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前畫畫得到消息,說常福滿城被屠,冤鬼遍生,有好些冤鬼捎來話,只要能死而復生,金銀財寶如數奉上。
她救人,只是個交易。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牡丹花水之力有限,她不可能閒得無聊,自斷金手指。
什麼好人有好報,都不過是誆騙安慰自己的鬼話罷了。她以前不夠好麼?還不是一樣被人踩在腳下,無力翻身……
眼看着滿城繁華喧鬧,有人燒紙,賣些時令的首飾面具薰香……熙熙攘攘人流錯肩,她恍若置身於人海中,驀然感到孤寂。
每個人都有親人同伴,只有她一個人孤零零地遊蕩在這繁華的街上,像個孤魂野鬼。
陸瑜……你在哪呢……說好以後會陪着我的,怎麼又將我一個人丟下了……
腰間的骨笛似乎得到了感應,不安地晃了晃。
“泡泡……怎麼了?”
陸小妹將骨笛放在手中端詳,正看的泡泡欣喜地不斷從七個空空中冒出頭來,幻化出芝麻大的小眼睛擠眉弄眼地示意她什麼。
同時一曲悅耳的琴音鑽進了耳朵。
陸小妹循聲望去,只見不遠處一座閣樓上,靜坐着一位身着藍袍的琴師,正在凝神撫琴。琴音悽悽慘慘,好似鬼魅的低訴,夾雜着魅惑的低吟。
閣樓四周懸着的紅燈籠與琉璃瓦,倒是將一曲玄妙清幽的曲調染上了幾分世俗氣。閣樓下,已經聚集了不少尋音而來的看客。
“你喜歡?”陸小妹看着躍躍欲試想要合奏的泡泡淺笑,“還想合奏?”
泡泡激動地在空管中來回滾動。
“想得美!”陸小妹將泡泡戳回孔洞中,“今日可是中元,你若是和着那琴師的音,還不知要招惹來什麼鬼!老老實實的,大不了明日我將他請來府中和你玩……”
泡泡好不容易遇到了知音,哪能那麼容易放棄?不安分地鑽來鑽去。
小妹正在玩*泡的時候,琴音戛然而止。人羣中起了騷亂。
陸小妹連忙將骨笛塞進衣襟,凝眉打量着吵鬧起的人羣,沒有靠近。
閣樓上的男子,倒在了古琴上。雖然離得較遠,她依稀仍能見到聞訊趕來的人試探那男子的呼吸,然後愕然遠離。
那男子猝死了。
原因不明的猝死。陸小妹搖搖頭,轉身離開了鬧市。
將才她發愣,並未聽到琴音,待聽了琴音,便知道這琴師,正是常福第一琴師顧涵。她前兩日剛收了十個金元寶外加一個翡翠鐲子救了他一次,自然對這個琴師還有點印象。當日來求自己救他的,是個女子——一看就是酒肆花樓的風塵女子。
看來那女子爲了將本金撈回來,看來是逼迫了一向清高桀驁的顧涵譁衆取寵,顧涵這猝死,多半是自殺。當初玄奕屠城,據說本來想留顧涵一命,只要他願意替玄奕賣命彈琴。可惜顧涵寧折不彎,自己服了毒。
陸小妹有些不爽。畢竟是自己救回來的,就這麼輕易死了,實在是浪費了她一番辛苦。而且一個大男人,還有一顆玻璃心,動不動就尋思,也讓陸小妹覺得夠夠的。覺得再救也是無用,所以不想多管閒事。
骨笛這次卻沒有輕易妥協,蹭了蹭便從她衣襟中滑落,歷來被她沾了油漬的爪子碰了都會幾天裝死不搭理她的潔癖骨笛,竟然在泥土裡滾來滾去,也不讓她拾了去,陸小妹頭痛地蹲在地上,不得不答應了泡泡的請求。
隨手買了個金箔面具,遮掩了半邊臉,陸小妹的腳被踩了三四下後,終於擠過人羣,來到了閣樓上。
一衆人手忙腳亂地圍着顧涵尚有餘溫的屍首,不知所措。
那個當日替顧涵買命的女子也在,眼眶微紅,嘟嘴嬌嗔,似乎比起悲傷,更多的是怒意。
聽他們七嘴八舌的意思,這顧涵無親無故,這麼不知好歹,索性就裹上席子草草埋了就是,不必再去麻煩府衙的那位高人,還要花費更多的銀子……
陸小妹點頭,這樣正合她意。埋了,明日她叫人挖出來,偷偷運回府衙,這樣也不會有人說是她中意這男子,所以坑了買主……
哪料半路殺出來個程咬金。
身後一男子聲響起:“這男子的屍首我要了!”
陸小妹一顫,被身後的聲音驚得周身僵硬……怎麼會……怎麼會這麼像!??
怎麼會這麼像祁冠宇!??
哦,不,他現在改了名字,叫祁宇默纔是……
他,他怎麼會在常福???
“這位姑娘,可否行個方便?”耳後略帶笑意,微微上揚的語調都格外相似。
陸小妹錯愕地緩緩轉過身,讓開了門口的半條路,眼睛緊緊盯着來人。
黑袍暗紋隱現祥雲,頭上蒙着黑紗看不見面容,只是隱約從輪廓中看出些許剛毅的男子氣。
陸小妹微微鬆了口氣,那男子腰間,並沒佩戴祁冠宇往日不離身的利劍。那劍柄的紅色寶石,好像他的身份證一般,從不離身才對。
男子錯身而過的時候,有一刻遲緩,似乎想要擡手觸碰她的面具,卻因爲她後退躲閃,只有衣袂輕輕掃過了她的眼角。
“多謝。”
男子微笑,翩然灑脫轉身向人羣而去,似乎剛剛的觸碰只是無意並無試探之心。
陸小妹卻看着男子的背影,如中了定身咒,立在原地寸步不移,心依舊狂跳不止。
那衣袂掃過眼角的時候,她分明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雖然很淡,但那抹香味她再熟悉不過,無數次在祁冠宇身上聞到的味道。那是青龍國特製的薰香。
這男子,不是祁冠宇,也是青龍國之人!
看着同一衆人交涉的男子,陸小妹慌亂的心依舊未能平復。青龍國的人何爲何會出現在這?她封鎖了常福四周……只不過今日畫畫爲了攔住玄奕一行,帶走了她身邊的小鬼,所以沒有鬼幫她看門……這個人是趁機溜進來的麼……他又意欲何爲!?
她要對付玄武國已經夠亂的了,怎麼又來了個青龍國的添亂!
衣襟中骨笛見她發呆,又不淡定了,如果她再發呆,顧涵的屍骨就被那男子買走啦!骨笛滾動着將她的注意力拉回了現實。
“等等!”
陸小妹回過神來,分開衆人衝上前去,攔住了男子要交涉的手,“是我先來的,這男子我要了!”
“哦?”黑衣男子似乎也有些吃驚,打量着紅衣女子。
顧涵身邊人都驚呆了,沒想到這麼個一文不值的屍身還有人搶着要,捂住口以難以置信的眼神揣度着一黑一紅兩個身影,似乎見了鬼。
先前替顧涵買命的風塵女子一見有人搶,頓時生了心機,扭着水蛇腰上前道:“二位若都想要,真是爲難梅娘我了,這樣吧!二位各自出價,最後價高者贏去,如何?”
“……”黑衣男子頗爲曖昧地打量着女子握着他的手,“姑娘以爲如何?”
“就這麼辦!”陸小妹也察覺出來不對,訕訕地鬆了手。
“梅娘我想來都要現金現銀,”濃妝豔抹的女子上前攤手,“這位姑娘,這位公子之前可出了十二顆金錠,不知姑娘叫多少?”
陸小妹一驚,以一種“你是冤大頭麼”的眼神瞥向男子,略微尷尬地摸了摸腰間的錢袋,“……十三個……”
現在她荷包裡只有十四個……
出門的時候她帶了十五個,本以爲吃喝玩樂,順便買幾百個河燈吊念一下故人也夠她揮霍了的,卻沒想到遇上這檔子事,早知道她就不一時高興將買金箔面具的那些散碎銀子扔給了要飯的小叫花了……
雖然看不見,但是她似乎能感到,那男子黑紗後的臉,似乎在笑……
果不其然,男子略帶輕笑道:“十四個,不知姑娘還要不要加呢?”
他根本就看出來她小荷包裡也就十四個了,故意讓她出醜的!
“姑娘?”男子上前兩步,俯身盯着她看了看,笑道:“姑娘臉上這金面倒還值些,如果姑娘願意讓我一睹芳容,我便算姑娘一個金錠?好不好?”
“好……好你個大頭鬼!”
陸小妹氣得肝顫,轉身跑出了門,一面跑一面喊:“你給我等着!我這就回家取金子!是男人就別走!”
“哼,”梅娘不屑地輕哼一聲,“不過是個鬧事的,公子可真的要等?”
“爲何要等?”男子揮手,身後的侍從奉上了十四個金錠,“賣主都同意了不是麼?”
“我們走。”男子頭也不回地出了閣樓。身後的跟班扛着顧涵緊跟在男子身後。
出了閣樓,看熱鬧的人也散去了大半。人羣中有一抹緋紅顏色奔跑着,漸漸遠離。
男子頓住了腳。那個女子的眼睛中閃着不一樣的瀲灩光彩,連眼角邊的金箔都比得沒了光澤,才讓他有了瞬間的錯愕。
“公子,”身後的侍從上前,“莫不是叫那女子看出來了……”
“你先回去,”墨色玄袍的男子抱着雙臂立在原地,“好生照看他,我倒要看看,那小女子究竟存的是什麼心思!”
“是!”侍從扛着一個人,卻腳步輕盈,藉着夜色,翻身躍上了房檐。微風吹拂起頭上的面紗,隱約可見一根純白的玉簪,瑩瑩閃爍,如星芒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