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後是在山岩間潺潺流淌的溪水,前面是紅得彷彿要點燃天空似的楓林,一把紫檀木的古箏,在天地間悵然獨響,時而輕遠悠揚,時而鏗鏘凌厲,曲調隨着彈奏者的心情而起伏跌宕。沒有曲譜,只是隨心所欲地彈奏着,但那旋律卻於天地應合,或者說,是天地爲配合這旋律而改變着自我,只因彈奏者乃掌握着天地間至高之理的人物。
凝視着那正閉目聆聽的人,彈奏者感到莫名悲傷,指下節奏卻越發激昂,終於在最高潮的時候,琴絃發出一聲崩響,統御天地的旋律嘎然而止,被捲入這節奏的事物一時間都亂了套路,連滿林如火如荼的楓葉也隨之凋零飄落,頃刻間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在寒風中瑟縮。
“嗯?”奕豪嚇一跳地睜開眼睛,看來石臺上的皇龍正呆呆看着案上的斷琴,白皙的指尖正被紅血緩緩染透,但本人似乎毫無所覺。“若水姐,你的指頭流血了!”看着這樣的皇龍,奕豪突然一陣內疚。
“……血?”皇龍呆呆地看着正浸潤指尖的那一抹鮮紅,千百年來還沒有什麼東西能傷得了這至神之軀,而痛的感覺似乎也同樣罕見……然而此刻,那陌生的感覺卻從指尖一直延伸到心裡,而且那裡似乎也正被同樣的東西浸潤着。
“抱歉了,若水姐。”皇龍還呆呆凝視着指尖的時候,奕豪卻把她的手捉了過去。從男人的手裡傳來某種灼熱的東西,這對她而言也是極其陌生的,下意識地想抽回來,但奕豪也不過只是簡單用手帕——最近他身上纔多出來的新鮮玩意兒——包紮一下她受傷的指尖而已。
“呃……好了。”放開皇龍的手,奕豪退後了幾步,心裡爲自己的下意識動作而感到不安。先前從他道明辭別之意的時候起,皇龍原本愉快的心情便轉而沉寂,也不知道是悲傷或失望,現在他再作出這般失禮的行爲,萬一再惹得至神震怒的話……
“奕豪,你……”皇龍擡頭看着他,眼中的失落與悲傷被掩蓋在了恆古不變的神威下。“真的不想留在蓬萊嗎?”
“這個,若水姐,事實上,一個月前我還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而已……”奕豪小心翼翼地回答,一部分原因是畏懼那無上神威,另一部分原因卻是不想讓眼前的女性悲傷。“蓬萊對我來說,實在是太過舒適的地方,雖然我也很想呆在這裡,但我不能捨下凡世的生活,請……請原諒。”
“是這樣啊……”皇龍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目光轉向行宮的祠堂方向,軒轅劍正供奉在那裡。“……軒轅劍,你也要把它帶下去嗎?”輕輕的聲音裡沒有阻止的意思,只有濃濃的悲傷在流淌。
Wшw▪ttκá n▪c ○
“不,我沒這意思!軒轅劍是黃帝留給若水姐的遺物,我不能拿。”奕豪急忙擺手,就算是他也看得出來皇龍對這柄黃帝佩劍的重視程度,就這樣拿走的話,不知道以後蓬萊會出多少亂子……再說,雖然軒轅劍是天地無雙的神兵,但畢竟右手已經有了個還不知道怎麼處理的麻煩,至少在解決“混沌之卵”的問題前,奕豪不打算輕易嘗試別的神器。
“但是,軒轅劍已經認你爲主……”皇龍顯得有些驚奇。
“就算是這樣,現在我根本沒有駕御軒轅劍的能力,而且還有這東西在,也不知道會不會對神劍有什麼影響……”事先已想好了拒絕的理由,奕豪讓皇龍看了看他那佈滿詭異紋路的右手。“所以,軒轅劍還是請若水姐待我保管吧,以後我也會不定時回來向您請教劍法的,到時候還得麻煩若水姐。”
“奕豪,你……還會回來?”皇龍再次顯出驚奇的模樣。
“當……當然,只要若水姐同意的話。”奕豪點點頭。事實上,從最初起他便有些摸不着頭腦,不過只是再平常不過的道別,怎麼就變成了生離死別般沉重的狀況?
“是這樣啊,奕豪你還回來的……”在脣邊拉出一抹高揚的弧線,皇龍的神情驟然開朗。“嗯,那我就暫時替你保管軒轅劍好了。那奕豪,你下次回蓬萊是什麼時候?十年?還是二十年?”
“啥……”奕豪眨了眨眼睛,跟着涌起哭笑不得的心情,總算是搞清楚先前的疑問了。雖然蚩尤讓他感到神和人有着很相似的一面,但看來至少在對待時間的概念上,兩者的差別是絕大的……
“用不了那麼久啊,若水姐。”奕豪苦笑着說道。“最多兩年,或許用不了一年也不定,我就會再來蓬萊看你的。”
“這樣啊,這樣啊……”皇龍站起來,跟着坐下去,然後又站起來,在原地來回走動,似乎因太過驚喜而不知道該如何表現,最後她看向奕豪,催促道:“那……奕豪,你就快下去吧,記得要快去快回。”
……
返回凡世的方法依舊和兩週前相同,不過卻多出了加百列與蚩尤同行。原本對於這項決定,青龍是相當的反對,千古凶神的蚩尤自然就不用說,就連加百列也還有不少事情需要交代。不過,就算他再怎麼反對也不能違逆皇龍的意志,只得讓神木把奕豪四人送了回去。
“給我好好照顧那孩子……”在傳送的前一刻,奕豪耳中傳來這樣的話,他愕然轉頭看向青龍的位置,但映入視界的卻是自家那熟悉的輪廓。
“真是方便啊,第二法則的力量……”奕豪不禁感慨起神通的奧妙來,而這時候從他撫着的樹幹上卻傳來一陣莫名溫暖。他若有所感地擡起頭,只見朱雀先前種下的那棵神木種,不知何時已長得茂盛如斯,翠綠的樹冠籠罩了幾乎半個庭院,幾束七彩輝光從枝與葉的縫隙中投下,就像問候似的照在衆人身上。
“……原來青龍說的就是你嗎?”青龍五行屬木,這株神木種正是他的眷族,想通這道理後奕豪不禁啞然失笑,輕輕拍了拍神木種的樹幹,回傳來一陣水波似的溫柔。“今後就互相關照吧,神木種。”
“郎君,我想先進去打掃一下房間,可以請你在外面呆上一陣嗎?”這屋裡已經有兩週多的時間沒住人了,不知道堆積了多少灰塵,對於頗有潔癖的九尾天狐來說,這絕對是難以忍受的狀況。
“嗯,要我幫忙嗎?”奕豪好心建議着,不過靜雨卻並沒有接受。“不,不用,郎君只要管好你的使魔,就算幫妾身的大忙了……”
靜雨以頗爲憂慮的目光注視着蚩尤,奕豪亦跟着把視線轉了過去。對這位來自蠻荒時代的凶神來說,現代社會的一切似乎都令她倍感驚奇,蚩尤朝着四周不停張望,摩拳擦掌,顯得極其興奮。
“說的也是,不看好她的話還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呢……”奕豪苦笑着接受了靜雨的意見,然而下一刻卻瞪大了眼睛——被裡麪食品的漂亮包裝所吸引,蚩尤把路旁的自動售貨機確定爲了最初的研究目標,上前試探着拍打了幾下,見沒有什麼反應,跟着開始用雙手搖晃。
“蚩尤!你給我住……”奕豪的制止要慢了一小步,始終打不開那東西的蚩尤感到有些不耐,於是一拳砸過去,只聽一聲脆響,雙層鋼化玻璃加粗鐵絲網構成的防護,在凶神的神力下如同薄紙似的被洞穿,蚩尤神態自若地從裡面取出幾包零食,跟着卻又開始爲怎麼打開包裝而發愁。
“混蛋!”奕豪過來狠狠一拳敲在她的頭上,蚩尤不禁痛呼一聲。“誰讓你打破這東西的?這裡是凡世!凡世,知道嗎?想在這裡生活,就什麼事情都得按規矩來!不然到時候被當成強盜抓去……”
“規矩?”蚩尤偏頭看着奕豪,對肆意妄爲的凶神來說,這顯然是一個很陌生的名詞,但奕豪的後一句話卻明顯挑起了她的鬥爭心。“誰?誰敢抓我?”
“……我敢!”感覺就像貓發怒時豎起尾巴似的模樣,但自動售貨機的遭遇卻讓奕豪沒有心情來欣賞,他提着領子直接把蚩尤扔回了後院,咬牙切齒的警告着。“給我乖乖呆在那裡,不許碰任何東西,不然我就把你捆起來扔回獄山!”
不知道是奕豪的警告起了效果,還是蚩尤找到了打開手中零食包裝的辦法,總之蚩尤暫時安分了下來,靜雨嘆了口氣後進屋打掃房間,奕豪則對着那一地的碎玻璃渣發起愁來。
“可惡……”稍稍大意就出這種問題,看來以後的情況不容樂觀啊,奕豪嘆了口氣,突然覺得似乎比起馴獸師來,自己還更像正在努力糾正妹妹不良品行的兄長。他無法解釋爲何會有這樣的感覺,在戰場上蚩尤是神魔皆懼的凶神,但在除此以外的其它方面,或許她比普通的女孩還要純真得多……
就在奕豪無計可施,開始構思“目睹一穿黑風衣人用石頭砸碎玻璃後揚長而去”等謊話的時候,散落一地的玻璃渣竟自動聚了起來,填補到自動售貨機的窟窿上,甚至連其中扭曲的鐵絲都自動復原,除了少幾包零食外,再看不出有什麼異常。
“……加百列?”奕豪轉向靈波傳來的方向。
“這是低階神術的一種,只能修復沒有生命的物質,沒想到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加百列向奕豪微笑着,跟着輕輕振翅飛起,似乎在邀請他的模樣。“人的孩子,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
從千米高空俯視鐵嶽世的全貌,對奕豪來說這已經是第二次的經驗,不過前一次他是趴在火麟瑞獸身上心驚膽顫的打量,而這一次卻是他以自身的力量使喚風靈的翔舞,飛得甚至比身旁那四翼天使還要自在些。
回想起來,前後不過才相隔短短兩週的時間,竟然就有這般翻天覆地的變化,實在令人難以置信。雖然難以置信,但奕豪卻驚訝自己竟如此輕易就接受這樣的改變,和風靈共舞對他來說似乎已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沒覺得絲毫奇怪。
“果然呢……”旁邊的加百列觀察奕豪良久,輕輕嘆了口氣。“竟能惹來這麼多精靈的傾慕,奕豪,你已經繼承了那魔人的力量吧?”
“你是指‘四大’之力?當然不是。”奕豪有些驚訝地搖搖頭。“那魔人被皇龍一劍斬殺的情景你也看到了,在皇龍神威下,你認爲那黑暗之力還有存在的可能嗎?”
說到這裡,奕豪指了指腦袋。“不過,那魔人的知識倒確實有一些留了下來,我現在能回憶起的只是零星片斷,或許以後靜下心來慢慢整理的話,能找到‘混沌之卵’的相關情報也說不定,但現在還不行……”
“可是你已經能駕御風的精靈……”加百列似乎有些不信。
“你說這個?這法術是我自己學會的,還是在那魔人出現以前。”奕豪試着命令風靈把他的身體倒過來,視界中的加百列也跟着轉了一百八十度方向。“朱雀把她的血分給了我,現在我是鳳凰的眷族,鳳凰是百鳥之王,統御蒼空的帝王,不會飛翔的鳳凰反而很奇怪吧?再說,有誰規定只有‘四大’之力才能使喚風靈的?傲慢可是原罪之一啊,加百列,你應該很清楚這個。”
“雖、雖然如此……”加百列頓時語賽,奕豪那從容不迫的態度帶給她一股莫名沉重的壓力,卻又說不清這壓力到底從何而來,頗爲詭異的感覺。
“事實上,我能使喚又不只有風靈。”奕豪伸出右手,一柄長着蝠翼的炎刃憑空浮現,這是那魔人當時對付蚩尤時用的大型魔法。“這是我唯一記得的法術,不過不需要用到‘四大’之力,通過鳳凰眷族的天賦威就能很容易得再現出來。”
“……我知道了。”加百列無奈地搖了搖頭,放棄了對這件事的追究,沉默片刻後又提出了另外一件事情。“還有一件事,奕豪,我要向你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