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被那白影嚇得接連倒退兩步,死抓着趙嬤嬤顫顫地問:“那是……什麼東西?”
想容也被嚇着了,抓着鳳羽珩的手都直哆嗦。
鳳羽珩眯起眼,看着那個飄忽而來的“東西”,拍拍想容的手臂,再回身去告訴老太太:“祖母莫怕,是大姐姐。”
老太太一聽這話,趕緊揉揉眼睛仔細去看——可不麼!一身純白長裙,長髮垂肩,鬢上還帶了朵白花。面色也憔悴不堪,蒼白得可怕。
想容就不理解了,“大姐姐這是幹什麼?”
老太太氣得權杖砰砰地往地上敲:“沉魚!你穿成這個樣子是要幹什麼去?”
沉魚款步上前,微行了禮,這才道:“孫女自然是隨祖母去給步家弔唁尚書大人啊!”
“誰讓你穿成這樣的?”
“去理喪當然要穿白色!”沉魚答得理所當然,“那日尚書大人去世,沉魚是親眼看見的,這些日子只要一閉眼就能想到當日的場面,心驚難耐,夜不能眠。沉魚就想着,如果不好好弔唁下步大人,只怕……心病難去啊!”
她這麼一說,老太太便不好再開口怪罪了。
想想也是,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眼睜睜的看到一個人死在面前,那得是什麼樣的驚嚇呀!
老太太原本還氣惱沉魚,可一轉眼就變成了同情與憐惜,不由得上前兩步抓住沉魚的手輕拍了兩下,“乖孫女,不怕不怕,今日過去給那步尚書上柱香就沒事了,啊!”聲音輕柔,真就像個慈祥的奶奶。
鳳羽珩看在眼裡鄙夷在心,這老太太貪財貪物,從來沒個正經主意,她與鳳瑾元是一條心,都巴望着沉魚能出人投地,坐上那個她們夢寐多年的寶座上去。
鳳羽珩拉着想容轉身往府門外走,兩輛馬車已經離在外頭等候。一輛是普通常用的車,一輛是沉魚專用的紫檀馬車。
她拉着想容坐上那輛普通的,隨後,沉魚也與老太太相扶而出,就聽沉魚向老太太發出邀請:“祖母到孫女的車上坐吧。”
這本是巴結之意,可聽在老太太耳朵裡卻特別不是滋味。她纔是這個家裡最尊貴的女人,憑什麼這麼好的馬車不是她的?
可這罪她卻並不歸到沉魚身上,而是在心中咒罵起了沈氏。
眼見老太太面色不好,沉魚立即明白過來,於是一邊扶着老太太一邊道:“這輛馬車是當年母親送給我的生辰禮物,孫女這些年一直都沒怎麼捨得用。一來這木料貴重,二來也總想着這等好物實在不是沉魚小小年紀就受得起的,總想着哪一日可以送給祖母,由祖母專用纔是最爲得當。若祖母不嫌棄,就收下吧,今日沉魚是沾了祖母的光才能一同乘坐呢!”
打從沈氏死後,老太太已經許久沒有得到實質性的好處,今日一聽說沉魚要把這輛馬車送她,立馬就來了精神。臉上也見了笑,褶子都難到了一起,連聲道:“好!好!還是沉魚最有孝心!”
沉魚抿着嘴笑着低頭,心裡卻將老太太咒罵了一番。
鳳家兩輛馬車,載着四人一路往步府行去。
不到半個時辰,馬車停住,簾子掀起來時,就聽到一陣誦經聲嗡嗡傳來,一座比鳳家還要氣派的宅邸現在眼前。
步家大喪,府門掛滿白布靈幡,還請了十餘名和尚誦經超度。
黃泉在扶鳳羽珩時,小聲在她耳邊道:“步家的人都在門外,像是在等人。”
鳳羽珩留意觀察,果然,步家一衆人等都迎出府門,包括她認得的步霓裳在內,一個個神態恭敬又焦急。
不待她多做思量,鳳老太太就已走上前來,身後跟着沉魚。步家人看了她們一眼,除去一名與鳳瑾元差不多年紀的男子上前兩步外,其它人都帶着明顯的敵意。
那男子衝着鳳老太太施了一禮,主動道:“鳳老夫人能親自到訪,實乃步家大幸。”
這話一出口,後面步家人堆裡就傳出幾聲輕哼,明顯的不屑。男子面上掛不住,回身往後瞪了一眼,步家人到是有幾分怕他,一個個低下頭來。
鳳羽珩心裡有了數,只怕這位便是與姚家有些交情的步貴妃的親大哥、步霓裳和步聰的父親步白棋了。
她這樣想着,那步白棋到也向她這邊看過來,一看之下目光中生出幾許感慨,卻也沒說什麼,只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
鳳羽珩行了一禮,就聽老太太道:“步尚書去得突然,着實令人唏噓。今日老身帶着三個孫女一齊來給尚書大人上柱香,待瑾元下了朝也會往這邊來的。”
步白棋趕緊躬身道謝,瞥眼間,看到沉魚一身全白衣裙,特別是鬢上那朵白花,更是勾起了他對父親的思念之情。
他重新對着沉魚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謝鳳大小姐。”
沉魚亦還了一禮,隨即道:“步大人客氣了,這是應該的。今日步家大喪,這比任何事都重要,諸位還是請回府吧,不必勞師動衆出府迎接。”
步白棋一愣,沒明白沉魚這話是什麼意思,一時間怔在當場。
鳳老太太也跟沉魚一個想法,順着接話道:“對,快快回到靈堂去。”
這話剛說完,就聽到步家人堆兒裡傳來幾聲嗤笑。鳳老太太臉微沉,還不待發作,就聽到身後大道上有個尖銳的聲音喊了起來——“貴妃娘娘到!”
這一下,鳳羽珩和想容都樂了。
老太太和沉魚的自作多情真是達到了一定境界啊!
衆人齊轉身,正對着府門前的官道,就看到自西邊行來一輛氣派宮車,宮車上站着兩名白衣宮女,下面還跟着個太監,剛剛那一聲就是那太監喊出來的。
步家人以及前來弔唁還沒能入府的衆人齊齊下跪,鳳老太太也拉着沉魚跪了下來,同時向鳳羽珩使了個眼色。
鳳羽珩從來不會在這種形式上多做計較,隨着想容一起跪到地上,然後微擡了眼,就見那宮車停住,從裡面出來的竟是一幅擔架。
擔架上躺着重傷的貴妃步白萍,由兩個大力太監擡着,從宮車上緩步下來。
步白萍被天武帝摔得那一下極重,雖然有她爹給墊了個背,卻還是傷到了全身的骨頭,以至於出宮來給父親理喪也只能被擔架擡着。
步家人一見這場面全都黑了臉,步白棋心疼妹妹,隨着衆人行禮問安之後就起了身,幾步奔到步白萍擔架前,眼淚巴巴地道:“娘娘。”
步白萍見到家人也是幾番感慨,眼淚漱漱地落,只道:“哥哥,是我對不起父親。”
“別說這樣的話。”步白棋打斷她,“事已至此,步家誰也不怪。”
步白萍亦是一身白衣,頭上還扎着孝帶,可她哥哥一句“誰也不怪”卻刺激到她的神經。只見她猛地扭過頭,不顧身上疼痛,強咬着牙將身子撐起一點,目光直朝着鳳羽珩就射了過去。
步白棋暗道不好,就要說點什麼將話茬扯開,就聽步白萍的聲音已經淒厲而去——“她!殺了她!殺了她!”叫得聲嘶力竭。
她這一激動,牽扯着身上的傷,疼得步白萍直冒冷汗。
“娘娘不要激動!保重身子要緊啊!”步家人齊圍上來,一邊勸着一邊也用眼睛瞪向鳳羽珩。
那日宮宴的事誰都知道,起因是鳳羽珩箭術贏了步霓裳,做爲親姑姑的貴妃娘娘氣不過,借題發揮打了花妃,結果“嚇”走了就要現身的雲妃。聽起來亂七八糟的關係,可歸根到底,因還是在鳳羽珩身上。
所以,步家人在步霓裳的添油加醋下,一至認爲鳳羽珩就是害死尚書大人的罪魁禍首。如今貴妃娘娘又被氣成這樣,小輩們哪裡能忍得住,立即有幾個十多歲的少年衝了過去就要動手去打鳳羽珩。而那步霓裳也張着惡毒的眼睛對步白萍道:“姑姑,祖父的仇咱們一定得報。”
那幾個少年衝過來時可把鳳老太太嚇壞了,卻又不敢上前去攔,直叫着——“阿珩小心!”
鳳羽珩卻動都沒動,只盯盯地看着步白棋,眼神裡帶着不屑。
步白棋滿面羞得通紅,連聲喝斥——“都給我回來!你們要幹什麼?”
他是步尚書唯一的兒子,尚書一去,這個家裡自然由他掌管,這一聲力度很大,幾個少年於鳳羽珩面前生生止步。
就聽鳳羽珩揚着不高不低的聲音道:“聽話好,聽話不吃虧。我敢保證,你們這樣的,再來十個八個,也傷不了我分毫。”
老太太也怒了:“你們步家這是要幹什麼?”她看向步貴妃,不解地道:“敢問貴妃娘娘,步尚書的死與我們家阿珩有什麼關係?”老太太頭一次這語氣與大人物講話,說不害怕那是吹,但還是有幾分過癮的。不是她膽子變大了,也不是她知道偏袒鳳羽珩了,而是她記得這步貴妃是被皇上親手扔出來把尚書給砸死的,而她們家阿珩可是被皇上准許叫了父皇,這樣的關係下,她自然知道誰的後臺更硬氣。
步白萍死瞪着鳳羽珩,根本就沒把鳳老太太放在眼裡,“關係?本宮說有就是有!”
步霓裳也在邊上幫腔:“父親,難道我們不該給祖父報仇麼?”
“哥哥!害死父親的人就在眼前,你還在等什麼?”
步白棋被這兩人逼得沒辦法,貴妃不能罵,那就只能罵自己的女兒。他狠命地拉了步霓裳一把,直將人拉到自己身後:“把你的嘴給我閉上!”
卻在這時,有一個聲音幽幽的傳了來——“是啊!尚書大人被貴妃娘娘砸死了,步家若不報這個仇,尚書大人在九泉之下該如何安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