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着她做抉擇的人終於來了。
鳳羽珩下意識地鬆了口氣,那道勁風已至身邊,有隻手從手頭伸過來,覆到了她執鞭的手上。很快地,一個出塵若仙的男子出現在她的面前,沒有聲音,嘴巴卻一開一合,竟是用脣語在與她說:“留一口氣,也給自己留一絲餘地。你別急,冥兒就快回來了。”
她聽話地五指微鬆,不再猶豫地選擇留下玄天夜一條爛命。
鳳瑾元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剛想上前去把玄天夜給扶回來,可康頤卻在關鍵時刻拉了他一把,小聲說:“別去,你沒有立場。”
鳳瑾元一激靈,這纔想到,自己的確是沒有立場。打玄天夜的人是鳳羽珩,他跟這個二女兒的關係本來就已經十分緊張了,如果這時候再去幫扶三皇子,只怕鳳羽珩會視他爲仇人。
其實他不知道,即便沒有玄天夜這個事,鳳羽珩也早就視他爲仇人了。
鳳羽珩手裡的鞭子鬆了,及時趕來的玄天華也鬆了一口氣,沒敢放開她的手,因爲他能感覺到這丫頭的手還在輕微地顫抖着。他知鳳羽珩千防萬防地防着自己的母親和弟弟被人暗害,卻沒想到,繼之前鳳子睿遭遇劫殺之後,姚氏也遇了這樣的危難。
“放心。”他輕聲道:“待冥兒回來,這事兒一定會爲你討個公道。”然後一偏頭,看向襄王府的一衆下人——“還不快把你家王爺扶進去!”
立即有人上前來扶玄天夜,可他們根本就無從下手。鳳羽珩的鞭子只是鬆了,卻並沒有從玄天夜身上解開。更何況即便是解開了,這人一身的傷,破了皮爛了肉斷了骨,該怎麼扶?
“珩珩。”玄天夜抓着她的手,輕言勸慰:“聽話,鬆開吧。”
她五指張開,那鞭子隨即落下玄天華的手裡。
玄天華手一抖,纏在玄天夜身上的鞭子一下子便抽離了開。那種感覺就像是劍紮在人身體裡,然後又突然拔出來一樣,不但帶着血,還帶着零星碎肉。
玄天夜失了鞭子的控制,人根本就無法站立,直愣愣地就往地面上滑去。下人們趕緊將人扶住,可是一碰他這一身碎肉,到是疼得玄天夜直接大叫了一聲——“啊!”
他一向是個剛強硬氣的人,鳳羽珩一鞭子扎進他的肩裡他都沒吭一聲,可如今卻已然疼得顧不上身份地叫喊出來。
玄天夜十分納悶,按說這麼重的傷,流了這麼多的血,人應該暈厥纔對。可他就是疼,就是難受,但人卻怎麼也不肯失去意識。之前有一瞬間到是覺得快要死了,可是後來也不怎麼的,竟然又精神起來。
這種感覺實在太煎熬了!
玄天夜當然不知道,就在鳳羽珩用鞭子勒他的工夫,已然用手指彈了一根針進去。那針在強心劑裡浸泡過,直入心口,哪裡能讓他這麼輕易的就暈掉。
“三殿下。”她開口,步步向前,已經懶得再用三哥這樣的稱呼來周旋。“今日七哥說情,我饒你不死,但你做過什麼我可都一筆一筆地記在心裡呢。千萬不要抱僥倖心理,千萬不要以爲我只報這一次仇就算完,阿珩別的不行,就是記性好。而且我這人心眼兒特別小,惹過我的人我都會找個本子記下來,敵傷我一分,我必還其十分,毫不吝嗇!”她說完,伸手往玄天夜身上快速地劃拉了一下,那根強心針便被她拔了出來。
玄天夜身上沒有一個地方不疼的,拔出一根針的力道他根本就感覺不到,只是被鳳羽珩說話時那股子陰狠的勁兒給驚得不輕。
他張了張嘴,拼盡力氣說了句:“父皇不會放過你!”
鳳羽珩點頭,“你放心,我也不會放過你。”說完,站起身衝着襄王府的下人道:“快把人擡進去吧,再不擡,本縣主就後悔了。”
襄王府的人一聽這話,嚇得趕緊把人就給擡進去了。動作大了些,就聽玄天夜一路慘叫,那叫聲比殺豬還淒厲。
鳳瑾元抹了一把汗,腿都哆嗦了,嘆了口氣道:“還好,總算是還留了一條命。”
康頤道:“是啊!不然打死皇子,這樣的罪怕是要禍連九族的。”
鳳瑾元剛放下的心一下子就又提了起來,禍連九族,他怎麼把這個事給忘了呢?
也不知道康頤是不是有意嚇唬他,就在他還在後悔差一點就被牽連時,康頤又來了句:“到是留了一條命,可是傷成那樣,除非縣主自己,這天底下還能有什麼樣的大夫能治得好?”
程君曼在邊上聽到這話,插口說了句:“大順還有一位神醫姚顯,應該也是可以的。”
程君美卻馬上又說:“神醫姚顯是縣主的外公,也就是姚夫人的父親,女兒被毒害,他能救仇人嗎?”
鳳瑾元的心不是涼了半截兒,簡直是涼了個通透啊!
是啊,三皇子傷成那副德行,就算留一口氣又有什麼用?誰治得好?
康頤長嘆一聲,挽着鳳瑾元說:“老爺,咱們回吧。想來縣主與淳王殿下定也是有話要說,咱們在這裡也幫不上什麼忙,就別惹人眼了。”
鳳瑾元自然知道鳳羽珩跟玄天華二人一定有話說,一定得就這個事兒做一番思量和決斷。他很想聽聽玄天華會給鳳羽珩出什麼樣的主意,可再看那二人,人家根本瞅都沒瞅鳳家人這邊,他還有什麼臉留下來?
“罷了。”他大手一揮,“咱們回府。”
直到鳳家人回了府,襄王府衝出來的一衆下人迅速地把門前的血和殘肉收拾乾淨,就連梅香的屍體都拿席子裹了起來。
收拾完畢,那些人再衝着玄天華和鳳羽珩行了個禮,然後沒說一句話,匆匆地關了府門。
一切,歸於平靜。
襄王府門口,鳳羽珩與玄天華對面而視,她身後站着黃泉和清玉,玄天華卻是隻身一人。
他說:“你父親派人去往宮裡傳消息,我的人聽說之後立即回報,我急着過來,也沒細打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就聽說是三哥指使人給姚夫人下了離魂散,被你查出來了。”
鳳羽珩點頭,“他跟康頤還有鳳瑾元三人聯手在西北大戰時重傷玄天冥的事,我就一直憋在心裡無處發泄;他跟安嬪還有五皇子聯手給西北大營投毒的事,我還沒騰出工夫來跟玄天冥商量該如何處理;如今,居然又買通鳳府的下人害我母親!七哥,你說,這叫我怎麼忍?”
她說話時,眉心微顫,蘊着一股難言的委屈。玄天華最見不得她這樣,手不受控制地就擡了起來,往她眉心撫了去。一下一下的,卻無論如何也無法撫平。
他苦笑,“看來能撫平你愁緒的,也就只有冥兒。我來時已經派暗衛往大營那邊去了,算算時辰,最晚明日一早他就能回來。珩珩,我知道你心中不甘,可他到底是皇子,即便父皇心裡指不定也是希望你能把他給打死,可希望是一回事,事情擺到明面上來辦又是另一回事。你若殺了皇子,叫天下人怎麼看?”
鳳羽珩沒去想天下人怎麼看的問題,想的卻是他說的上一句——“七哥說,皇上也希望我能把玄天夜給打死?”
他沒直言,只是道:“父皇的心思,又是誰能猜得準的呢?常言伴君如伴虎,他於我們來說,雖是父,卻依然以君爲重。沒有人猜得到他心裡究竟在想着什麼,哪怕他如今這樣縱寵着冥兒,可今後……今後的事,誰又說得清呢。”
“七哥。”她扯了扯玄天華的袖子,身上戾氣瞬間卸去,到是換上了小女孩撒嬌一般的模樣,“我該怎麼辦呢?人雖然沒打死,可也跟死差不多了……”
玄天華想了想,道:“有兩條路,一條是你回家去,父皇今日與武官議事,但願他抽不出空來追究。若能拖到明日冥兒回來,一切就都好說。”
鳳羽珩搖頭,“明日……怕是拖不到了。另一條路呢?”
“另一條路是你現在就進宮去,帶着你與他立下的生死狀,到乾坤殿門口去跪着。大順還指望着要你練鋼,父皇
最多責罰,應該不會傷你性命。你把面子給他做足了,讓他下了這個臺階,應該比你一味地躲回府裡要強。”
鳳羽珩一聽這話,立馬就點了頭,“這個行。我從來都不願意躲着等人來救,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到不過把頭伸出去,萬一能看到新的景緻,到也是一番收穫。”她忽然就揚起燦爛笑臉,與剛纔那個殺人狂魔判若兩人,“七哥,謝謝你。”
“傻孩子。”他只這一句,竟泛起淡淡心酸。“罷了,要我陪你一起去嗎?”
鳳羽珩搖頭,“不要!我自己就去行,不能什麼都指望七哥。更何況,皇上很有可能大怒,阿珩不想連累七哥。”
玄天華皺眉道:“你知道我不怕連累。”
“可是我怕。”鳳羽珩實話實話,“一旦有人被我牽連,我就會被束縛住手腳。所以,與其多一個人多一份牽絆,莫不如單槍匹馬來得痛快!”
他已然無奈,這丫頭把他當成牽絆,當成負擔了?什麼時候起,他玄天華竟會落得如此地步?被個小丫頭嫌棄了?
嘆笑搖頭,“那好,你去吧!”他將人送上馬車,最後囑咐一句:“萬一他怒了,你想盡一切辦法也要拖着時辰,一定要等冥兒回來。如果實在不行,就差人去找母妃。”
“好。”鳳羽珩鄭重地點頭,“七哥放心,阿珩會保護自己。”
話畢,車簾一放,外頭黃泉馬鞭一甩,馬車直奔宮門揚長而去,只留下襄王府門前,玄天華孤立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