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是在當年的鎮江府,抑或後來的長安府、春明府,龐謝這輩子從沒踏足過煙花柳巷,原因也很簡單,他本是水族開啓靈智,妖物化形爲人,對人間美色確實沒什麼興趣。
這座“倚翠樓”還是他平生踏入的第!一家青樓。
兩位嬌柔女子帶他進門之後,眼前便是一座寬達丈餘的八面楠木屏風,每面屏風上都刻着一位古裝女子,燕瘦環肥,羞花閉月,各有不同風采,每副美人版畫下面,刻有短短百餘字的生平小序,他細細瞧了一眼,都是從未聽說過的人物事蹟。
繞過屏風,是一座回字形的天井,四面都是三層高的木樓,其中對着天井這面,修着一圈抄手遊廊,用半人高的紅色木欄護住,木欄後面擺着一張張几案,每張几案配着幾把木椅,几案之間用薄紗隔開,隔成一個個小小的雅間,每個雅間裡面都有少則一兩位、多則三四位的女子。
這些女子肩披柔紗、身着長裙,盈盈小腰,一握之細,舉手落足之間,便有淡淡香氣散開,引得人無限遐想,落在龐謝眼裡,頗有些“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滋味。
儘管滿樓紅袖迷人,但此刻無論是誰進來,都顧不得看這滿樓春色,眼睛都被一人吸去。
就在這天井之下,搭着一層三尺餘高的木臺,臺上放着一張木案,案子上是一張焦尾古琴。
一位紅衣女子正在臺上撥動琴絃,這女子年約十六七歲,正是豆蔻年華,天真無邪的年紀,可她臉上卻帶着一絲與這年紀絕不相稱的哀愁,一頭烏髮隨風飄搖,一雙皓腕由寬大的紅袖探出,肌膚如雪,紅袖如火,白的耀眼,紅的刺目,輕輕一抹瑤琴,便可攝人心魄。
她穿的這件大紅色的曳地綢裙,若是換了別人去穿,難免有些惡俗,可在她身上,卻能讓人生出神聖之感,就好似廟堂之中的神女,讓人不敢起褻瀆之心。
龐謝看到這名女子的瞬間,頓時怔住了,他雖沒進過青樓,卻知道這是什麼地方,能在這裡出現的都是什麼樣的女子,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如此絕倫的女子,就好像進了一間路邊攤,卻發現裡面賣少林大還丹。
“這位大爺,想去哪一層坐呢?”
聽到身旁女子的聲音,龐謝登時回過神來,問道:“每一層不一樣嗎?還有什麼講究不成?”
“自然是不一樣了,這樓層越低麼,距離範大家越近,也就越有機會一親芳澤,樓層越高麼,自然離得越遠,看得不那麼清楚。”
“這又怎麼分呢?”
“大爺,這也簡單,三樓一張几案是五兩銀子,二樓一張几案是十兩銀子,至於一樓麼,只需二十兩紋銀。”
龐謝一聽,不由暗自咋舌,他一個月的俸祿是十兩紋銀,足夠三口之家舒舒服服過小半年,換算成華國的錢幣,足足有四五萬元,二十兩紋銀就是十來萬,卻只能在這裡換一張几案,看來這座青樓的價格確實高的可以。
“大爺,想好了麼?”迎他進來的女子見龐謝沒有表態,向前湊了湊,挨在龐謝身上,輕輕在他耳邊哈了口氣。
龐謝微微閃開半步,倒是不習慣有人離他這麼近,擡頭向四面掃了一圈,想要挑個僻靜的位置聽聽琴,反正來都來了,不如小坐一會。
咦!
龐謝目光掃過一層東南角上一位年輕公子的時候,不由愣了一下,這位公子年紀在二十歲上下,錦袍玉帶,面色倨傲,手中持着一柄灑金摺扇,正在獨自飲酒。
他之所以驚訝,是因爲他發現這名公子的鬍子並不是真的,而是沾上去的,而且這名公子也不是女扮男裝,而是貨真價實的閹人。
龐謝雖然不擅長看人僞裝,但他到底修行過“醫藥”神通,深通醫理,對人體結構更是精通無比,是男是女,是否完全,在他眼裡毫無掩飾。
當年,神州大地上還有王朝存在的時候,閹人倒是不少,都在宮裡充作太監,後來,華國建國之後,王朝不復存在,對太監沒有需求,自然也就沒有閹人了。
沒想到今天在這裡居然看到一位,難道是太監不成?太監逛青樓?龐謝覺得今天把以往八百年沒看的眼都開了。
“就在那裡吧!”
龐謝伸手指向那個閹人旁邊的雅間,閹人逛青樓,自然別有原因,他倒要瞧瞧是什麼。
“大爺,你可真有眼光,那個位置可真不錯,以往都是給府裡的大人物留的,今天倒是便宜大爺了!”帶路的女子見他選了最貴一層,奉承話頓時如流水一般說出。
只是不知爲何,她說話歸說話,腳下卻沒有挪動半步。
龐謝一愣,隨即反應過來,從懷裡掏出一錠銀子,拋在帶路女子手裡,這女子才歡天喜地的帶他前去。
坐到雅間之後,自有夥計奉上香茶、美酒、點心、乾果乃是各種少見的時令水果,都是一等一的上品,沒有一件是湊合的,看來這家店要錢雖然不客氣,招待上卻也沒有半分虧欠。
龐謝坐下之後,便有女子湊到這個雅間,或是要與他談天說地,或是要行令飲酒,都被他趕了出去,他是來聽琴的,並不是逛窯子的,對這些女子毫無興趣。
他方纔坐下不久,臺上紅衣女子便撫完一曲,輕輕起身致敬,臺下便有侍女捧着曲單,讓樓上的客人挑選下一手要彈的曲子。當然,只有一樓的客人有這個權力,二樓三樓的只能看看而已。
“彈一個青梅三弄吧!”其中一名富商打扮的中年客人點了一曲,說話之間,隨手拋出五兩銀子。
龐謝這才知道,原來點曲子也不是白點的。
場中紅衣女子微微點了點頭,輕輕抖動手指,撥動琴絃,一曲婉轉相思的青梅曲迴響在倚翠閣中,曲調極佳,令人出神,幾有繞樑三日的境界。
“唔…唔…”
曲子彈了一半,樓裡忽然傳出哭聲,衆人循着聲音一看,只見點曲的那名中年富商已是淚流滿面,喃喃說道:“我…我…想起了我那青梅竹馬的初戀!”
衆人望着他一臉顫巍巍的肥肉,足有三百多斤身軀,一雙癡呆的眼睛,不由一陣惡寒。
“王胖子嚇我一跳,我還以爲這貨是心疼銀子了!”就在龐謝座位的另一側,一個身材幹瘦的藍袍老者說道。
“搞不好就是,只不過他不好意思說!”坐在他對面的紅袍老人說道。
“唉,你說這範大家,容貌堪稱國色,又有一手舉世無雙的琴藝,怎麼就成了官妓呢?真是紅顏薄命!”藍袍老者嘆到。
“誰說不是呢,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子女,可惜落到這分田地,章相公,你要是真心疼她,不妨想法救她一救,說不定美人傾心,也是一段佳話!”紅袍老者笑道。
“白相公開玩笑了,她爹範樂山本是朝廷的御使,得罪了李公公才落到這般下場,有誰能救她?又有誰敢救她?恐怕這輩子是沒救了!”章相公說道。
“話不要說這麼絕,咱們的節度使張大人就有這個本事,可惜張大不會爲了這麼女子與李公公結怨,所以啊,還是別想了!”白相公搖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