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香,一種沁人心脾的花香,每一縷香,彷彿能滲入人的神經,牽引人的神思,一點一點追隨那花香而去。
我很想知道這是什麼花香。
我幾乎是用盡所有的力氣,終於讓眼睛睜開了一條小小的縫,可那刺眼的光線,卻又讓我本能的閉上。
“小洛!”一個驚喜到幾乎變調了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顏先生,快來看,小洛睜眼了,我看到她剛剛睜眼了。”
“真的?她真的睜眼了?”有個聲音從遠而近,有人,像一陣風一樣疾掠過來。
“小洛,你真的醒了嗎?”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如此親切,彷彿是我一直以來的牽掛。
我又睜了一下眼,這回,卻容易多了。
光線似乎沒那麼刺眼。
“小洛。”那聲音顫抖着,無限的喜悅裡又帶着不可置信。
我的眼睛漸漸能夠成像,一張夢寐以求的臉出現在眼前,是記憶中的樣子,又不是記憶中的樣子。
“顏朝。”我艱難的發音,卻沒聽到自己的聲音,只有咻咻的氣流聲。
“你先別說話,你剛醒來,先別說話,我馬上叫醫生過來。”顏朝顯然沒聽清我說什麼,向我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又轉頭對一邊的人吩咐,“阿蘭,馬上給小曦打電話,告訴他小洛醒了,還有方醫生,也讓他馬上過來。”
“是。”被喚作阿蘭的婦人應道。
“等一下,小曦的電話先別打,他這時應該在回來的路上了,呆會接到電話開快車,危險。”
“好。”阿蘭又應一聲,走開兩步打電話。
“小洛,你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顏朝俯到我的身邊,溫柔的問。
我極緩慢極緩慢的搖下頭,努力綻開一個微笑,眼睛看着他手裡的花,那是一支睡蓮,外面是紫色的花瓣,中間是金色的觸角,裡面則是含苞欲放的花蕊。這是世界上最珍貴的花,它的名字,叫睡火蓮,有着任何花都無法比擬的芬芳。想必,剛纔,正是這芬芳,牽引了我,讓我得以醒來。
“好美。”我又說了兩個字,這回,有了細微的聲音。
“這是睡火蓮,是顏曦種的。他說,睡火蓮是守護之神,它金色的觸角,是爲了守護花蕊安靜的睡覺,他因此費盡千辛萬苦,覓得了這種子,種下滿池的睡火蓮。他還說,關於這睡火蓮,有一個美麗的傳說,他要等你醒來,親口把這個傳說說給你聽。”
“顏曦?”
“對,顏曦。在你睡着的這些日子,他每天都會過來,陪你說話,整夜整夜守護你。”
我又張了張嘴,可是太累,嘴脣只是無聲的開合了一下,竟連氣流聲都沒發出來。
我疲倦的重又閉上眼睛。
我能感覺到,顏朝把睡火蓮放到我的頭邊,那馥郁的芬芳,離我更近了。
“阿蘭,你推小洛去門口接小曦吧,這時候過去,小曦也該到了。”顏朝站起身來,對阿蘭說,話音未落,他的腳步聲已漸漸遠去。
我心裡涌起難言的失落,想要讓他陪着我,可我發不了聲,也睜不開眼。
實在是累。
阿蘭推着我往前走,微風輕輕拂面,有婉轉的鳥叫傳來,我在這鳥叫聲裡,又睡了過去。
我再次醒來,依舊是在那沁人心脾的花香裡。
有人在我耳邊說話,聲音憂傷得讓人想落淚。
“小洛,哥哥和蘭姨都說,在睡火蓮剛剛開花的那天,你醒了過來,可是現在,一週都過去了。這一週裡,我幾乎是寸步不離,都沒見你睜開一會眼睛,難道你不想我嗎?你可知道,這睡火蓮,一年花期只有七天,今天已是最後一天。你要是再睡懶覺,想再看這花時,就要等到明年啦。”
話音剛落,一滴溫熱的淚,落到我的睫毛上,一個溫熱的吻,落到我的脣上。
我倏忽睜開眼。
又一滴淚,從一雙墨玉般的眸子裡滑了出來。
“小洛。”那雙眸子的主人,驚喜的叫了一聲,只是,他的表情,卻讓我分不清是哭是笑。
他咧開脣,露出雪白的牙齒,分明是在笑着,可是,他眼裡的淚,卻又洶涌而出。
“小洛,你終於醒過來了。”他的手顫抖的撫摸着我的睫毛,問,“小洛,你這次醒來,是不是再也不會睡那麼久了,是不是?”
我看着他,努力壓住那絲驚惶,問:“你是誰?”
“小洛?”眸子的主人不可置信的又叫了一聲。
“顏朝,我要見顏朝。”我說,心裡怕得厲害,這個對我太過親密的男人,讓我心裡怕得厲害。
“小洛!”男人的臉幾乎貼着我的臉,“你看看我是誰,我是顏曦,你最想見的人,難道不應該是我?”
我心裡驚惶更甚,緊張的閉上眼睛,不敢去看這張臉,不敢去聽這個聲音。似乎,有一個恐怖的夢魘,夢魘裡,也有一個這樣的人,臉幾乎欺到我的臉上,逼着我問,你看看我是誰,你最想見的人,難道不應該是我?
好怕。
我雙手握成拳,身子微微顫抖,我在心裡祈禱着,祈禱着顏朝快點來,快點來救我。
顏朝,我好怕。
“小洛……”男人又叫。
“走開。”我怕得牙齒都有點打顫。
“小洛……”
“我要見顏朝。”我聲音變調,淚流了下來。
久久的沉默。
久久的沉默。
“你是誰?”男人再度開口。
“我要見顏朝。”
“你告訴我,你是誰,我就帶你去見顏朝。”
他說的會是真的嗎?他會不會在騙我?我睜開一隻眼,看他臉色平靜,似乎不是夢魘裡的那種猙獰,心微微安了一點,說:“我是南宮洛。”
“南宮洛?”他臉上的平靜,就像瓷器上的裂紋,一點點一點點裂開。
“嗯,你說話算話,帶我去見顏朝。”我懇求着。他這樣子,似乎是在傷心,而他的傷心,又似乎讓我心裡有微微的疼。
“好,我們現在就去。”他站起身,問,“你能走嗎,還是,我推着你?”
我聽他這樣說,這才發現自己是半躺在一張輪椅上,而我的面前,是一個小小的湖泊,湖泊裡盛開無數支美到極致的睡火蓮。睡火蓮極難培育,何以在這裡能看到這麼多?
我轉頭看向周圍,卻發現我們是置身於一個碩大的玻璃房裡,這個玻璃房的作用,想必就是用來調節溫度和溼度,用來培育這睡火蓮的。
我心裡隱隱想起幾天前醒來那次,顏朝跟我說過,這些睡火蓮,都是顏曦種的。而我身邊這個男人,他剛纔不就告訴我,他是顏曦嗎?
“你是顏曦?”我仰着頭,問他。
“小洛,你記起我了。”顏曦喜不自勝。
我點點頭,說:“上回,我醒來的時候,顏朝跟我提過你,你種的這些睡火蓮,非常漂亮。”
“哦,”顏曦的喜悅黯淡下來,看一眼滿池的花,說,“我在種下它們的時候,曾許下一個願望,當睡火蓮開花的時候,我心愛的女孩,就會醒來。可現在,睡火蓮開花了,女孩也醒來了,但她卻已經不記得我了,甚至,她都不記得自己了。”
我疑惑的看着他,覺得他說的那個女孩,或許是我,但又分明不是我。我是南宮洛,我怎麼會記不得自己?
顏曦看我不作聲,也不再說話,而是推着我離開這個玻璃房。出了玻璃房,便是一條林蔭小道,過了小道是一座很大的湖,湖水在陽光的照耀下,呈現一片金色。走過湖岸,又到一條小徑,這小徑兩邊,卻是一排排梔子花,潔白的梔子花襯着綠幽幽的葉子,有一種素雅的美。
當梔子花徑走到盡頭,一個男人出現在那裡,那樣熟悉的風姿,正是我想見的顏朝。
“顏朝。”我朝他輕輕揮手,臉上漫開燦爛的笑。
“小洛。”顏朝快走兩步,走到我的面前,他的臉上也有笑,可這笑裡,卻似乎還有別的東西。
我注意到他驚疑的目光看向我身後的顏曦。
“小曦?”
“哥,你先送小洛回屋吧。”
“你怎麼不送?”顏朝問。
顏曦走到我的面前,看着我,努力微笑着,笑容卻又沉重苦澀,他手指向顏朝,問:“小洛,你記得他是顏朝,是嗎?”
我點點頭,我怎麼會不記得他是顏朝?
“除了顏朝,你還記得其他人嗎?”
我細細想一下,這才發覺我的記憶裡,除了那些花草蟲魚,我竟記不得其他的人,奇怪,我怎麼會記不得其他人呢?一個人的記憶裡,怎麼可能只有一個人?
“你記不起來,是不是?”顏曦繼續微笑着。
我看看他,又看看顏朝,無措的點點頭。
“但你記得自己是南宮洛,是嗎?”
我又點點頭,手不由自主握緊。我不知顏曦有此一問,是何用意。
一旁的顏朝臉上血色瞬間褪盡。
“南宮洛。”顏曦輕輕念着我的名字,退後兩步,轉向顏朝,說,“哥,你送小洛回屋吧,我想靜一靜,好好的想一些事。”
“小曦。”顏朝叫他。
“你不用擔心我,其實我早有心理準備。以前她在醫院的時候,顧醫生就說過,她若醒來,會有三種可能,而這一種,還不是最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