來即便是無法完全爲己所用，也不至於被反教皇的勢力所利用。
“無所謂，爲了平生最好的摯友，犧牲這一點又算什麼？”斯塔克攤開手，回答得很輕鬆，“你不也是因爲這個原因才待在教皇身邊嗎？”
對伊格爾來說無論普斯林變成什麼樣子，他都是與自己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正是彼此之間這種深厚的友情和對共同理想的追求，才使得伊格爾願意爲他做那麼多自己原本不喜歡的事情。
“普斯林的願望，同樣也就是我的願望。”這既是說服他自己做這一切的理由，同時也是他生命的唯一意義。
接下來的時間便是默契一般久久的相顧無言，幾個行人從兩人之間穿過，用怪異的眼神打量着這兩個站着不動的傢伙，滿臉疑惑地離開。
“那好吧。”伊格爾走向斯塔克，指間淡淡的銀色光亮看似是準備交手，結果卻意外地從他旁邊擦身而過，就這樣頭也不回地向着小巷裡面走去。
“剩下的就交給我解決吧，這件事我不會跟教皇大人說的，我想垃圾桶裡面的那三位也不會這樣做。”伊格爾如是說。
毫無聲息的就一次性輕鬆解決掉三名訓練有素的暗殺者，斯塔克的實力說不定同樣已經強到了差不多能與範海辛相提並論的程度，想到這裡伊格爾不由得在心裡暗暗佩服。
“謝了。”於是心領神會的斯塔克招招手，同樣沒有回頭。
“不必，舉手之勞而已。”說話間，身後腳步聲已經走遠。
“接下來，要把這邊的事情處理一下才行呢？”伊格爾一邊自言自語一邊伸手打開垃圾桶的蓋子，右手手掌上聚集起來的銀色光亮運行起消除記憶的魔法陣。
就在裡面的三個人擡頭的瞬間將手掌伸入，頓時三雙眼睛的眼神變成一片無神的茫然，幾個呼吸的功夫，裡面的人就變成癡呆一般的面無表情。收回手掌，再重新把蓋子蓋上的伊格爾將手揣在上衣口袋裡，滿不在乎地離開。
“這樣就好了吧？反正到時他們也不會記得發生了什麼事。”伊格爾擡頭仰望着小巷子狹窄的天空，眼神裡流露出淡淡的憂鬱，完全不像是他這個年紀的男孩該有的表情。
“做了完全不必要的事情呢。”
範海辛請女生吃飯，自然不會去那種富麗堂皇的高級餐館。
因爲去那種地方按規定不能隨身攜帶武器，這對於範海辛來說絕對是不可能做到的，那樣會讓他很不安心，而且他的身份過於敏感，在人多的地方很容易引起旁人的側目，想必布蘭雪也不喜歡吃飯的時候還要被一大堆視線盯着。
於是範海辛便挑了一家有空常去店，他覺得布蘭雪這種不平凡的女孩，應該不會像大多數跟她同齡那些愛慕虛榮的女孩一樣對吃飯挑餐館這種小事耿耿於懷。
離開了繁華的街區，來到比較靠近市郊的位置，在穿過了鬧市之後就看到了那家略顯冷清的餐館。
餐館的老闆似乎毫不在意有沒有客人上門這件事，整間店外面看起來毫無特色或者可以說普通得有些過分，小小的店面擠在一堆舊屋子中間不仔細看根本就認不出來。
中間布蘭雪時不時會在人多的時候拉着範海辛的手，而他像是怕弄傷布蘭雪一樣，同樣輕輕地握着小小的手掌，溫柔的十指交錯。
果然是很能給女孩子安全感的男人呢，只要是跟在他身邊就一點都不會覺得害怕。
“就是這裡了。”範海辛在小店門前停下，布蘭雪這才鬆開一直拉着他的手，或許是因爲剛纔握得太緊的緣故，手心微微滲出汗水。
“喔，就這裡啊。”布蘭雪隨口應道。
走上前，範海辛搖了搖掛在門口的鈴鐺，幾聲鈴響過後，吱呀一聲門居然自己打開了。
“進去吧。”範海辛。
“哦。”
雖然心裡滿是疑惑，可是看到範海辛毫不猶豫地就走了進去，布蘭雪一咬牙還是跟在了他的後面。
小店裡面就如預料中的一般沒什麼人，幾名互不認識的酒客縮在角落裡自斟自飲，一名身穿紅色連衣裙看起來像是老闆娘的成*性此刻正趴
在櫃檯上，慵懶的眼神像是剛睡醒的貓。
“真難得，居然能看見範海辛帶女生來。”老闆娘一看見範海辛便很熱情地跟他打起招呼來，看來他是這家店的常客。
“格洛麗亞，你太多話了。”範海辛喊了老闆娘的名字，對方很俏皮地向他吐吐舌頭，然後就眯起眼睛仔細打量起範海辛身後的布蘭雪來。
爲了這次的約會，布蘭雪特地穿了件很好看的白色連衣裙，連鞋子都是仔細挑選過的。
“咦？你……你要幹什麼？”布蘭雪被格洛麗亞盯得很不自在，手指緊緊地抓住裙子的邊角，指間因爲過度用力顯得有些發白。
就這樣持續了十幾秒之後，格洛麗亞才收回視線，看到布蘭雪已經緊張得不成樣子，便露出十分得意的微笑。
“長得還蠻可愛的嘛，不過看樣子應該還有成長的空間，就給你打個八十五分好了，注意哦！這已經是很不錯的成績了。”
“那是什麼啊！”
“格洛麗亞的個人興趣而已，不需要太大驚小怪。”範海辛對此毫不在意，安慰道。
然後格洛麗亞又將視線轉移到範海辛身上，“看不出你還有老牛吃嫩草的愛好呢，不過跟女孩子約會還穿那件厚重的皮大衣是不是有點太過了，保持神秘感的確是有那個必要，但是你就不知道約會時一定要換件比較正式點的衣服嗎？要不然可是很破壞氣氛的。”她顯然是對範海辛不解風情的舉動有些無奈，但是當着女孩的面卻沒有多說什麼。
“那個，他穿什麼都沒關係啦！因爲他這樣也是有原因的……”布蘭雪手忙腳亂地爲範海辛辯解，慌亂的樣子讓格洛麗亞忍不住噗的一聲笑出來。
“既然人家女孩都這麼說了，我也就不再責備你了，不過這件事以後你可得記得哦。”格洛麗亞收起笑，卻是一副詭計得逞的險惡表情。
“多嘴。”略顯不耐的語氣。
“對了，你叫做什麼名字？”
“布蘭雪。”
“想知道關於範海辛以前的事情嗎？”格洛麗亞故意提起布蘭雪感興趣的話題，想看看她的反應。
“嗯。”聽到對方這麼說，布蘭雪用力地點頭。
“很好。”格洛麗亞很滿意布蘭雪的回答。
瞭解喜歡的人的一切，是女孩子必修的功課。很快她就會發現自己對範海辛以前的事瞭解得越多，這個男人給她的感覺就越是神秘，讓人像是上了癮一般地想要更加了解他的一切，她當初遇到範海辛的時候完全沒有想到，這個“有故事”的男人在長達數百年的生命中居然積累了如此豐富多彩的經歷，光是冒險的腳步就幾乎踏遍了整個大陸，其中那些不可思議的冒險故事更是精彩到讓人無法忘記。
無論是盤踞在與不知名小島的海妖戰鬥，還是在冰冷的極北之島坐船不小心擱淺在壽命早已超過數萬年的千年玄龜，那如同小島一般龐大的龜殼上，亦或是在魔物森林深處偶遇大羣的狼人軍隊，不久前他甚至還在海王族的戰艦上與只在傳說中出現的北海巨妖交戰，用箭矢刺瞎了對方的一隻眼睛。越聽越讓布蘭雪覺得範海辛他是個很了不起的人，能經歷衆多常人一輩子都無法經歷的冒險。
現在已經完全沒有了之前的緊張感，格洛麗亞逗趣的說話風格讓布蘭雪感到很輕鬆。
格洛麗亞眉飛色舞地說着範海辛從前的經歷，在說到精彩的地方時兩個女生都會發出吃吃的笑聲，而範海辛本人卻沒什麼太大的反應，最多也只是偶爾應聲，只有布蘭雪聽得格外興奮，癡癡地幾乎忘記了要眨眼。
雖說這次與範海辛一起吃晚飯，不像想象中的約會那樣溫馨浪漫，但是能瞭解他那麼多似乎也不壞，畢竟凡事都是要慢慢積累起來的，記憶如此，感情也是一樣。
說話間，桌子上已經多了好幾個空掉的盤子，布蘭雪吃着作爲飯後甜點的巧克力蛋糕，腦海裡不斷地遐想老闆娘口中那些驚險的畫面，而範海辛則喝着布蘭雪擅自爲他點的巧克力脆片拿鐵，想沖掉嘴裡剛吃過牛排所留下的洋蔥氣味。
“雖然他的實力的確很強是沒錯啦，不過要是那方面沒那麼遲鈍就更好了。”格洛麗亞優雅地喝着杯子裡的血腥瑪麗，選擇繼續無視範海辛偷偷向她投來“不要再說下去了”的眼神。
“希望如此吧。”布蘭雪苦笑，對這件事她還真沒什麼太大的期待。
“祝願你們之間發展順利。”格洛麗亞高舉起手中的那杯血腥瑪麗，聲音剛好餐館裡的每個人都能聽見，“敬愛情。”
之前一直坐在餐館一角的酒客們也都同樣舉起了杯中的酒，像是形成了某種不言而喻的默契，大家也都很一致地迴應道：“敬愛情。”
布蘭雪看到大家這麼配合也學着舉起手中的咖啡杯，笑着與角落裡的酒客們遠遠地乾杯。
杯中的酒被一飲而盡。
今夜的故事到此爲止。
“老闆娘意外的是個好人呢，今晚一下子說了好多關於你的故事，而且每個故事都那麼精彩。”布蘭雪踏着小碎步上前，很俏皮地一個轉身，將交叉的雙手背在背後。
“格洛麗亞的性格就是這樣。”範海辛加快腳步，跟了上來。
“不過那些故事都好難想象啊！不過就是因爲這樣所以才令人着迷。”
“想聽嗎？有時間我也會講給你聽。”範海辛笑起來時額頭上的細小皺紋都卷在一起。
“好啊！”布蘭雪如此期待着，能聽到範海辛親口講述那些精彩的冒險故事。
今夜的故事已經結束，不過新的故事纔剛準備開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