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奶奶六十多歲,幹多了農活, 身體硬朗, 跑的比朝曦還快,邊跑邊說話, “奶奶活了六十多年,還從來沒見過長得這般俊俏的男人, 朝曦啊, 你老實說,從哪拐來的?”
沈斐一看就不是村裡的人,氣質那些騙不了人。
朝曦大汗,“我在山裡撿回來的。”
原來不說他的來歷, 是怕暴露他的身份, 現在不怕了, 朝曦直言不諱。
錢奶奶大笑, “還是你會撿,我家妞就撿不着。”
她家妞妞比朝曦還大一歲, 長的壯, 村裡村外都曉得, 沒人願意給她說媒, 可把錢奶奶急壞了。
“朝曦啊, 你經常城裡城外的跑,可有認識什麼人?合適了給俺妞也說說媒, 都十九歲了, 一直沒人上門, 可急死奶奶了。”
朝曦訕訕點頭,“好說好說,遇到一定介紹給妞妞姐。”
倆人邊走邊聊,很快到了地方,是村口拐角田地的那條溝,朝曦昨天來過這裡,遠遠看了一眼便離開了,沒想到沈斐掉在這裡。
這是一條通往街上的路,兩邊的土被挖去填河種地,整整比正常的地面矮了一人多高,沈斐本來腿就不方便,又摔了一跤,上不來是肯定的。
朝曦到的時候四周已經圍滿了人,都是早上出來施肥,亦或者趕集的人,不知誰最先發現他,叫來一羣人,合計着怎麼把他弄上去。
溝統共一人多高,朝曦擠開人羣到了前排,發現有兩個壯士男人跳下去,一左一右擡起沈斐,舉起來讓上面的人接,沈斐面色慘白,閉着眼,一動不動,任由人將他搬搬弄弄往上擡。
岸上有兩個人,正打算去接,朝曦阻止,道,“我來吧。”
沈斐驀地睜開眼,瞧了瞧她,原來不怎麼配合,現在主動擡起手臂,方便朝曦抱他。
許是一天滴水未沾,人瞧着瘦的厲害,朝曦微微用力便將他整個人抱在懷裡,朝人羣鞠了一躬,道,“謝謝大家幫忙,有空到我家吃飯。”
有人推辭,有人開玩笑說今兒就去,今天又是他倆的成親日,結果又出烏龍。
朝曦有些猶豫,不知道要不要取消這個婚禮,瞧了一眼懷裡的沈斐,決定問問他的意見,“你……”
“我沒事。”
這幾乎等同於回答她,不取消,既然他不想取消,那就不取消,繼續舉辦。
“大家都要來啊,中午吃飯喝酒,別忘了。”朝曦提醒。
她說的大大方方,一點羞澀之意都沒有,倒叫別人不好繼續打趣,只答應道一定一定。
沈斐身上有些髒,朝曦想抱回去洗洗,也沒多說廢話,輪椅打撈上來,將沈斐放上去,當即推着回家。
洗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地想起沈斐上來時被四雙手同時抱起,心裡莫名有些不舒服,給沈斐洗了一遍又一遍,洗着洗着,突然想起前天的事。
她挑紅色的,沈斐堅持說紅色沒有黑色好看,朝曦的關注點落在紅色和黑色上面,沒怎麼注意旁的,現在才明白過來,沈斐之所以生氣不是她選了紅色,而是她說二狗子覺得她穿紅色好看,所以沈斐才堅持說黑色好看。
他在跟二狗子爭,爭在她心中的地位,結果她毫不猶豫選了紅色,相當於二狗子。
這人生氣似乎也在理所當然,只不過朝曦當時沒注意而已,後知後覺已經晚了,這人會不會是心寒,所以才跑出了村,準備離開,結果掉溝裡了?
“沈斐,昨天我找了你一夜,還以爲你走了,你是怎麼掉進去的?”朝曦還是懷疑他要走,沒留神掉溝裡。
沈斐目光落在被朝曦脫下,隨意丟在一邊的衣裳,因爲那個坑底下全是泥巴,衣裳上也盡數淤泥,朝曦打算待會洗洗。
“怎麼了?”朝曦想了想,走過去撿起衣裳,開始只注意到髒了的沈斐,現在才發現這衣裳重的有點不合常理。
抖了抖,裡面有玉器相碰的聲音,朝曦領正了翻袖兜,果然在裡面找到兩塊相依的玉佩。
玉佩上刻了兩個字,‘曦’和‘斐’,“你跑出去,是爲了這個?”
這種玉佩需要臨時加工,所以時間很慢,這就可以解釋得通,沈斐一個人出門,買了這玉花了不少時間,又要打磨又要刻字,還要選材,沒有三五個時辰不太可能。
他一定是早上吃過飯後,朝曦前腳剛走,他後腳離開,爲了等玉晚上纔回來,天黑,什麼都瞧不見,掉下去的。
“在我們家鄉,成親前新郎要送新娘定情信物。”沈斐招招手讓她過來。
朝曦擱下衣裳,走過去蹲在他面前,沈斐拿過那塊刻了他名字的玉佩,讓朝曦站直,修長白皙的手認真將玉系在她腰上。
“沈斐……”
沈斐打斷她,“街上沒什麼好條件,先帶着吧,以後再換。”
他似乎很累一樣,腦袋扭去一邊,閉上眼,再也沒說別的。
朝曦一時有些無措,總感覺自己做錯了事,她誤會了沈斐,沒去找他,讓他在溝裡過了一夜,本來身體就不好,那溝裡潮溼,早上霧又重,搞不好這人還會生病。
朝曦張張嘴,想道歉,又不知道該怎麼說,她瞧了瞧沈斐,剛剛因爲懷疑沈斐想走,給他擦澡時用的力氣極大,將他一層皮搓掉似的,現在全身發紅,膝蓋本就磕破了皮,她搓的時候又不管,有血流出來也只簡單拿水衝了衝,對他的態度與以前截然不同。
這人肯定感覺到了。
朝曦猶豫片刻,繼續給他洗,將頭髮洗好,身上擦乾,換好衣裳後抱上牀。
因爲頭髮還是溼的,墊了塊浴巾在他腦袋下,平時這塊浴巾每次在洗澡的時候都會用熱水浸溼,蓋在他身上,免得他着涼,今天沒蓋。
朝曦有些後悔,然而做都做了,後悔也沒用。
沈斐依舊閉着眼,不知真睡着了,還是閉目養神,關係似乎又拉遠了,變成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況,沈斐也是這樣,相處間能不睜眼便不睜眼,能不說話便不說話,他有時候真的很懶,懶到說話都覺得費勁。
朝曦一個人出去接酒樓的人,跟他們一起忙碌,本該早上拜天地,但是酒席是中午吃,中間還有很多步驟,忙忙弄弄最少上午巳時,這是正常步驟。
他倆之間少了接新娘,繞着整個村和街跑一圈的習俗,朝曦乾脆想省個勁,也少折騰一些,直接酒席前拜天地,這樣拜完鄉親們就可以吃飯了。
她自己巳時三刻纔開始收拾,劉大娘和錢奶奶的閨女在給她描眉塗彩,整理衣裳,想一想沈斐那邊也有人這樣,便覺得一陣難受,臉上的妝化到一半,推開沈斐那屋的門,果然發現沈斐身邊有兩個女子,一左一右伺候他。
似乎沒有料到有人突然進來,那兩個女子稍稍瞧了一眼,沒有吃驚,沒有意外,又繼續給沈斐梳洗起來。
比朝曦仔細許多,還會束髮,男子髻,與女子完全不同,朝曦不會梳,日常就給他隨意用髮帶捆着,散發一大堆,瞧着就沒人家手藝好。
“出去。”沈斐突然開口。
朝曦愣了一下,擡腳正待出去,那兩個女子卻先她一步行了一禮後出去。
原來不是對她說的,嚇她一跳。
“是你家的丫鬟嗎?”那兩個女子朝曦沒見過,不是村裡的人,很明顯是外來的。
“以前是。”沈斐幽幽望她。
以前是?那現在不是了?
是他把她們除名了?還是他從那個家脫離了?
沈斐脾氣好,溫文爾雅的貴公子,很少發脾氣,也很少因爲一些小事遷怒別人,除名不太可能,那只有後一種了,他跟以前那些人斷了聯繫。
難怪昨天掉溝裡一天,也沒見那些人過來救他,只有這樣才能解釋得通。
朝曦心中有些期望,又有些迷茫,沈斐真的會因爲她,跟以前那些人斷掉聯繫嗎?
這裡有什麼吸引他的?平靜安逸的生活嗎?
有一點朝曦想不通,如果真的斷了聯繫,那兩個女子又爲什麼在這裡?
是沈斐喊來的,還是自作主張過來的?
昨天傷了他的心,所以打算今天成了親後就走嗎?
還是說那倆人捨不得他,自作主張過來?
沈斐沒點頭說是,只說以前是,那就是依舊將她們當成外人,是不是說明是後者,那倆人捨不得她們伺候許久的公子,在公子大婚的時候自作主張過來?
朝曦希望是後者,她還是想讓沈斐留下來,這回他如果突然消失,她一定會到處找他,不讓他在寒風中待一夜,早上抱回來的時候手腳冰冷,面色蒼白,隱隱有些咳嗽,不當着她的面咳,沒人的時候纔會輕咳兩聲。
咳嗽說明嗓子癢,基本是發熱風寒的並行症,沈斐還是凍出了毛病。
想想也是,回來沒有泡澡,是擦澡,一會兒冷,一會兒熱水澆下來,更容易凍着。
朝曦承認八成是她的原因,如果她信任沈斐,走出村找他,喊他的名字,這人或許不會凍一天,如果後來抱回來洗澡的時候沒有報復性的狠搓,不給他蓋浴巾保暖,或許沒那麼嚴重。
其實事後想想,沈斐不是師傅,他負責,不愛欠人人情,師傅會突然溜走,沈斐不會,他如果要走,一定會告訴她吧,爲什麼當時沒有仔細想想?
“沈斐。”朝曦認真道歉,“對不起。”
這個道歉遲到了些,總歸是到了。
沈斐坐在牀上,身上穿着大紅喜服,更顯得人白皙透亮,說是顏如冠玉,貌似潘安一點不爲過。
“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