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祁宇默還是會回憶起與她度過的那幾段短暫無憂的日子。在青龍國簡陋的木屋裡，玄武的瑞雪閣，白虎的望月閣……他們過得短暫平凡，好像只是尋常百姓夫妻，只惦念下一餐吃點什麼，天氣涼了加什麼衣裳，這樣的日子對他而言，是多麼奢侈。
此刻，她正調皮地赤腳踏在木地板上的落葉，輕舞衣袂，紅裙翩躚。空中飄落的紅葉，青絲飛揚，妖冶的紅裙，湛藍得有些不真實的天空……
祁宇默立在一旁，靜靜地將這一幅濃墨重彩的畫面刻在腦海中。
女子“哎呦”一聲驚呼，打斷了他的沉思。祁宇默慌張上前扶住了她，同時也看到了她的腳被木刺所刺傷。鮮血殷殷地滲出來。
他將她抱進了屋，動作麻利地拔去木刺，上藥包紮。
男子蹙眉，心事重重的模樣，略帶着教訓的口吻，“過兩日你就要進宮獻舞，怎還這般不小心！怎麼勸你也不肯穿鞋襪，這下好了……這幾日一定要好好養傷，不能碰水了。”
“沒想到你還懂得醫術！”陸小妹抱着膝蓋，笑盈盈地瞧着他的一舉一動。
“只不過尋常的處理，還是知道的。”祁宇默起身，提着藥匣準備離去，突然腰間被從身後一把抱住。
“再陪我一會兒……”陸小妹埋在男子後背，悶聲悶氣道：“就一會兒……”
“……”
祁宇默攥着藥匣的手緊了些，略有猶豫。那日醉酒後，他們雖然只是抱着睡了一夜，可是自那以後，她卻好像對自己放下了戒心，比起之前的試探玩笑，愈發粘着自己了些。
只是一想到過兩日，他就又要恢復了身份，有多麼不捨。爲了分開是不太難受，這兩日就難免對她有點疏遠。可還是推不開她。祁宇默輕嘆一聲，還是撂下藥匣轉身坐在榻邊，揉了揉她的頭，“舞了半天也累了吧？歇一會兒，等你睡着了，我再去忙……”
“嗯……”她拉着男子的手，閉着眼睛微笑，“晚上我想吃火鍋……要吃好多肉……”
祁宇默倚着牀邊，手指穿過青絲，也笑得安逸卻夾雜着不易察覺的不捨，“好，等你醒來，我們吃火鍋……”
待到女子安睡，他悄然起身，提起藥匣離開了屋子。
幾乎是門輕輕被腿上的同時，榻上的陸小妹睜開了眼。窗子裡撲棱棱，有一隻灰頭土臉卻圓滾滾的飛鳥鑽了進來，在她眼前飛了飛，終於落在了她伸出的手上。
陸小妹從枕頭底下掏出了一粒花生，喂與了胖鳥兒，看它粉紅的爪子緊緊抓着自己手指的呆頭呆腦的樣子微笑，“你來了，黎叔還好麼？”
絨毛團唧唧地叫了兩聲，撲閃着翅膀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嗯……你說黎叔被我下了壯陽藥，把酒家的小白喵搞大了肚子？”陸小妹激動地坐起身來，“太好啦！我可以當姑姑啦！嗯，還是當小姨？終於能給我生一窩小貓來讓我玩啦！”
絨毛團蹭了蹭她的臉，唧唧地繼續傳話。
陸小妹臉上的笑意被一層不明的陰霾籠罩，只是轉瞬即逝。絨毛團啄着她的手指，等待她的回話。
“嗯，胖胖，你去告訴黎叔，讓他今晚來，我會……哦不，今晚還要吃火鍋，”陸小妹走下牀榻，來到窗邊，一樣望去是沒有絲毫瑕疵的蔚藍，“明天，明天我們就能見面了。我會處理好這邊的事……我會處理好的，讓他們別擔心，也別來給我添亂。今晚可要吃火鍋呢……”
灰色的小絨團飛遠了，成了一個小黑點直至最終消失在視線中，陸小妹依然立在窗前。站在窗前，靜靜地待了一段時間，連阿呆進來，她都沒有察覺。
“怎麼站在這？”男子替她披上了披風，蹙眉盯着她的腳，竟然有些怒，稍顯得強硬地拉着她回到了榻，“你怎麼又不穿鞋襪到處走！新傷還沒好，就忘了疼嗎！”
看着腳上的紗布，陸小妹扯出一個微笑來，“我的的確確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否則也不會傷成這樣……”
“小舞……”
祁宇默一怔。如果他沒看錯，將才她的神情很是奇怪……
“你怎麼了？”
“嗯，沒事，就是有點想家人了……”
陸小妹捂着肚子，笑嘻嘻地望着男子道：“阿呆，我想和你一起準備火鍋的材料！我想吃蘑菇，牛肉，生菜，還有手擀麪……”
“可是……”祁宇默擔心地看着她受傷的腳，終還是挨不住她期待的目光，勉強答應下來，“好吧，不過你就坐在椅子上擇菜，剩下的我去準備！”
“好。”陸小妹微笑，“那你把我抱到外面去好不好？現在陽光正好，是晴天，一會兒夕陽一定很美，我們就在外頭一面吃，一面看，好不好？”
“依你。不過夜晚天亮，還是要再加件衣裳……”
祁宇默雖然對她的反常有些費解，可還是高興看她這樣撒嬌。再過幾天，如果被她發現自己的身份，這樣的日子，簡直就是奢望了……
他竭盡所能地想對她好，就算近在咫尺，可依然眼睛不捨移開。她問自己，願不願意隨她一起走……如果是自己問呢，她又會如何回答？
祁宇默準備着炭火，透過炭火灰色的煙塵，看到她懶懶地倚在太師椅上擇菜的模樣，苦笑了兩下。她還會如何回答呢？她已然不是當初無家可歸，無處可去被追殺的尚筱舞，她現在是玄武王，就算自己想帶她走，陸瑜也會阻攔，一直想殺她的師父終於有了機會……
世界之大，可他們又能去哪呢……
只有留在玄武，她纔是最安全的。他呢，他真的能捨棄青龍國，捨棄所有，做回以前的阿默嗎？
祁宇默揉了揉被煙火薰灼得澀痛的眼，心裡燃起一股從未有過的悲哀。她說的沒錯，他們回不去了，自己營造出來的這個世外桃源，已經快到了盡頭。
只要再多兩條，一天也好……別這麼快打碎他的夢。
傍晚的火燒雲甚是豔麗壯觀，他們都看呆了。火鍋咕嘟嘟的冒着熱氣，微涼的秋日也添了許多暖意。
祁宇默撿了個丸子放在陸小妹碗中，“別光發呆忘了動筷子！吃吧，你喜歡的牛肉丸……吃完了早些休息，天也晚了，彆着涼。”
碗裡的丸子滾了兩下，停了下了。
陸小妹笑着放下了筷子，吶吶道：“你知道嗎？以前，我想，如果我成婚了，就要拉着最愛的那個人的手，每天傍晚用過了晚膳，就去散步……可是我怎麼忘了呢？直到那個人死了，我都沒拉着他一切看過夕陽……”
“小舞……”祁宇默拉過她冰冷的手，語氣急促，“以前的事我……”
祁宇默頓了頓，微笑寬慰：“以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陸小妹任自己的手被攥着，冷冷地盯着男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祁宇默，以前的事既然過去了，那你又在這裡做什麼呢？”
“你，”祁宇默怔住，手指微顫，“你知道了？”
“你以爲你攔住了黎叔，施了咒法，我就不會知道你是誰了是嗎？”
陸小妹苦笑着抽回了手，站起身，“昨夜，黎叔來尋我，卻被你攔住了不是嗎？你究竟想要如何？你以爲陪我過家家，我就會重蹈覆轍，動了心，跟你私奔？你當我還是七八歲的小姑娘呢麼！”
“小舞！”祁宇默起身連忙抱住了似要轉身離去的小妹，“我瞞着你，就是不想看你這樣！”
“我怎麼樣？”陸小妹自嘲地笑起來，自知掙脫不開，便任他抱着，“吶，祁宇默，你打着什麼算盤接近我，嗯？十蕭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拖住我？”
“小舞！我沒有！我只是想……”祁宇默頓覺百口莫辯，又有一股莫名的怒火堵在心頭。被懷疑，誤解，還有難以挽回的絕望……
“想什麼？想一親芳澤？”陸小妹冷笑着轉過身，“祁宇默，你眼巴巴等了這麼多天，也不是沒有機會啊！怎麼，真的服了我的不舉藥？哈哈，我說呢，前幾天我都脫成那樣了，你怎麼定力還那麼好，敢情是力所不及啊……”
“夠了！”祁宇默徹底被點燃，心頭的怒火如何也壓抑不下，雙手鉗着她的肩忍不住又加了力，“尚筱舞，你以爲你抽離了我的愛，我就能徹底忘了你嗎？你比陰陽咒更狠毒，每日每夜都會發作幾次，非折磨得我寢食難安……是，我的確同白虎王有交易，可我只是讓他給我些時間照顧你……”
“照顧我？”陸小妹冷哼，一把推開了祁宇默，“我就是無聊，想找個人玩罷了！照顧，你離我遠一點就算照顧我了！”
祁宇默隱忍了一年，再次被點燃怒火哪裡是她三言兩語的絕情話就能熄滅的？男子衝上前，一把扛起了陸小妹，來到了屋子中。
被扔到榻上的陸小妹心忽悠一下漏了一拍，表面還是裝得很淡定，心裡想着明日黎叔就來了，如果知道自己再和祁宇默滾牀單一定會替陸瑜撓她的……
陸小妹還沒來得及穩住心緒想好對策，就被俯身壓上來的祁宇默封住了脣舌。
“祁宇默……你，你給我起開！非禮啊……”
咣噹一聲巨響，在陸小妹耳畔炸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