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兜兜轉轉到了1931年10月。
女子書店櫃檯前。
“老徐, 這是本月的經費,你幫我記一下吧。”李麟熠將一個小布袋遞給徐志祥,開口說道。
徐志祥接過袋子, 倒出裡面的大洋, 慢吞吞地數了起來:“麟煜, 你現在可真像是積極上交工資給太太的妻奴啊。”
李麟熠嚇了一跳, 厲聲喝道:“你胡說什麼呢!被流雲聽到, 看她不揭了你的皮!”
徐志祥手上動作不停,腦袋湊近對方,賊兮兮說道:“社長老是說我和我家太太有夫妻相, 我看呀,你們兩個纔是天生一對!當初你不也是老闆着一張殭屍臉嗎?跟現在的社長一模一樣!最重要的是, 你有沒有發現, 她對我們這些員工態度還算親切平和, 對着你卻跟冷麪殺神一樣,那眼神涼嗖嗖的, 但投放在你身上的時間絕對比我們加起來都多!這說明什麼?說明她其實很在乎你啊小子!”見對方神色猶疑不定,徐志祥又加了把火,“平常你都是週末來書店幫忙,這陣子回家看望父母,半個月不見人影, 我還以爲社長那個工作狂不會注意到, 誰知道她昨天竟然主動向我打探你的消息, 你說——她這是不是關心你?”頓了一下, 他又鼓動道, “要不你再給她寫份情書,說不定這回她能答應。”
李麟熠不以爲然的哼了一聲, 眼中閃過一絲懊惱:“要能答應,她早就答應了,哪用等到現在?要不是我堅持書店和月刊也有我的一份,她連我提供的經費都不想要。而且,我寫的情書……你又不是不知道,根本不能看。”
徐志祥憶起對方上回被陳寶欣當衆念出來的情書,不由低頭悶笑起來:“你看你上回寫的那算什麼情信啊,一點也不浪漫感人。啊!自從我們相遇,命運神奇地拐了個彎,我們由兩條平行線,變成了相交的直線……”
李麟熠擡手,對着徐志祥的腦袋,狠狠一拍:“別念了!”
徐志祥繼續憋笑:“我的大少爺,你這作詩水平可真是驚天地、泣鬼神!哈哈哈……我給你支個招,乾脆抄幾首著名的情詩,或者請人代寫情書吧!”
“不行,那樣顯示不出誠意。”李麟熠急忙搖頭。
“那你繼續單身好了!”徐志祥幸災樂禍。
兩人還在笑鬧,一道單薄的身影匆匆進了書店,直接往二樓樓梯走去。
“咦,封瑜今天怎麼來書店了?社長不是勒令她在家休息嗎?”
“她怎麼了?”李麟熠問。
徐志祥壓低了聲音,沉沉道:“她家是東北的,家人都罹難了。”
李麟熠沉默了。
樓上,紅着眼眶的封瑜在二樓的辦公室門口踟躕半天,才下定了決心,直直走到流雲的辦公桌前,將手裡的信遞給對方。
“社長,這是我最後一次喚你社長了。”
“辭職信?”流雲輕念出聲,面色微變,心中卻多少有些底。
封瑜幾年前逃婚到了上海,隱瞞真實身份,歷經不少困苦磨難,最終成了一名成功的女性作家。前不久九一八事變爆發,她的一位族姐攜帶孩子逃到上海,她才得知自己的家園已經被日本侵略者毀滅殆盡,父母兄弟也都不幸罹難,當場就昏了過去。衆人這才從她族姐口中瞭解到,她家在東北,出身於一個半開明半守舊的地主家庭。她醒來後,整個人都變得陰陰沉沉、寡言少語,經常和流雲哭着說她後悔當初不聽話,後悔沒能與家人死在一塊兒。
“你決定好了嗎?”流雲輕聲開口,再次詢問。
封瑜按捺下心中的不捨,毫不猶豫地點頭:“決定好了。”
流雲心中還是十分憂慮:“你那些朋友可靠嗎?”
“李巖也在的。”封瑜點頭,抿脣說道。李巖是她的老鄉,也是青年作家,爲人沉穩可靠,與流雲等人都熟識。
“那就好,你叫上那些朋友,週末咱們一起下館子好好搓一頓。今後你們再想吃好吃的,就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馬月了。”
“社長……”封瑜又紅了眼睛,“我實在等不及了。大家都勸我說再等等,等國家有實力了再打回去,說要顧全大局。可是,我每天晚上都做噩夢,夢到全家人血肉模糊的場景,夢到媽媽問我爲什麼不回去給他們報仇……我……我……”說着漸漸泣不成聲。
流雲默然,只上前緊緊地摟住她,輕拍她的肩膀,傳遞自己無聲的安慰。
哭了許久,封瑜才停了下來,滿臉紅腫,鼻子一抽一抽的,看得流雲心疼萬分,拉着她坐到椅子上,從桌上翻出一把紙巾,蹲下身給她細細擦淚:“你的苦大家都知道,你和朋友回老家組織抗日武裝,你家人肯定會原諒你的。他們都會在天上保佑你。”
封瑜接過流雲手中的紙巾,往臉上胡亂擦了幾把,待臉上乾爽後,才定定地看向流雲,眼中滿是決絕:“想當初我們書店剛創辦,店裡也只有幾個人,現在支持者不計其數,即使社長你倒了,書店都不會倒!我就不信抗日沒有勝利的那一天!”
“……”流雲無語。你的比喻真神奇!不過有鬥志就未必輸,加油吧,青年!我會在心中默默支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