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如白駒過隙,一閃即逝。陸小妹伸了個攔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倚在陸瑜後背,有些無趣地望向窗外。
馬車窗外,是大好河山,青山綠水,八月中旬,山上紅紅綠綠碩果累累,看起來很是喜慶。經過了酷夏的悶熱,終於結了果,豐收總是令人欣喜的。
作爲貪吃鬼的陸小妹,當季的果子必然是要吃的,於是差遣了畫畫手下的鬼夥計給她摘了好多漿果。
陸小妹撿了個果盤中的漿果扔入口中,酸甜可口,便捏了一顆遞到陸瑜脣邊。陸瑜劍眉微蹙,想要拒絕,還是挨不過她殷殷期待的眼神,吃了。
“去年有一陣我在野外,沒什麼好吃的,就喜歡摘這種果子吃……”陸小妹看着手中紅得似血的漿果,舔了舔被染了漿果汁液的指尖,“當時還以爲是青龍特產,沒想到玄武也有,而且比青龍國的還要甜,這叫什麼來着,哦,因爲玄武在北方,晝夜溫差大,所以果子中的葡萄糖含量要多……”
陸瑜抽出手絹,耐心地替她擦拭掉手上的漿果汁液:“這果子好吃也莫貪吃,一會兒又吃不下飯了……”
“知道啦!”陸小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難得的安逸,躺在陸瑜腿上仰視着眉眼如畫的男子,“瑜哥哥,你怎麼不談戀愛?真真可惜了這張臉了……難道有隱情?你看我們比有血緣的親人還親了,這個你可以和我說啊!雖然我已經立誓不再行醫,但是可以賣藥呀!想當初我的壯陽藥可是壟斷了玄武的各大藥坊,他們都眼紅得冒煙……還是我聰明,把所有的藥碾成了粉末,他們眼紅也配不出來,嘿嘿……啊呀……唔……嗯……呃?”
陸小妹眨了眨眼睛,怎麼忽然心口一麻,舌頭就木了?
“點了你的啞穴,讓你繼續胡說八道!”
茶桌上的黑貓伸了個攔腰,跳到她肚子上,喵嗚一聲,繼續縮成一團。陸小妹知道黎叔的意思,你活該……就算關係再好,這關係的是身爲男人的尊嚴,也不能公然挑釁……
雖是被訓斥,陸小妹也沒覺得不妥,反正躺在陸瑜腿上很舒服,還是她賺到了!乾脆抱着喵睡個午覺……
畫畫數着盤子裡的漿果,頗爲眼紅地凝視着眼前二人一貓。白衣男子英姿無雙,寵溺地捋順了懷中紅衣少女的一縷鬢髮,女子懷中是一隻黑色的喵,多寧靜美好的畫面。
連畫畫也知道,這是詭異的靜謐,是暴風雨的前奏。
接到玄武王使者的盛情邀請後第二日,小妹他們便悄然離開常福。
常福庫房中的金銀財寶,幾乎全都被小妹提前用拉柴火的馬車拉出了城。
畫畫嘖嘖,陸小妹真是,一分錢都沒留下了,府衙中值錢的全都帶走了,門口的兩尊黃玉石獅都不放過。當時門口有個不知是誰遺落的銅錢,陸小妹都撿起來塞進腰間鼓鼓囊囊的荷包中。
對於陸小妹如此明目張膽的撈金行爲,陸瑜只是一笑而過,隨她去了。其實天下茶莊的也是不差錢,她帶回的與天下茶莊隱藏的財富相較,不過九牛一毛。
當時在祁冠宇和玄武王聯手毀了茶莊前,所有的錢財早已轉移到了密室。被毀的,不過是個空架子。
陸小妹大夢春秋,抱着陸瑜的腰流口水之際,並不知道一個人正在對她朝思暮想,輾轉反側。
這個人便是玄奕。
如果知道昔日要折磨她的變態,對她一見鍾情。她必然要從夢中嚇醒的。
玄奕對她一見鍾情這件事,還要追溯到那日他獨闖常福城說起。
那晚,陸小妹因爲對再遇祁冠宇耿耿於懷,懷中的骨笛泡泡因爲難得的知音被奪走了同樣憤憤不平,二人一拍即合,打算到花街討酒喝。
當時與打探消息的玄奕擦肩而過。
這本事很正常的事,花街龍蛇混雜,玄奕進不去府衙陸瑜設下的結界,便到花街打探。她當時戴着一個鬼臉假面,舔着糖葫蘆,準備去看看那些新*的叫賣,吃得正美的時候與玄奕走了個照面。
咦?爲啥戴面具?當然是爲了防止全城的人都愛上她呀,真是的……她現在可是個美人了,要看美人是要給錢的,要不然青樓的那些頭牌怎麼一個比一個貴?她可比頭牌好看多了……不給錢,不給看!
舉着糖葫蘆迎面走來,她一眼就認出來了玄奕,連同他腰間那柄嵌着黑曜石的利劍。
她是故意撞上去的。
以前因爲自己不想扯上半點麻煩,還對這個男子有些怕。可是現在,她要跳入那團麻煩漩渦的中心,有些人,既然避無可避,便撞上去好了。
撞的,是玄奕的假肢。
玄奕被祁冠宇一劍斬落了右臂後,便帶上了假肢。那假肢做的雖然足矣以假亂真,當時目睹的獄卒全數被他滅了口,所以除了親眼所見他斷臂的自己和祁冠宇外,迄今仍然無人知道。
她是奔着假肢狠狠撞上去的,沒練過碰瓷,技術不太過關,想起之前玄奕對自己做的噁心事,一衝動,把自己的面具都撞掉了。
面具掉了,糖葫蘆還緊攥在手中。
“呦,小哥對不住呀,別生氣,我將這個糖葫蘆賠給你好啦!”
陸小妹吐了吐舌頭,將被自己舔了個遍的糖葫蘆塞到玄奕手中,拾起面具便閃了身。
玄奕的手本來是要拔劍,一瞬卻沒女子露出的容貌驚住了,半晌後回過神來,女子已經不再,只剩下手中一串粘膩的糖葫蘆。
撞的時候,陸小妹順手在他腰間摸了摸,卻沒摸到什麼令牌呀之類的,有些掃興,還賠了個糖葫蘆。她不會功夫,也不好在玄奕面前太露臉,免得引起懷疑,被捉了去,便連看妓坊的丫頭*都沒來得及,匆匆回了府衙。
玄奕滿街尋那女子,卻還是不見。這一面之緣便更加令人朝思暮想。如若不是心頭隱着怒意,也不會要毀了那兩尊黃玉石獅,然後被奇怪的人迷昏了……
他是吃不慣甜食的,只是那夜的糖葫蘆的味道比較奇怪,不是很甜……因爲陸小妹將糖都舔掉了……酸澀微甘的滋味便好似纏住了舌頭,念念不忘了……
令玄奕輾轉難眠的還有另一個原因,當初玄奕被祁冠宇斬斷了右臂後,爲了儘快提升內力,服了絕情散。
絕情散,練武之人飲了可以提升內力,從此百毒不侵,只有一味情毒,若是動情深了,便會內臟碎裂,七竅流血而死……
他竟然會對一個女子一見鍾情!
這讓他意外。同時也甚緊張。
是絕情散提醒他,真的動了情,只不過見那擦肩一面,日後每每想起便攪得他臟腑真息紊亂,血脈噴張,如果任這危險的感情蔓延,他會死。
這毒,也不是不可解。有兩條途徑可解情毒,一是殺了那女子,徹底斬斷禍根,二是同那女子結合,徹底脫離求而不得的苦海。
這兩條途徑,都要先尋到那女子纔是。
他找不到。
留在常福的眼線依照他令人繪製的畫像去尋,還是沒有找到。
他偶爾會恍惚,自己是不是見了鬼。那張猙獰鬼面下的容顏太過出衆,一瞬間竟有了錯覺。
玄武花街,最大的紅月樓重新開張,每夜都是人流攢動的,只是最近總是早早關門歇業,據說是要迎接貴客。
紅月樓中一處閣樓,燈影灼灼。房門吱呀一聲被從裡打開,玄奕披了件硃紅常服走了出來。
見玄奕出了門,一直守在門口的侍衛恭敬地迎上前來,拱手:
“二公子……”
“處理掉。”
“是。”
玄奕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紅月樓。當初他從十蕭手中買下了紅月,是因中看中了這地方是個收集消息的寶地。沒想到,自己也有徘徊花叢消遣的時候。
一想起那個女子,便心口燃了把野火似的,不找個途徑發泄便難以平復。似乎每個女子都是她,大夢醒來,每個卻都不是他……只不過更以忘懷……
礙於身份,他不能留下活口,難不保哪個女人就是玄宸安排在身邊的眼線。殺了也不知多少個女人了,今日這個叫紫雲的,眉眼中不安分的神情似乎還有兩分相像,只是眼神太過勢力骯髒……平白連那兩分相似也令人生厭了。
自從玄宸知道是自己殺了他的那個女貼身侍衛,便處處和自己過不去,再加上左相那個難纏的權傾陌,他一直不放在眼裡的懦弱大哥,也成了和自己爭奪王位的絆腳石……
玄奕一人獨行在月夜石板街上。過了宵禁,街上空無一人。他走着走着,便走到了昔日天下茶莊舊址。
玄武王答應重修天下茶莊,此刻正在翻土重建。建了一半的木架,已經有了昔日茶莊的模樣。
他又想起了尚筱舞。那個他恨之入骨,但當得知她死後,卻令他半晌張皇無措的女子。
如果她不是徐氏的女兒,他也沒有那般厭惡。人和人,就怕比,之前覺得她礙眼,可比起現在那個不要臉的琉璃公主,她倒是顯得聰明可愛得多了。
許是心裡存了對她的虧欠,他親自前往常福,找到了顧家唯一存活的顧涵,令他找尋那女子的魂魄。不料顧涵寧死不從,他失去了尋找她的最後機會。
“尚筱舞,”玄奕望着天上殘缺的上弦月,勾起脣角,“你真的死了麼?沒死的話,必然會回來報仇吧,我等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