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蓬萊沒有季節的分別。
或者說,季節在蓬萊並非時間上的概念,而是空間上的差別。
東方的青龍領,終年溫暖如春;西方的白虎領,終年涼爽似秋;南方的朱雀領,終年炎熱如夏;北方的玄武領,終年寒冷似冬。
在由青龍領通往朱雀領的道路上,冬季的腳步似乎完全沒有踏上過這塊神眷的土地。隨處可見無數新綠的幼芽由柔軟的土壤裡冒出,那生機勃勃又茁壯成長的模樣,簡直如同一個個活靈活現的小精靈,而頭頂的樹梢灑落和煦的光芒,在空氣凝結成光的結晶,輕輕觸碰着這如寶石般閃閃發光的空氣,第四世代的少女禁不住揚起笑意。
“是曬太陽的絕好天氣,你們也這樣認爲吧……啊,似乎又多了不少新面孔,是最近才長出來的?”
商儀愉快地向身邊的幼芽們打着招呼,身爲神木一族的她能夠聽聞植物的心聲,同時也被它們仰慕着。
“喂,我說”一隻粗暴的腳重重踏在地上,兩三簇不幸的幼芽就這樣被踩進了泥土裡,然而腳的主人並非神木一族,因此自然就無法聽聞那令少女皺起眉頭的慘叫,或者就算能聽到,也會直接無視過去吧?因爲無論是語氣還是動作,都透露出腳的主人那極端鬱悶的心情。
“到底要像這樣走到什麼時候”
奕豪的憤怒是有理由的。前日商儀答應帶他前去鳳凰一族居住地長生宮,他一時間還對此感激不已,雖然當即就想煉出風翼直接飛到長生宮去。但商儀卻拒絕配合他的主意,因此接下來的兩天都是在森林中緩慢散步的前進,看着眼前幾乎千篇一律的風景,奕豪甚至無法判斷這兩天到底是在原地轉圈,還是正朝着目的地前進。
更爲可氣地是,神木一族似乎只需要水就可以活下去。而他卻必須自己找東西填飽肚子。商儀禁止奕豪在森林中狩獵,因此這兩天他都只隨便摘了些野果充飢,嘴裡早就淡出鳥來了,偏偏又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走出這片煩死人的森林……在這種情況下。要求奕豪對着眼前的美景生出什麼詩情畫意,那也實在太強人所難了一點。
“蓬萊是很遼闊的,照這樣地速度……唔,大概再走上一星期就能到朱雀領了。”
商儀的發言讓奕豪當即跳了起來。
“一星期別開玩笑了一星期足夠我把蓬萊走一遍了,早知道這樣……”
“當然,我是開玩笑的。”
商儀淡淡的聲音讓奕豪的激情頓時萎靡了下去,他以凌駕鬱悶之上的眼神看着神木一族的少女。發出磨牙齒地聲音。
“……捉弄我很有趣嗎?”
“嗯,很有趣。”
商儀毫無愧疚地點頭承認,同時伸手指向森林的某方。
“今天日落的時候就能看到晨霧谷,那裡就是青龍領和朱雀領的邊界,然後穿過晨霧谷就是焚山,鳳凰一族的長生宮就在焚山山頂。”
“……真的?”
“不相信的話還有另外一條路,但那條路就要花上一星期地時間。要走哪條隨便你。”
“拜……拜託就走最近的路吧……”
奕豪垂頭喪氣地說着,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昔日叱詫風雲的魔人也在一路上早被折騰得沒了脾氣,雖然無比後悔起當初請這位神木少女當嚮導地決定,但事到如今既然已經上了賊船,也就只有繼續搭下去了。於是接下來的半日,奕豪就跟着商儀在完全迷失方向感的森林裡亂竄,等到接近黃昏的時候。終於看到那期盼已久的風景。
“那裡就是……晨霧谷?”奕豪的聲音有些顫抖。
森林地盡頭是一堵足有百米高的斷崖,斷崖下面再向前不遠處便是一處看似寧靜的山谷,雖然此刻是黃昏時分,但山谷口依舊瀰漫着稀薄的霧氣,相信正是商儀說的青龍領和朱雀領的分界線所在。
“沒錯,穿過那裡就是……啊”
遠方天邊突然炸出一抹耀眼的光輝,商儀在目睹這光輝的瞬間大驚失色,並在下一秒向後急退,奕豪還在納悶她突然的動作,但僅僅兩三秒後,一道暗紅的弧光斬破天際襲來,砍在斷崖的下方,炸裂的神光猶如摧枯拉朽地粉碎了周邊的岩基,斷崖下方出現一直徑超過八十米的深陷,而上面殘留的部分也隨即塌方,來不及反應的奕豪頓時被捲了進去。
盛大的塌方持續了足足十分鐘以上,等煙塵散盡後,斷崖整個兒向裡縮退了至少五十米,而塌方的土石在下面堆成凸起的山丘,整個地形都爲之改變。商儀就踩着塌方石塊構成的斜坡,以輕盈的腳步走到了斷崖的下方,儘管經歷了那樣的事故,但她的身上卻連一點傷都沒有,也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
“嗯,死了嗎?”商儀站在斜坡下,向左右都沒看到奕豪的影子,跟着似乎蠻遺憾地聳聳肩膀,舉起了那根法杖。
“沒辦法,雖然相識時間很短,但最後就讓我爲你超度吧……”
“別隨便咒人死了”
突然響起憤怒的吼聲,跟着斜坡上被土石覆蓋的一角猛烈晃動起來,緋紅的火苗由土石的縫隙中冒出,再匯聚成熾烈的火焰,沖霄
火焰將周圍十米內的土石燒成灰燼,而奕豪就在這緋爬起來,火焰在他背後升騰成火鳳凰的形狀,火鳳凰身上超過常識的恐怖高溫讓附近的林木發出被烤焦似的哀鳴。
在那一瞬間,商儀甚至以爲自己會跟着燃燒起來。
但值得慶幸的是,等奕豪站起來的時候,那頭恐怖地火鳳凰也就莫名消失。殘留在原地的只是被高溫燒熔的地面,還有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遊絲。
“呸呸,呸……丫的那,那究竟是什麼鬼東西?”
奕豪吐出嘴裡的沙塵,一邊拍打着身上地土石,一邊憤憤不平地向商儀詢問。然而後者卻愣在原地,對他的話完全充耳不聞的模樣。
“喂,你還好吧?難道是剛剛被捲進去受傷了嗎?我看看……”
“別碰我”
奕豪伸出的手被少女以很猛烈地動作撥開,商儀臉上流露出近乎恐懼的神情。這出乎意外的反應讓奕豪愕然愣在原地,時間在難堪的氣氛中流動了五秒。
“呼……”奕豪長長呼出口氣。“既然還有這種力氣,那就應該沒事。”
“嗯……嗯,只是稍稍被嚇到而已……”似乎覺得語氣太弱,商儀又加上了一句。“因爲沒想到你比田鼠更懂得鑽洞。”
“哈,哈哈……對了,能不能告訴我剛剛那是怎麼回事?那道斬擊的威力……”
奕豪乾笑着。轉移了這明顯不利的話題,而被問到的商儀卻露出耐人尋味地神情。
“那個……是天災。”
“呃?”
“是天災。”
“所以啊,天災……是什麼?”
“所謂的天災,就是從天而降的災厄。”
“不,這個我當然知道,我想問的是什麼東西造成的……那個天災?”
雖然奕豪懷疑是不是眼前的神木少女故意歪曲話題,但接下來商儀卻好像心理準備似的深呼吸了幾下。似乎要說出那禁忌地名字對她也是不小的挑戰。
“是蚩尤。”
“蚩……”奕豪腳下沒來由突然一軟,差一點就撲倒在地,跟着卻擡起頭。以難以置信的目光看着商儀。“你說蚩尤,難道是那個蚩尤?”
“嗯,就是遠古時九黎一族地首領,曾被神帝封印在乾坤鼎裡的千古凶神。”
“蚩尤怎麼會在蓬萊……啊,這不重要,她這樣隨便破壞。都沒有人來管嗎?”
“有啊,剛剛那道神罡就是白虎星君和九黎凶神戰鬥時打偏的,而且這樣的情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在蓬萊上演……”
商儀以無奈的語氣向奕豪說明了事情的始末。在守護蓬萊地四方神中,白虎是最資歷最淺的一個,但卻擁有最接近至神的力量,至於凶神蚩尤則是原本被剝奪了神格,然而在下界遊逛的兩年似乎逐漸取回了本來的神力。原本白虎就是不安好鬥的個性,再遇上桀驁不馴的凶神,就像把火把丟進油桶裡面的危險,每次蚩尤回來,兩人總會打得不亦樂乎,而對每每被無辜波及的蓬萊居民而言,更是宛如天災般的浩劫。
而前不久凶神回來的時候,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弄來一把古怪的斧頭,更是讓這份災難進一步升級。
沒有人知道那把黝黑的斧頭是從哪裡來的,但斧頭卻散發着足以和千古凶神媲美的鬼氣,靠着鬼斧的幫助,蚩尤一下子就趕上了和白虎間的差距,但也因此導致兩人間的戰鬥全面升級,每每一場戰鬥過後留下的就是山崩地裂的結局。最誇張的一次,兩人在朱雀領的戰鬥差一點就斬破了蓬萊的地脈,幾乎導致蓬萊靈氣頓失。
結果,另外三位四方神再也無法沉默,聯手把這兩個危險分子綁起來送到皇龍行宮,激進的青龍甚至提出把兩人塞進乾坤鼎裡面的主張,但最後朱雀出面斟酌,皇龍也就原諒了兩人,沒收了蚩尤的鬼斧,同時也對白虎下達了兩百年的禁足令。
就這樣被釋放的蚩尤和白虎,結果只安分了一週不到,但爲了避免再激起公憤,兩人好歹把戰鬥場所改成了四方領交界的中間區域,這些場所往往人煙稀少,同時也不會動搖到蓬萊的地脈。要說接受教訓的話,大概勉強算得上是接受教訓了,在意識到即使靠至神的神威也讓那兩人安分下來後,其它三位四方神也就只能苦笑着默認了這件事。
也因此,四方領的交界區域迅速成爲蓬萊的禁地,除了像奕豪這情況以外,蓬萊居民絕對不會靠近附近半步,而至於從空中穿越那就更是禁忌中的禁忌。被凶神的重力神域俘虜,然後哀叫着掉下來摔斷腿地仙鳥靈獸,使得即使統治天空的鳳凰一族也不得不爲之側目。
“……就是這樣,所以我們只是被捲進那兩位遊戲中的倒黴蛋而已。”
當商儀最後以這句話結尾時,奕豪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舉到一半的手不知所措地愣在空中。半天后纔想起搔搔頭髮,發出虛弱的感想。“這樣啊,我們還是儘快離開這危險區域吧……”
“只是這樣?”商儀偏頭看着他,翠綠的眼瞳中閃動着奇異地神采。“你都沒什麼抱怨的嗎?”
“抱怨……”奕豪在心中發出沉重的嘆息。在見面的時候就知道
有着使魔契約地存在,管理自己的好使.)金術士最基本的操守,而至於使魔完全不聽使喚這種事,就連剛入門的鍊金術學徒都沒有過,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昔日的破滅魔人已經墮落到了連學徒都不如的程度。雖說從來就沒有人能使喚得了那位千古凶神,但奕豪還是沒有勇氣在受害者面前坦言事實。
“向白虎星君和九黎凶神抱怨?那兩位可是遠在雲端上的人物。隨便靠近搞不好連命都沒了,我就算了吧……”最後奕豪也只是聳聳肩膀,把這件事糊弄了過去。
“走吧,既然這裡是主神地戰場,我們還是儘快離開的好。”
心虛的奕豪率先邁出腳步,商儀在身後看着他的背影,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不過卻也沒有說什麼,跟着他向前走去。
穿過晨霧谷的途中,幾乎每走一段路就可以看到凶神肆虐的痕跡。地表地慘狀足以用“皮開肉綻”來形容,使得神木一族的第四世代也不禁臉色蒼白,兩人下意識地加快腳步離開這危機四伏的場所,卻在經過一處崩落地土丘時,聽到不知何處傳來微弱的呻吟。
“喂喂,該不會是有人被埋在裡面了吧?”嚇一跳的奕豪向着四周尋?遇難者的蹤影。而商儀卻伸手指向土丘下部的一角。“在那裡。”
只見在砂石堆砌的土丘中,一支手鑽出來,正抽筋似地顫抖着。
那點土石對九黎後裔來說不算障礙,奕豪很容易就挖開土石把埋在裡面的人給救了出來,是一位書生裝扮的青年,青衫上沾滿了砂石,而包頭的布巾也散落一半,臉更是被塗成了土黃色,看起來是一副相當悽慘的模樣,而且年齡似乎比奕豪大上不少。
“咳……咳咳……多,多謝兄臺……咳咳……相……相救……”
被救出來的書生青年辛苦地咳嗽着,卻也沒有忘記向奕豪道謝,似乎是相當知書達理的個性。
“不,這倒沒什麼,你先喘過氣來再……”
“長風?”
就在奕豪準備說些什麼的時候,旁邊的商儀卻神色慌張地衝了上來,聲音中流露出罕見的焦急。
“沒事吧?我看看,有什麼地方受傷了嗎?”
“商……商儀?”被稱爲“長風”的書生青年看着神木少女,露出驚訝的神情。“爲什麼你會在這地方?”
“嗯……嗯,因爲要送迷路的笨蛋到長生宮去,所以經過這裡。”商儀取出手絹替書生風拭着臉上的塵垢,和對待奕豪時完全不同的溫柔動作。
奕豪在旁看着這意料之外的光景,驚奇地吹了一聲口哨,卻把兩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
“這位兄臺就是你的朋友嗎,商儀?”書生的目光移到奕豪的身上,有些費力地舉手向他行禮。“在下姓李,名長風,再次多謝兄臺的救命之恩,敢問恩人如何稱呼?”
“恩人什麼的太誇張了……”奕豪隨便擺擺手。“我叫奕豪,鐵奕豪,只是舉手之勞,不必放在心上。”
“長風,能站起來嗎?身上有什麼地方疼嗎?”商儀插了進來,關切地向書生詢問。
“這個,從剛纔起右腿就疼得厲害……”書生把視線移到右腿,而奕豪兩人也重複相同的動作,然後一致目睹到的,是右腿向着人體不可能的方向歪曲的情景。
“骨折了……”奕豪簡單地說出了結論,跟着同情地看向書生,嘆息道。“兄臺,你還真是衰啊……”
若把崑崙稱爲仙界,那蓬萊便毫無疑問是神地,蓬萊的居民主要以商儀這樣的仙靈和靜雨那樣的妖神爲主,當然也有少數人類,但皆是渡過天劫而取得神格的神人,若說其中有唯一例外的話,那大概就只有過去的奕豪了。
李長風也是渡劫登神的神人,不過卻並非出生蓬萊的劍仙,而是精通鎮魂召魂的茅山一脈,修煉役鬼之術而度過天劫,這樣的例子可以說極其罕見,到目前爲止,茅山一脈到目前也只出現過他一名神人。然而這並不代表他們和蓬萊無緣,事實上,神木一族和茅山一脈卻有着相當深厚的關係。
神木一族看守着往生之境,負責把死者的魂魄送入輪迴,而在某些情況下,一些特殊的亡靈卻並不願意迴應神木的呼喚,甚至還對其抱有敵意。在這種時候,往往是精通鎮魂役鬼的茅山一脈出場,收伏狂暴的亡靈,將其送入輪迴的懷抱。數千年的合作讓彼此都強烈意識到對方的存在,神木一族對茅山一脈保持着相當的好感,而李長風作爲唯一來到蓬萊的茅山一脈,自然也受到神木一族的關懷。
而在神木一族的第四世代中,商儀是和他最親近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