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曦堅持讓我流掉孩子，我卻無論如何都不肯。母愛是一種天性，這兩個在我肚子裡呆了近三個月的小東西，已經完全激發了這種天性。尤其是在我住院後，我更覺得我們這樣的一種母子緣分，實屬不易，又哪肯捨棄。
我知道，只要我一點頭，他們就會沒命，而我若繼續堅持，雖然過程艱難了點，但一天天熬着，再熬幾個月，就熬到頭了。屆時，我就會迎來兩個稚嫩的新生命，這是怎樣讓人歡喜又欣慰的結局？所以，我又如何會捨棄？
這個時候，我沒有考慮我自己。
母愛是一種無條件的付出，又有誰，會在孩子生死抉擇的時候，去考慮自己？
我和顏曦，幾乎進入了一種膠着的狀態，我不肯讓步，他亦不肯讓步，再加上媽媽、顏朝也站在他那邊，想要說服我放棄。我覺得十分恐慌，生怕他們暗地裡採取措施，便威脅顏曦，若孩子不保，我亦絕不會和他在一起。
顏曦哀傷的嘆氣，臉頰貼着我的掌心，久久不語。
日子又沉重的向前推進一週。十月末的一天，陽光很好，我精神難得好一些，便由媽媽陪着，緩緩踱步到院子裡去曬太陽，暖洋洋的陽光照在我的臉上，熱乎乎的，感覺十分舒服。
我閉上眼睛，坐在長椅上，享受着陽光的沐浴。
忽然，耳邊傳來一個聲音，說：“小洛，這樣好的天氣，其實最適合去外面痛痛快快的玩，而不是在這裡，象個年邁的老人一樣，只能曬曬太陽。”
我睜眼，發現老爺子正微笑着站在我的身旁。
“爸。”我叫一聲，想要站起來。
“你坐着就好。”老爺子手掌虛空裡往下一壓，示意我繼續坐着。
“親家母，您要不先回去休息一下，我來陪陪小洛，和這孩子好好說說話。”老爺子對我媽媽說。
媽媽點頭說好，起身離去。
老爺子坐我旁邊，看着我，憐愛的說：“真是傻孩子，這離我第一次見你，才一個多月的功夫，你卻瘦了這麼多。”
我故作輕鬆的說：“我老是吐，吃不下東西，自然就瘦了。不過我聽人說，孕吐一般是前三個月，到第四個月就好了，到時，我大吃特吃，想要胖回來，還不容易。”
“容易？小洛，只怕不容易。你一直是這樣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是嗎？”
“爸……”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想必也知道我此次前來的用意。”老爺子斂起那縷微笑，認真的說。
“我知道，爸，您不用勸我。”
“你很固執，這一點，倒和你親生父親很像。”老爺子緩緩搖頭。
“您是說……”
“陽志雲，我說的就是你親生父親陽志雲。”
“您知道他？您知道我是他的女兒？”
“當然，你都做了我顏家的媳婦了，我還能不把你的身世弄個清清楚楚？事實上，在你出車禍後，在看到小曦失魂落魄時，我便已經把一切弄明白了，甚至，包括你和小曦認識以來的點點滴滴。”
“是哥哥告訴你的？”
“不完全是，小朝有很多顧慮，他擔心我不會接受你，所以有所隱瞞，並未告訴我你是陽志雲的女兒。你現在大概也知道，在小朝、雯霞、還有你父親之間，夾着一個南宮洛。當年，這四個年輕人，有着太多的恩怨糾纏，也導致了一幕幕悲劇的發生。雯霞這孩子，因爲小朝不肯娶她，任性的嫁給了我的老朋友，導致顏顧郭三家的情誼毀於一旦，她自己也一生未得幸福；小朝呢，因爲南宮洛的失蹤，一直以來都在尋尋覓覓，至今未娶；還有陽志雲，曾經輾轉在各個城市，最後棲身於精神病院，活在一個虛幻的世界裡；南宮洛則更慘，花一樣的女孩，早早香消玉損，怎不讓人唏噓，唉……”老爺子長長嘆息一聲，說，“正是基於這些複雜的過往，我纔不同意你和小曦在一起。因爲我怕你的出現，時刻提醒小朝那些過去的痛，何況，你的眼睛，和當年的南宮，實在太像；何況，你還曾經，以南宮的身份醒來過。我或許是偏愛小朝一些，所以，在小曦跟我說要和你結婚時，隱晦的表示反對。然而我沒想到，小曦會用這樣一種方式，來逼我同意。他是我的兒子，最懂我的心思，這許多年來，榮華富貴在我眼裡已如過往雲煙，但兩個如此優秀的兒子，都不肯婚娶，不曾給我顏氏留下子嗣，卻是我心中最大的遺憾。所以，你的懷孕，對我來說，幾乎是一個天大的慰藉，爲了你肚裡顏家的血脈，我自會無條件同意你和小曦的婚姻。”
“您是說，我的懷孕，是顏曦早就設定好的一個籌碼？”
“我想是的。小曦是一個冷情的人，可越是這樣的人，在感情方面卻越是執着專一。他大概是太愛你的緣故，所以很擔心失去你，尤其是你透露不肯早日和他結婚生子，他這種擔心，就更強烈。當然，他這種擔心，也並不是沒有道理。你的性格，和他截然不同，你好動，他愛靜，你活潑熱鬧，他寡淡無趣，這樣兩個人，剛開始在一起時，或許還會因爲彼此相愛而容忍遷就，但時間久了，就難免鬧出這樣那樣的矛盾，最終導致分手。他比你大這許多，感情方面看得比你透徹，所以，他纔想早日結婚。有了家，有了孩子的牽絆，兩個人的關係，自會牢靠許多。”
“他難道不相信我愛他？很愛很愛他，像他愛我一樣愛他。”
“他當然知道，否則，以他的驕傲，你以爲他會和一個不愛他的人結婚？只不過，這個世上，情侶間的分手，有很多，並不是因爲不愛。”
“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唉，小曦這孩子，大概是我在他小時候，實在給他太少關愛的緣故，所以，他表面上看超然物外，但骨子裡，對某些東西，卻是十分在意得失的。他不肯輕易投入感情，是因爲他害怕失去。你可知道，他母親在他十歲時自殺，他的第一次戀愛對象，也喪身於哥哥的車輪之下，在遭受這兩次嚴重打擊後，他性情大變，有很強烈的不安全感，凡事喜歡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不肯行差半步，包括你們的感情。他要用婚姻，用孩子，來爲你們的愛，上雙重保險。”
我低頭不語，這個顏曦，這個在我看來如此強大的男人，這個我幾乎把他當作我的天一樣的男人，原來，內心深處，卻是如此怯弱，怯弱得讓我心疼不已。
“小洛，你是不是很怪小曦？是他，近乎自私的把你逼到這樣一個進退兩難的地步。”
我咬着脣，想了又想，想了又想，還是有些事想不明白，遂問：“爸，您告訴我這些，該不是單純的爲了讓我去怪顏曦吧？”
“當然不是。我只是要告訴你，在你懷孕這件事上，原是顏曦不是。他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所有事情都可以用心計智慧去掌控，唯獨愛不可以，越是愛一個人，就越要給她一片自由的天。這不，爲了懲罰他設計愛情，老天爺給他一個這樣的難題。他在想着和你結婚生子的時候，哪裡會知道，剛剛甦醒的你，表面上看依舊生龍活虎，但實際上，卻已經到了氣血極度虧損的地步。”
“何止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覺得我的身體，一直很好。我醒來後，因爲憋得太久的緣故，天天呼朋引伴，打球k歌，完全感覺不到異樣。”
“那是你年輕，底子好，若沒有懷孕這件事，或許過個一年半載，稍加註意的日常飲食就會把你虧損的氣血補回來。只是，你懷孕了，幾乎吃不進任何東西，這才導致你現在這樣，如此好的天氣裡，只能在這曬太陽，就是想走遠一點，也辦不到。”
我不作聲，心裡有種說不上的感覺。是怪顏曦嗎？或許有一點吧。可是，他即便想着要設計愛情，也不過是想長久的和我在一起，他若知道我身體的真實狀況，又哪裡會這樣做？
我心裡無比酸澀。
老爺子靜靜的看着我，好一會兒，才說：“小洛，其實，你還可以選擇。”
“流掉孩子？”
“是。”
“您今天和我說這許多，就是爲了這一句話吧。”
“是。”
“我不會同意的，即便這兩個小生命，來得不是時候，可他們在我肚子裡這麼久，我哪裡捨得？”
“不，他們還不是生命，只是兩個小小的胚胎。”老爺子殘忍的說。
“爸，不是的，這兩個小小的胚胎在我的肚子裡，從我知道他們存在的那一刻起，我已經把他們當作我的孩子，又怎麼會不是生命？”
“小洛，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和你一樣不捨，或許，比你猶甚。我再過四五年，就八十了，能夠看到你們的孩子，該是怎樣的欣慰。可是，事已至此，我們沒有別的辦法。昨天，小曦跟我提起這些事，求我來勸你放棄時，那種木然空洞的悲傷，讓我都不忍看下去。他那個樣子，讓我想起當年，他媽媽去世時，小小的他，站在媽媽棺前，整夜整夜的站着，不發一言，不挪一步，那份孤獨、無望、哀傷，讓見者動容！唉，我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大概就是他們母子，所以，小洛，我懇求你，懇求你看在一個年邁的老人的份上，放棄肚子裡的孩子，先保住自己的身子。我現在已經不在乎顏家有沒有後，我在乎的，是小曦不要再受一次錐心之痛。在你和孩子之間，他更看重的，顯然是你。若你因強行生下孩子發生意外，他的餘生，都會在痛苦和悔過中度過。即便有稚子相伴，他的生活，也不會有多少快樂。就像我，就像小朝，失去至愛，整顆心，就會空了一大塊，最沉最重的悲傷，都留在那裡，外人不得見，唯有我們自己，夜深人靜想起，痛如噬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