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搖搖頭, “跟你沒關係, 是我自己蠢, 被人引出養心殿。”
太后特意把她引開, 沒當着小皇帝的面動手,說明她還是顧慮的,顧慮母子倆感情破裂, 所以沈斐說的法子有用,是朝曦自己多管閒事,中了太后的計。
沈斐搖頭,“是我沒有想到百寒子在太后心裡位置這麼重要,寧願孤注一擲,也不願意百寒子死。”
這是個陰謀,大家都懂,只是證據問題而已, 抓不到太后設局的證據。
朝曦什麼樣,小皇帝清楚,不可能對一個小太監用強,所以肯定是太后下的手, 缺的就是證據。
“你還算幸運, 太后想殺那個太監滅口, 被我的人攔下,只要他開口指正, 你肯定沒事。”沈斐抱緊她。
朝曦還是搖頭, “沒用, 我把太后的手廢了。”
她實話實說,“她是真的喜歡百寒子,爲了百寒子,寧願自己死,也要拖着我下水。”
或許在太后眼裡,只有除掉了她,百寒子纔是安全的。
可惜她背後站的是沈斐,獨攬朝政的攝政王,勢力比太后還大,朝曦之所以從三方攔截的情況下有驚無險離開,除了確實有交情之外,還有沈斐的原因。
她死了,沈斐沒死,會做什麼?自然是瘋狂報復,所有跟她沾邊的,都會被他弄死。
沈斐當年可以爲了報仇殺了先皇,迎小皇帝登基,創建大順昌容,也可以爲了報仇將之推倒,總歸他還年輕,再建立一個新的朝代也不是什麼難事。
所以人人自危,不敢得罪他,他們都懂,沈斐有這個能力。
“嗯。”沈斐點頭,“是我失算了。”
太后與他鬥了那麼久,他一直以爲太后是個有野心的女人,將來會威脅到小皇帝,甚至是他,有野心的人爲了大業,不可能冒險幫百寒子,她偏偏做了。
人生真的充滿意外,別說是她,沈斐發現自己也變了,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
“雖然比較難處理,不過我保證,你會沒事的。”沈斐將下巴擱在她頭頂,“可能需要出去躲一躲,我會安排的。”
“不用了。”朝曦拒絕,“我太累了,想自己出去走走。”
沈斐有一絲意外,“怕了?”
“不是怕。”朝曦反駁,“是心寒了,我的善良一次能被人利用,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我想保持善良,所以不想再摻和進來。”
她是救人的大夫,什麼都不如善心重要,沒了善心,她給人看病是爲了幹嘛?賺錢嗎?
沈斐沉默了很久,“也成,你開心就好。”
“我會離開一陣子,自己也說不清多長時間,你不留我嗎?”朝曦回身問他。
沈斐苦笑,“你做好的決定,能改嗎?”
頓了頓又道,“我尊重你,記得回來就好。”
“你不跟我一起走?”朝曦握緊他的手。
她真的想,想讓沈斐陪着她一起浪跡天涯,不再捲入爭亂,雖然跟沈斐在一起會損失一些東西,但只要不在京城,朝曦願意。
沈斐是因爲白天太忙沒空,所以纔要晚上點燈看書,一看好長時間,假如他丟下擔子,白天看書,晚上睡覺,豈不正好?
倆人遠離世俗,找個地方隱居可以,或是一路遊山玩水也成,既可以瀟灑,朝曦也能練功,何樂而不爲?
沈斐親嘆口氣,“我身上是整個大順的擔子,我一走,你覺得小皇帝能壓得住內外嗎?”
朝曦有些失望,“所以我們註定要分開?”
“只是暫時的。”沈斐承諾,“只要小皇帝能獨當一面,我立馬跟你走。”
朝曦想起才八歲的小皇帝,突然覺得心累,“他什麼時候才能獨當一面?”
“快了,我會加快他的成長。”沈斐保證,“你必須出去躲一躲,等我把這事解決了再回來。”
朝曦頜首,“我明白,我收拾收拾就走。”
越快越好,省得太后的人堵在城門口,讓她走都不好走。
朝曦去拿她的藥箱,沈斐阻止她,“既然通緝你,怎麼可能想不到你會帶藥箱?別帶了,拿着這個就好。”
他給她拿了一沓銀票,是早就準備好的,就等着她回來。
宮裡有他的人,他在第一時間接到消息,聽說朝曦出了宮,京城人多,大海撈針似的,不好找,況且即便找,這時候朝曦也是草木皆兵,不敢相信。
除非是她認識的人,可惜她認識的人太少,九成九都是她不認識的人,怎麼敢把小命交出來?
與其讓她以爲是敵人,擔驚受怕,不如在這裡等着她,相信她能來。
果然,朝曦真的來了,她別的方面不行,功夫是真的強,只要不碰到百寒子,基本不用擔心。
朝曦拿着銀票,胡亂塞進懷裡,“也好,省得我提着累,等我出了京城,東西我可以再買。”
她說着就要離開,沈斐拉住她的手,“我有預感,我們會分開很久,所以我要從你身上取一樣東西,這樣你就算心不甘情不願,還是要回來。”
不用說也知道這樣東西是什麼,是朝曦的基礎,鬼谷的至寶,如果丟了,別說是朝曦,整個鬼谷的人都會來找他要,追到天涯海角的那種。
沈斐還是那個樣子,以爲感情是朝廷鬥爭,他要留一手才能安心。
“想要?”朝曦挑釁的看着他,“來拿啊。”
沈斐挑眉,“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不客氣了。”
他手上用力,陡然將朝曦拉進懷裡,朝曦沒有防備,本能動手,剛擡起來,便被沈斐先發制人,強硬的握住。
朝曦面上出現一絲驚奇,眨眨眼,還沒來得及做別的,身子突然一晃,被沈斐推倒在牀上。
???
他來真的?
一個多時辰後朝曦十分確定,這就是真的。
沈斐平時的感情很壓抑,今兒似乎一口氣發泄出來,身上因爲盡力,出了許多細汗,也不知過了多久,停下動作默默與她一起靠在枕頭上,心事重重的望着牀樑。
“你該走了。”他提醒朝曦,“再不走就晚了。”
和打親王不一樣,這次更嚴重,畢竟親王們沒有實權,太后是小皇帝的母后,影響很大,朝廷也有人,不好處理。
“我也要走了。”沈斐下牀擦身。
“你幹嘛?”朝曦好奇問。
“給你收拾爛攤子。”
朝曦默然。
他倆都是成年人,離別沒有難過,也許有不捨,不過藏在心裡,再見時會爆發。
“以後到一個地方,把你看到的,聽到的,寫在信裡寄給我,我也想知道這片天有多大,地有多廣。”沈斐站在她不遠處,一邊穿衣裳,一邊笑道,“你的願望終於實現,可惜我不能陪你。”
“我可以先逛一圈,等你脫身,再逛一遍。”朝曦不想瞞他,“沈斐,我走除了太后的事,還有一件事。”
沈斐靜靜聽着。
“我發現我在退步,我聽不見九鳴針法的聲音了,我在黑暗裡也看不遠了,很多味道也分辨不出來了。”
“百寒子說是因爲貪戀京城的繁榮,人太雜,到處都是聲音,堵塞了耳朵,這裡的夜晚處處點燈,不需要摸黑,所以視覺也在下降,每天勾心鬥角,我已經好久沒摸到藥材,鼻子遲鈍到辨不出太多味道。”
“我好怕啊,好怕我在繼續下去會碌碌無爲。”
“我這輩子唯一堅持的就是醫術,我不想放棄。”
“我想攀上山峰,學習最厲害的醫術,我要救人,不想每天打打殺殺。”
朝曦抱着他,一股腦將所有想說的說出來,怕沈斐不理解,甩袖離開,雙手緊緊的抱住他,臉埋進他懷裡。
“我都知道了。”沈斐在她額頭親了一口,“百寒子來找過我,不過我抱着僥倖的心理,希望你留下來,但是這樣太自私了,對你不公平。”
“人互相理解,一起想辦法解決問題,才能過下去,我會想辦法,你也要努力。”
朝曦擡頭看他,“沈斐,你這麼好說話,會被欺負的。”
沈斐苦笑,“我不是好說話,只是對你好說話罷了,只有這麼一個媳婦,還不肯嫁給我……”
心情一言難盡。
朝曦本來挺鬱悶的,一下被他逗樂,“好了,不說了,幫我照顧好平安,我還會回來的。”
這次是真的離別。
朝曦推開他,換了身女裝,懷裡揣好銀票,跟沈斐一前一後離開,一個朝宮裡走,一個朝城門口,怕被人發現,走的決然,頭都不回。
天公不作美,白天還好好的,傍晚居然下了雨,朝曦買了把雨傘,趕到城門沒關之前到地方,士兵手裡拿着畫,挨個檢查。
朝曦男裝和女裝不一樣,自信不會被人看出來,雖然太后知道她是女孩子,可不知道她女裝的模樣,大概是說過,所以士兵對個子高的女子格外注意。
朝曦畫了妝,又特意將頭髮放下來,還剪了劉海,擋住了額頭,與畫像上的人沒有半點相似,有驚無險出了城。
雨越下越大,城門外和城內完全呈現兩種狀態,城內燈火闌珊,城外漆黑一片。
朝曦站在荒涼的空地上,遠遠朝後看去,夜太黑,只依稀還能瞧出京城壯觀的模樣。
看似繁華,實則就是吃人的老虎,不留神便會被它一口吞掉。
還跟以前一樣,沒有目的,走哪停哪,下了雨,山路不好走,盡是泥巴,朝曦十分渴望能找個地方停留一番,暫時歇歇腳。
她運氣還算不錯,在半山腰找到一戶人家,藏在稍稍偏僻的地方,朝曦怕被人追上,特意選的這條路,本以爲最多隻能落腳沒人的寺廟,沒想到上天待她不薄,叫她偶爾間發現這間草屋。
草屋沒有點燈,又是夜裡,位置也藏在樹林中,被草木擋住,很難發現蹤跡。
朝曦是想如廁,四處找能下腳的空地,不小心找到這裡。
大半夜的,怕嚇到人,朝曦理了理雖然打傘,但是已經淋溼的頭髮,收了傘,站在屋檐下,禮貌去敲門。
“有人嗎?”這種天氣沒有遮風擋雨的地方不行,朝曦不挑剔,給個雜物間,能讓她窩着就好。
“天黑下雨,路不好走,能讓我借宿一晚嗎?放心,我會給錢的。”錢纔是萬能的。
裡面的人許是睡了,很久才傳來動靜,朝曦聽着聲音,感覺裡面的人從竹牀上爬起來,隨意穿上鞋,嘎吱嘎吱踩着木板過來,聲音很重,朝曦猜測是個男人。
與男人同屋,代表很危險,不過那是對於普通女子來說,她這個武力相信沒人能對她做什麼,她對別人做什麼還差不多。
門嘎吱一聲打開,一張熟悉的臉探出,還帶着睡意,眼神不善的看着她。
朝曦吃了一驚,“百寒子!”
“怎麼了?見着我很吃驚?”百寒子依着門問她。
那是當然了,“你不是說去找師祖了嗎?怎麼會在這裡?”
“去找之前回家吃頓飯不行嗎?”百寒子抱胸。
朝曦更驚,“這是你家?”
“那還有假?”百寒子上下打量她。
朝曦鬆了一口氣,“那正好,借我住一晚,我也沒吃飯呢,忙了一天,你家應該有吃的吧?”
百寒子翻個白眼,“你要殺我,我還要收留你,給你準備飯?”
“再來一碗粥最好了,我特別喜歡喝粥。”
百寒子:“……”
他瞪了朝曦許久,朝曦無辜的眨眨眼,也不說話,就看着他,半響這人才嘆息一聲,“算我上輩子欠你的,跟我來吧。”
朝曦一喜,連忙跟着進去。
百寒子的小屋不大,跟朝曦原來在山間的藥廬有點像,左邊住人,中間是堂屋,右邊藥房,比朝曦還兇殘,裡面說是藥,其實都是各種毒物的屍體,擺放的密密麻麻。
還有不少瓶瓶罐罐,放的亂七八糟,她隨手拿了幾瓶瞧瞧,不是鶴頂紅,就是封喉藥,毒的不要不要的。
“不要亂動,我去給你做飯。”百寒子路過藥房時停下腳步提醒她。
朝曦當真沒有亂動,出來幫他燒鍋,本來被迫離開的失落感,因爲百寒子,稍稍舒服了些。
一個人有點心慌,雖然早就習慣,但是陡然遇到熟人,就像柳暗花明又一村似的,心裡安慰不少。
百寒子已經吃過,只做了她的,熟練的挖米下鍋,順便蒸倆饅頭。
朝曦委婉的提醒他,可能做的有點少,百寒子邊抱怨,邊又蒸了倆饅頭。
幹吃饅頭很少有人能吃得下,百寒子又切了些竹筍和臘肉,炒竹筍臘肉。
朝曦目瞪口呆看他切生薑,切蔥,切辣椒,下鍋之前先嗆鍋,百寒子居然知道,說明不是假把式,他就是會做飯。
“怎麼?”百寒子嘴角勾起,“沒見過男人做飯?”
朝曦搖搖頭。
還真沒有,君子遠庖廚,做飯的都是女子,男子最多打打下手,譬如沈斐,他就不會做飯,能包個餃子已經算罕見,居然有男子會做飯,稀奇。
“我一個人,不自己做飯難道喝西北風嗎?”百寒子捧起竹筍,盡數丟進鍋裡。
朝曦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太后那麼喜歡他,只要他說一聲,什麼廚子沒有,什麼山珍海味沒有?他偏偏要住在荒山野嶺,自個兒做飯。
長袖有些拖沓,百寒子擼起袖子,露出修長白皙的手腕。
他長得不亞於沈斐,身材也與沈斐不相上下,比沈斐稍顯健康,都一樣白,沈斐是病態的蒼白,他是不見天日的陰白,有些區別。
竹筍炒的差不多,百寒子又將臘肉也倒了進去,鍋裡呲呲的響,百寒子讓她少加點柴火,快燒好了。
朝曦也會做飯,曉得,不過她因爲心不在焉,多塞了幾根柴火。
“有心事?”百寒子手裡拿着鍋鏟,翻炒了幾下。
“嗯。”朝曦沒有否認,“我想沈斐了。”
百寒子嗤笑,“才走了多久?”
一天都沒有,但就是想,想的心裡難受。
“沒出息。”
朝曦有些委屈,“沈斐從來不這麼說我。”
她瞧着像要掉淚似的,彷彿他欺負了她,百寒子無奈,“好了好了,我不說了行了吧?”
朝曦情緒這才收斂,她不知道爲什麼,當着沈斐的面可強可強,當着百寒子的面就像女兒面對父親。
嗯,她把百寒子當成了父親,畢竟百寒子是看着她長大的,對她幫助很多。
雖然這個‘父親’還不知道自己當了‘父親’,搞不好到現在還沒破過身,莫名其妙多了這麼大的閨女,不過到底是男人,又年長,本能照顧她。
給她拿了身衣裳換,還給她做飯,比她的親父親還稱職。
朝曦突然有些希望,如果百寒子是她父親就好了,雖然她自己也知道不可能,百寒子喜歡的是師祖,連太后那樣的絕色都看不上,怎麼可能看上別人,看不上,又談何上牀,不上牀,哪來的孩子?
她一定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
百寒子的菜炒好,將之盛上來,裝進盤子裡,暫時擱在一邊,另一個鍋滾了才喊朝曦洗手吃飯。
朝曦聽話的洗了手,拿着筷子過來,百寒子坐在左邊等着她,瞧着她情緒低落,忍不住問,“又怎麼了?”
“想沈斐。”朝曦實話實說。
“骨氣呢?”
在愛情面前,哪有骨氣?
“你要是實在想,就回去吧。”百寒子勸道。
朝曦搖搖頭,“我回去了就是讓他難做,他肩上的擔子還沒卸去,讓他平平安安再擔幾年,我只是不放心他,想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危險?”
百寒子蹙眉,“看着我幹嘛?”
本不想理,良久嘆口氣,“上輩子一定欠了你很多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