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無憂在短短五天的時間裡，顛覆了對以往的全部認知，原因……都是因爲陸叔叔突然帶來的那個奇怪女子。
無憂從小在天元寺長大，他是個孤兒，寺廟生活難免清苦，但是住持師父對他特別和藹，師兄們也都很照顧他，他也不覺得孤單。
陸叔叔還總是隔三差五就來看他，給他帶來好多好吃的，還會同他說寺廟外的故事，說的最多的是關於一個女子的事。
就在前幾日，他終於見到了那個女子的真容。
然而陸叔叔口中，那個女子完美得好像話本里的仙女，現實中除了樣貌的確出衆以外……沒有一點兒相同。
無憂覺得眼前這個貪吃貪睡還總是抱他的女子，是他命中註定的劫。
短短几日，這個女子就變着花樣，讓他把所有的戒律一一打破。
第一天就裝哭，騙自己心軟，答應陪她在一間屋子裡睡覺；
第二天騙他吃肉，害他破了僧規，還說什麼“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
第三天直接將他灌醉了，抱着他睡了一晚……
……
無憂敲着木魚，再也不想往常那麼靜心，滿腦子都是那個女子的身影，或嬉笑的，或嫵媚的，或乖張的，或狡黠的……
分明，她做的都是惹人厭的事，但是他不知爲何總是沒辦法生她的氣。她每次溫柔地抱着自己的時候，他都能聞到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似乎很熟悉，很熟悉，一點也不想推開她……
“無憂。”
“……是，是，師父。”
老和尚拾起無憂掉落在地的木魚槌，和藹道：“你心不在此，參禪也無意義，去吧。”
無憂很是羞愧，低垂着臉，無助地立在原地，“師父……無憂該到哪裡去？”
老和尚接過木魚槌，繼續敲響：
“你的心在何處，就到哪裡去。”
“……是，師父。”
離開佛堂，無憂裹緊了棉袍，提着小燈籠，前去看望那個女子。
陸叔叔說，等過兩日那個女子的身子好些，她會帶他離開天元寺。她來這裡，是爲了選一個小童子替她祈福，替她周圍聚集不散的冤魂超度，她選擇了他。
他既有對未知的激動和期盼，又有太多不捨。
天元寺是他長大的地方，住持師父對他非常好，上供後的糕點，都撿好的留給他吃，平日裡還教他寫字讀書，師兄們也很好。他捨不得離開師父和師兄弟們。
但是……
“施主……”他輕輕叩響了房門。
門立即被打開，屋子裡的女子笑盈盈地伸手忙將他拉進了屋，替他拂去頭上和肩上的落雪，伸手覆在他的臉頰上，“冷不冷？快進來烤烤火！”
“不冷……”無憂心裡暖暖的，即使剛剛凜厲的風打在臉上像刀割一樣，但是一見到她微笑的樣子，就不覺得冷了。
“一會兒我們吃砂鍋，”陸小妹也不知爲何，一見到這個孩子就開心，拉着他的小手笑個不停，“白菜豆腐粉絲鍋，聽說你陸叔叔說，你最喜歡吃這個。”
“嗯，”無憂紅着臉點了點頭，坐在女子身邊的軟墊上，“……施主喜歡吃什麼？”
“我？”陸小妹想了一會兒，笑嘻嘻地倒了一杯糖茶遞給小和尚，“只要是好吃的，我什麼都喜歡吃！”
無憂有些不解，“沒有最喜歡的麼？”
最喜歡的？陸小妹愣了下，誠然是因爲她喜歡的吃食太多了，一時間倒不知道如何回答纔好，陸瑜做的糯米藕，尚陽做的桂花糕，還有方姑拿手的鹽漬梅子……每一樣她都吃不膩，但若是最喜歡的……
“我最喜歡一個人做的飯，”陸小妹疼愛地摸着小和尚的青腦殼，“他做的飯，總是合我的口味，我最喜歡。”
小和尚捧着茶碗不解地追問：“他……是誰？是陸叔叔麼？”
“不，”陸小妹輕輕搖頭，望向窗外飛雪連天，“他是我以前的夫君……”
無憂望着女子蒼白寂寥的側臉想，這個女子的夫君，應該已經死了，或是離開了，她纔會這麼孤單。
只不過短暫的一瞬，他便有一種哪怕捨棄一切，也要陪在女子身邊的衝動。他希望她不要再露出這樣孤單的神情。
“施主，”無憂站起身來，紅着臉拽了拽女子的素色衣袂，“施主，以後我陪你，你別難過了……”
陸小妹一愣神，眼前男孩明亮如星辰的眸子，熟悉的純淨令她一時間恍惚，幾乎沒有血色的脣瓣輕顫，猛地抱住了男孩，“阿默……”
“施主？施主！男女授受不親啊！施主……”
第二百零九章 靈童（9。29）
得到一個聰明懂事善解人意，又萌萌噠小和尚一枚，陸小妹這幾日可高興壞了。
小和尚無憂羞答答的，一開始都不讓她抱，結果她成功將其灌醉，抱着睡了一整晚。
尤其是當小和尚喝醉後，迷迷糊糊的樣子別提多可愛了，臉頰醉紅，眯着眼睛，還一板一眼地敲木魚誦經，逗得陸小妹笑得肚子都痛了。
陸小妹從第一眼見到這個孩子，就覺得不對勁。
這個孩子的眼睛，太像阿默了，明亮得好似星河，純粹得宛若白雪。
但是怎麼可能？那個孩子明明已經死了纔對……
陸小妹自己笑自己多疑，也笑自己怯懦，她覺得自己之所以會這樣想，也不過是因爲想在別的孩子的身上尋找精神寄託，彌補她對寶寶的愧疚纔是……
然而，越和這個小和尚相處，她的感覺就越錯亂，經常在這個小和尚的身上，找到阿默的影子，他衝自己微笑的模樣，他擔心自己的模樣，他臉紅的模樣……
可疑的並不止這一點，陸小妹直覺感到，陸瑜這般費心地帶她來這裡，就是爲了讓自己與這個孩子相見。無憂告訴她，這五年的時間中，陸瑜經常來看他。
陸瑜揹着自己來找故交下棋，尚且還說得過去，但是爲何唯獨對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和尚這般掛懷？
如果他真的是寶寶，那麼那個慘死的孩子又是誰？
五歲……和寶寶一樣的年紀……
燭火下，無憂的睡顏安詳平靜，長長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陰影。陸小妹怔怔地望着男孩出神的時候，猛然間想到了一個人，心下不由地一顫，激動地站起身來。
如果一切真如她所想……
陸小妹顫抖地伸手撫上小和尚的睡顏，“……寶寶……”
她怎麼忘記了？能將她帶出夢魘的人，以前除了陸瑜，就再也沒有旁人！爲什麼這個從未謀面的小和尚可以將她喚醒？
除非，他和她流着一樣的血……
“……”
陸小妹心臟好像要炸開了似的，腦子一片空白，喘着粗氣撫着絞痛的胸口，一偏頭，吐出一口血在手中。
門被打開，一股寒風撲在臉上，陸小妹眼前依然一片黑暗，依稀辨認出了來人，“……陸瑜……你爲何瞞着我……”
說完，她就徹底陷入黑暗。
“……施主？施主！施主醒醒……”
那個孩子夾着哭腔的糯糯聲音響起。
陸小妹心口處依然鈍痛，但是已然緩和了不少，她循着聲音伸手，“別哭……”
小而軟的手握住了自己，陸小妹睜開了疲倦的眼。
“施主你終於醒了！”無憂眼睛紅紅的，噙着淚水的眼睛亮晶晶的，忍着不肯落淚，吸着鼻子擔心地望着她，“還疼嗎？”
“……不疼……”
陸小妹微笑着搖頭，握緊了他的手。
陸瑜輕輕地拍了拍無憂的脊背，輕聲道：“沒事了，去和你師父說一聲吧，叫他莫要擔心了。”
“嗯……”小和尚吸了吸鼻子，不捨地往開了她的手，離開了屋。
“……”陸小妹幽幽地看着陸瑜，沉默不語。
陸瑜苦笑着握住了她的手，搭了搭脈，“你的身體差成這樣，我本來想等你好些，我們平安回到玄武后再告訴你，沒想到你竟然先認出他來……”
“你一直都知道，”陸小妹平靜地仰望着天花板，“一開始你就知道寶寶沒死，是不是？”
“……是。”
“爲什麼瞞着我？”
“……”陸瑜手指一僵，卻沒有放開她的手，“五年前你跳崖而死，我不想見你回到他身邊受苦，如果你知道孩子還活着，你是不會離開他的……”
陸小妹冷冷地抽出自己的手，依然冷冷地盯着天花板，“你知道這幾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也知道那個孩子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麼……陸瑜，我沒想到有朝一日，你也會騙我。”
“……對不起……”
陸瑜還想伸手拭去她眼角的淚痕，見她背過臉去，遲疑片刻還是收回了手，從衣襟中掏出一個小白瓶放在她枕邊，輕聲叮囑，“難受的時候就吃一顆，我會離開一段時間，等你原諒我的時候，我再來見你……”
輕輕的腳步聲漸遠，房門輕合，陸小妹閉上眼，手握成了拳頭，想挽留陸瑜，但是卻死死地咬住下脣，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屋門外，無憂端着餐盤，不解地望着陸瑜，“陸叔叔，你要出門嗎？”
陸瑜撫摸着無憂的小腦袋，脣畔浮起一抹悲涼，“叔叔要出遠門，她身體不好，你要好好照顧她，別亂跑，別讓她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