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宇默還沒來得及睜開眼，左臉就結結實實地捱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在空寂的山洞裡格外響亮。
睜開眼睛看見熟悉的女子噙着淚水紅着眼瞪着自己，不由地就是一笑，然後還未等面頰上的紅印出現，又結結實實地捱了第二下。
“笑什麼笑！”她帶着鼻音的訓斥，揮手又要落下，被他捉住了手。
他順勢將她扯到懷中，笑着捉住她另一隻手，“怎麼光打一面，來，打這邊！”
“你怎麼這麼廢物了，”女子被他捉住了手用不上力氣起身，就伏在他胸口，依然心有不甘，“竟然輸給容宇那個混蛋！以前多厲害……”
“以前，”祁宇默扶着她的頭微笑，“你也想起來了是嗎？很久以前的事……現在想來，如果我沒有聽信傳說去青州找你，一切都不會開始，和我這樣的人世世糾纏在一起，你後悔了嗎？”
陸小妹仰起頭，看着男子微笑的臉，驚愕道：“你，你……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男子伸手將她散落的鬢髮縷了縷，吻上她的額頭，“你跳下懸崖以後。我不是存心瞞你，只是要一直瞞着無涯子，他現在還不知道。擔心你說漏了嘴會招惹殺身之禍，你怨我嗎？”
她垂了眼，無力地伏在他身上搖了搖頭，“一開始是我們一起結下禍根，我不怨……阿宇，我好睏……”
祁宇默與別人不同，她這次動用牡丹花水之力的時候，能感覺到力量瞬間從體內流失，竟比她救了常福一座城的人還要累。
“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明天都會好的。”
已經到了深秋，山洞外呼嘯的山風颳過，好像厲鬼在唱歌。祁宇默身上很溫暖，她累極了也不想起，暈暈乎乎地就伏在他身上睡熟了。
凝視着懷中人疲倦的睡臉，祁宇默愛戀地撫摸着她的臉龐，幾日不見竟然憔悴了許多，臉色蒼白，真的是累極了的。
他本來可以搭船離開白虎，可剛船剛剛離岸，容宇就拿着自己給她做的那條粉色的裙子威脅自己。雖然心裡有幾分把握，認定容宇沒有膽量對她出手，可心裡那一分的不安，促使他跳了船，中了容宇的埋伏。
其他的傷都還好，唯獨心口中的那一毒箭。他即使用內力逼出毒素延緩毒發，可逃到了這深山之中還是已經筋疲力盡，乾渴飢餓，最終周身的外傷作用下毒發加劇，沒能躲過一死。
祁宇默抱住懷中的女子傻笑。臨死之前他還自鳴得意，僥倖地想如果自己死了，她就沒辦法逼自己拜天地，寫休書了。真沒想到她會來找自己，會復活自己，他做了太多傷害她的事，她雖然看起來變了許多，其實還和以前一樣的心軟善良。
因爲她遇到了很多艱難的事，體會了很多次心酸，看了太多次生死離別，所以比任何人都要容易心軟，也比任何人都要狠絕，比任何人都要脆弱，比任何人都需要保護。
這樣的她卻盡力張開羽翼，保護身邊的人，保護一國子民，這樣的她耀眼眩目，令他再次移不開視線。
不遠處一道黑影逐漸逼近。
“我不會把她讓給任何人，哪怕是你。”
祁宇默用披風將懷中的女子卷緊，護在身邊，警惕地盯着來人。
陸瑜微微一笑，將一個小包裹放在了老虎背上，“這是水露丸，自從她懸崖跌落就傷了心肺，一勞累激動舊疾就會發作，她爲了尋你沒日沒夜地找，明日一定不好受，吃了這個她會舒服些。”
“等等，”祁宇默喚住了轉身想要離開的男子，揉了揉懷中女子的頭，“暫時我還沒有辦法將她接回來，以前的事你如果放下了，就繼續留在她身邊吧，她需要人照顧，別人我更不放心……拜託了。”
陸瑜凝視酣睡的女子片刻，笑容悽悽，轉身欲走，“她已經知道以前的事了，我留下只會讓她對我心存芥蒂，礙於我的感受僞裝自己，我不想見她爲難，所以不會再見她了。但是我會繼續守着她，永遠。”
“陸瑜，你還有事情沒告訴我。”
祁宇默盯着溫雅的男子，一字一句地問道，“那個孩子，在哪裡？”
陸瑜的背影猛地一抖，悠悠地轉過身來，詫異地盯着祁宇默，難以置信道：“你怎麼會知道那個孩子！？”
“那是我唯一的孩子，”祁宇默喉頭一緊，輕嘆一聲繼續道：“我始終放不下，如果不是當時事發突然，小舞……身體又那麼虛弱……我一定會查清楚。從始至終我都覺得孩子死得太過蹊蹺，當時小舞替一位孕婦接生，纔會勞累早產，那位孕婦生下是一男一女的龍鳳胎，小舞的孩子沒了之後沒多久，那個男孩也不見了，詩婉說，袁老爺子將那個孩子送了人，我派人去找過，可是至今沒有人知道他在哪。唯一知道的人只有袁老，可是他送走了孩子回來後沒幾日就因爲舊疾復發暴斃身亡，死前……還託人想來找我……”
陸瑜不解，“那你怎麼會知道我知道那個孩子在哪？”
“我還是相信我手下人辦事的能力，不過是一個孩子，正常情況下的話一定能找到，所以我懷疑有人不想讓我找到。而你，也只有你能做得如此天衣無縫。”
祁宇默微微一哂，繼續道：“你這兩年中數次來往青龍與玄武之間，當時小舞已經回到了玄武，而無涯子回到了青州，你沒有理由不守着她，可是事實上你一反常態地來我青龍，自然不會是來見我的，所以，我推測，你來青龍，是因爲那個孩子。”
沉默，長久的沉默。
陸瑜握緊雙拳，一改往日的溫和豁達，俊朗的五官有些扭曲，現出淒厲的神色，他盯着祁宇默冷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我爲何要瞞着小妹，眼睜睜地看着她被噩夢糾纏，還是將那個孩子藏了起來？”
祁宇默攏了攏懷中女子的鬢髮，撫過她蒼白的臉頰，悲嘆，“一來你覺得她如果知道那個孩子會因爲孩子回我身邊來，這樣她和孩子都會有危險，二來她如果知道那個孩子捲入了我們之間的孽緣，如果留在身邊會受到牽連，思念那個孩子卻無法靠近，還是要不得已送走，這樣的折磨下她也不會開心，還不如讓她以爲那個孩子沒了，一了百了。”
“你錯了，我沒有那麼高尚，即使容顏擁住，流年無恙，可是我修了千年的道，還是沒能修好自己的心，”陸瑜倏然鬆了肩膀，苦笑着脈脈望向祁宇默懷中的女子，“我只是不想讓她再與你有半點的瓜葛，相讓她開開心心地留在我身邊。”
察覺到陸瑜的神情，祁宇默不由地將手臂圈緊了些，“無論如何我還是多謝你照顧那個孩子，只是現在你應該告訴我了，那個孩子她不能見，但是我可以。孩子在我身邊，不會受到詛咒的反噬，而且，他是我唯一的希望，你必須告訴我。”
“……”陸瑜垂下眼簾，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時候。”
祁宇默眸子一暗，倏然想起了什麼，眉頭緊蹙，額頭的青筋跳了跳，“你擔心無涯子。”
“是，”陸瑜微微頷首，“這次你爲了她九死一生，無涯子一定會起疑心，之前他以爲你被抽離了愛之魄所以掉以輕心了，這次他不會這麼容易放過你的，你自顧不暇，我不能讓那個孩子冒險。我要保護好他，然後完好無損地交給她……”
陸瑜再次將目光投向昏睡的女子，終於露出了和善的微笑，“到時候她一定會欣喜若狂……”
“那個孩子……”
祁宇默深知自己這次自身難保，魯莽行事也會牽連了旁人，所以踟躕許久，幾番欲張口辯駁，終搖頭作罷，“雖然不甘心，可我不得不承認你比我更能保護好那個孩子，多謝你……你也好自爲之。”
“……”陸瑜苦笑，黯然轉身，聲音越來越遠，在空寂的山洞中迴響不絕，“我一直看着你們，羨慕你……哪怕看着你和她生生世世彼此痛苦互相糾纏，我也羨慕得不行……她連一次痛苦的機會，都不肯給我……”
祁宇默不由地將小妹卷得更緊了些，直到懷中的女子有些不適地掙了掙，才小心地鬆了開，她就好像一件珍寶，怎麼對待，都是小心翼翼。
“血契既成，以告天地，生生世世，與爾常隨。”祁宇默吻了吻她的青絲，附耳輕嘆，“當初的誓言已定，可沒有後悔藥給你吃，別想推開我，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
翌日。
陸小妹是被食物的香味叫醒的。滋滋的油聲不絕，烤肉的香味直往鼻子裡鑽。
身子還是很沉重，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四周溫暖，手指碰觸下是大蟲柔軟的絨毛，好像蜷在天然發熱的毛毯上似的，很是舒服，如果不是肚子咕咕叫得厲害，她還真是不想起來。
陸小妹不情願地睜了眼，看見祁宇默正俯身凝視着自己，便是一怔，乾裂的薄脣微顫，竟然懵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陸玲瓏，還是陸小妹，有種錯亂感，連祁宇默將一粒藥丸放入自己口中，都聽話地嚥下了肚。
愣了半晌，陸小妹纔回過神，凝眉吶吶道：“……你，餵我吃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