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確實變了, 變的有點讓人不敢相信,畢竟以她的本事, 輕而易舉就能讓欺負她的人付出代價,死掉都不是不可能,還是悄無聲息的那種, 但是她沒有,她學會了隱忍。
爲什麼?怕死嗎?
可朝曦覺得她不是怕死的人,如果怕死,她就不會在密道里攔她,那是拿命在毒, 或許也有厭煩了被沈斐利用,握在手裡的感覺,所以想解脫?
這裡雖然環境差,生活也不好, 但是足夠自由,沒有人能真正的拿捏她,那些欺負她的人都是跳樑小醜, 她隨時可以掐死。
朝曦隱約覺得還有其它原因,她並不瞭解太后,只是覺得現在的太后有點麻木, 像提線木偶, 沒有了目標。
確實,她的兒子現在是皇上,穩穩的做了那麼多年, 沈斐一直沒對他動手,按理說她敗了,已經沒有了威脅,沈斐該動手纔是,但是沈斐沒有,還縱容他兒子成長,所以沈斐確實對皇位不感興趣。
這等於她兒子沒有危險,另一個對她來說很重要的百寒子下落不明,活見不着人,死見不着屍,就像一場夢似的,摸不着,看不着,她自然失去了目標,變的麻木起來。
或許變成這個樣子,不是她的本心,她只是想死,但是又抱着希望,希望能再見到百寒子。
她的願望實現了,百寒子來了。
朝曦從剛看到她開始就知道,她還愛着百寒子,深愛的那種,因爲百寒子從來沒在她面前露過容貌,但是她卻可以一眼認出百寒子。
就像朝曦能一眼認出沈斐一樣,無論沈斐變成什麼樣子,太后亦然。
現在應該叫她苦慧。
朝曦推了推輪椅,百寒子不能走路,全靠輪椅來來回回,弄上山花了不少功夫,七八個腳伕替換着擡上來的。
“日子過的還好嗎?”輪椅推到苦慧不遠處,百寒子率先開口。
他真的沒有聊天天賦,在尼姑庵,日子能好到哪裡去?沒瞧見方纔還在劈柴嗎?
不過苦慧熬上來了,現在都叫大師,應該不需要再幹劈柴這種粗活,她幹,是她自願的吧?
也許是覺得日子太平淡,所以想找點事幹?
“嗯。”苦慧瞧着他,突然淚流滿面,“你的腿怎麼了?”
百寒子苦笑,“不僅是腿,是全身只有一隻手能動。”
他沒有說其它的,也沒有要求苦慧養他,那是不應該的,願不願意是苦慧的事。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朝曦居然從她眼裡看到了一絲驚喜,藏在錯愕裡面,不知道百寒子發現了沒有。
“我變成這樣,你就這麼開心嗎?”顯然,百寒子發現了。
苦慧嘴角勾起,笑的有些勉強,“我當然開心,這樣你就跑不動了,只能我養你。”
百寒子表情無奈,“我在皇宮裡對你視而不見,你難道不應該有仇報仇嗎?”
不知道爲什麼,這個女人總是能發現他的蹤跡,即便他沒有露面的情況下同樣如此。
那天晚上在慈寧宮,沈斐威脅她,她妥協了,就是因爲他,當時他在暗中看戲,但是沒出現,然後太后還是發現了他。
她表情有些異樣,被沈斐看出,用他威脅,她幾乎想都沒想放棄掙扎,全部交代。
說實話,百寒子不是沒有感觸,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太后是個什麼樣的人,她是一個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女人,人命在她眼裡就是螻蟻。
他親眼瞧見她殺過不相干,無辜的人,滅人家滿門,就像吃一頓飯一樣,沒有絲毫虧心,還告訴他這個世界就是這樣,大魚吃小魚,小魚吃麻蝦,麻蝦吃泥巴。
她的觀念與他嚴重相沖,所以他倆不可能在一起,百寒子也不想救她,救她就是害了其他人。
但是小皇帝救她,他也沒阻止,畢竟買賣不在仁義在。
先皇死了之後,這個女人第一時間收攏了他所有的勢力,這些勢力裡面包括門客。
他是門客裡的一員,先皇每年花大價錢養着,先皇死後,他們也該散了纔是,但是這個女人願意出雙倍的價錢養他。
反正一時半會也找不到容身之處,玩毒又需要大量的銀子,有靠山總比沒有好,所以他接受了,跟以前一樣,又不一樣。
太后幾乎對他百依百順,他看中的藥材砸鍋賣鐵都會買給他。
如果他心中沒有另一個人,面對這樣強勢的攻陷,或許就動心了,偏偏事與願違,因爲有那個女人在,導致他心裡再也走不進任何人。
也許以後會有,至少現在沒有。
“我沒有危險,所以你沒有出現,如果我有危險,你肯定會救我。”
百寒子搖搖頭。
他不會救太后的,這個女人太狠,她看人,看的其實不是人,是畜牲,是螻蟻,除了她在乎的,其他都是隨時可以捨棄,可以殺掉的對象。
假如有一天這人厭惡了他,也會毫不猶豫的殺了他。
說她改,她真的能改嗎?
“朝曦,你放心了吧,她願意養我。”百寒子看向朝曦。
朝曦點頭,“那我就把你交給她了。”
她鬆開握着輪椅的手,院子裡的地不平,輪椅滑了一下,太后連忙拉住,手護在百寒子身前。
朝曦對她越發滿意,緊張說明百寒子對她重要,應該不會對他用強,因爲喜歡,自然而然會尊重他。
把百寒子的事處理好,就該見沈斐了,朝曦幾乎有些歡快的離開。
百寒子嘆息一聲,沒說話,太后是個比他更不會說話的人,倆人就這麼沉默着,半響百寒子才問,“我聽說你老是被欺負,爲什麼不反抗?”
太后蹲在他面前,“懶得還手罷了。”
果然不是改邪歸正,只是懶得還手。
“她們都說你很勤奮,起的最早,睡的最晚,乾的最多,是這樣嗎?”百寒子繼續問。
太后站起來,繞到他身後,邊推輪椅邊說,“壞事做多了,睡不着,找點事做而已。”
她果然沒有改,或者說,那些都是假象,她騙了大家將近五年,沒有一個人發現。
這個人心機該有多深?或者說她多能隱忍?整整五年啊。
“我就知道,你不可能改的。”百寒子苦笑。
騙騙別人還可以,騙他是不可能的,他認識了這個女人十多年,她天生反骨,因爲自己被傷害,見識了世間炎涼,便覺得所有人都虛僞,那些沒能在她困難時候幫她的人,即便後來依靠她,最後也死了。
看她笑話,欺負她的人,沒一個能活,她就是這麼惡毒。
“是啊,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承認,她不會改的,“你都知道,爲什麼還要來?”
百寒子用唯一一隻還能動的手撩開毛氈,給她看腳腕上的傷,“你覺得我有選擇嗎?沒有人願意養我這樣的廢物。”
他沒有穿鞋,因爲已經不可能再走路了,朝曦還算體貼,給他包了毯子,虛虛蓋在膝蓋上,遮住了腿腳。
“你那個小師侄也不願意嗎?”太后反問,“你對她那麼好,給她練手,還教她蠱術。”
百寒子驚訝的看着她,“你知道?”
他教朝曦蠱術的事沒人知道,因爲人在外地,又不出名,想查他倆的消息很難,沒有勢力不可能,她手裡還有勢力?
“我跟寧王做的交易,我老老實實待在尼姑庵,他給我送你們的消息。”
“是嗎?”百寒子不相信。
交易是建立在同等實力的情況下,寧王與她做交易,說明她這幾年並不是真的一無所有,只是隱藏的更深罷了。
“我那個師侄喜歡寧王,他們將來是要結婚生子,過神仙般日子的,我不好打擾他們。”他實話實說,“而且他們只能養我一時,不可能養我一輩子。”
太后點頭,“也是,只有我肯養你一輩子。”
她突然停下腳步,指了指不遠處的房屋說,“到了,這裡是我住的地方。”
百寒子打量了兩眼,很簡陋,簡陋的像個柴房,周圍破破爛爛,窗戶掉了一個,這不應該是個權貴之人住的地方,偏偏它就是。
他這輩子沒佩服過誰,唯獨太后,她是真的能吃苦,皇宮那麼多御膳,她每天只喝粥,有那麼多綾羅綢緞,她一個不穿,再好的被子都能弄來,偏偏她只睡硬牀,對自己的生活幾乎沒有要求。
應該說她看不上這些身外之物,綾羅綢緞,錦衣玉食對她來說都是身外之物。
她低頭瞧了瞧百寒子,又看了看臺階,屋檐下有兩個臺階,雖然不多,但是輪椅肯定上不去。
“揹我吧,朝曦都是揹我的。”百寒子坐直了身子。
太后眼神一暗,不過她沒說什麼,矮下身子蹲在百寒子面前。
百寒子單手扶着輪椅,讓身子更往前傾了傾,良久趴在太后背上。
太后站起來,揹着百寒子上了臺階,用腳踢開門,沒有猶豫,直接將百寒子放在牀邊,她自己起身,只是動作稍稍快了些,百寒子便因爲不穩,整個人倒在牀上。
他只有一隻手能用,連坐起來都難,太后站在牀邊,居高臨下看他,“原來沒有騙我,是真的只有一隻手能用。”
百寒子無奈,“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他坐不起來,乾脆躺着,等太后幫他。
太后沒有幫他,反而走了出去,沒多久回來,手裡端着盆,盆裡是熱水,太后擰乾了毛巾,攤開往他臉上蓋。
百寒子用手擋住,“什麼意思?”
太后推開他的手,“我不喜歡你身上別人的味道。”
她說的直白且霸道,知道他反抗不了,乾脆連徵得他同意都省了,繼續給他擦臉,擦身子,把他身上穿的,用過的毯子,就連頭上的髮帶一併丟在角落,叫他光着身子躺在牀上,只有一牀薄被遮身。
百寒子單手抓住牀單,羞恥,難受,氣得他臉色鐵青。
太后推門出去,很快又回來,拿了身純白的褻衣給他換上,雖然早就知道會這樣,畢竟他只有一隻手能動,做什麼都不方便,但是這一天真的來臨,還是叫他難以接受。
寄人籬下的日子,一天都不想過。
晚上太后端給他一碗清粥,百寒子只喝了半碗,“我喝不完了。”
太后走過來,自然而然拿起碗繼續喝,她在寺廟待久了,曉得糧食珍惜,所以能不浪費,絕對不浪費。
那碗清粥剛喝完,她突然臉色大變,“你……”
啪!
碗掉了下來,還餘下的粥水淌在地上,響起呲呲的聲音。
碗裡有毒!
百寒子鬆了一口氣,“不要怪我,是你這個人太可怕,你我心知肚明,你不會改,你還是原來那個太后,殺人如麻,草菅人命,所以我不能放過你。”
他面上平靜,“別擔心,我會跟你一起死,你是我創造出來的,理應毀在我手裡,否則將來我死了,沒人能治得住你。”
他太瞭解太后,這個女人絕對不會善罷甘休,也不會甘願平凡,她的野心極大,一旦讓她翻身,而他又死了,當真沒人治得住她。
她肯學肯吃苦,又懂得隱忍,自己也很聰明,寧王一退,就是她翻身的時候。
所以誰都可以活,可以原諒,唯獨她不能,一定要除掉她,還大順一個盛世年華。
這是他臨死前,唯一一個想法。
害怕這個大殺器會出來作惡,所以沒有殺了她之前不敢死,如今她中了劇毒,必死無疑,他也放心了,從枕頭下拿出一顆藥丸,張嘴便要吞進肚裡。
突然一道銀光閃過,百寒子手腕一痛,黑色的藥丸掉在地上,滾到櫃子旁。
這顆藥丸是他用來結束自己帶的,一共兩顆,還有一顆餵了太后。
藏在手心裡,太后太謹慎,將他的所有東西都丟了,他只能藏在手裡,等太后離開時擱在她的枕頭下,就這麼一顆,錯過了就沒有了。
百寒子連忙趴在牀邊去撿,但是有人更快,一腳將藥丸踩扁。
百寒子臉上灰敗,“你沒有中毒?”
太后面無表情,“應該說早服了解藥。”
百寒子嘆氣,“你根本就沒信任過我。”
“不。”太后搖頭,“是我太瞭解你了,你不可能送上門來,所以一定有別的目的。”
百寒子閉上眼,“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就殺了我吧。”
太后搖頭,“雖然你想殺我,但是我還是愛你,不可能殺你,你也不能死。”
百寒子嗤笑,“你能管得了我一時,管得了我一輩子?”
“我能。”太后自信道,“如果你死了,我會把這筆賬記在沈斐和朝曦身上,不擇手段殺了他們。”
百寒子氣急,“卑鄙!”
“對你管用就好。”
太后把他扶起來,半躺在牀上,不走,就這麼直勾勾盯着他看。
百寒子扭過頭,避開她的視線,太后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臉擺正。
百寒子眼神躲閃,“我已經廢了。”
太后湊過來,目光盯在他脣上。
百寒子掙扎,“我的傷還沒好。”
太后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你這是趁人之危……嗚……”
太后親夠了放開他,“真好,你還活着,我也活着,一切還不晚。”
百寒子閉上眼,不想看她。
“還跟以前一樣好不好?”太后額頭抵着他的額頭,“你留下來,我不亂殺人,只殺該殺的人,不該殺的,我絕對不碰。”
他們兩個之間有約定,他留在她身邊,她就不亂殺人,只殺該殺的那種,類似老弱病殘和壞人的妻兒,一律不碰。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你知道我的,沒有你,我可能控制不住。”
百寒子嘆口氣,“不一樣了,以前我有能力阻止你,現在我沒有。”
他已經是個廢人,什麼都做不了。
“不。”太后否認,“你有能力,只要你答應。”
百寒子面上慘白,“我還有選擇嗎?”
很明顯沒有,他已經落到了她手裡,且計劃被她識破。
吃一塹,長一智,她更聰明瞭,也更可怕了。
黎明他一個人坐在牀上,喝着寡淡的清粥,一低頭,露出白皙的脖頸,上面密密麻麻都是吻痕,有前天的,也有昨天的,今天的也不少。
一晃他已經在寺廟裡住了三天,每天喝的都是清粥,一天三頓飯,不是饅頭,就是稀飯,喝的他肚裡饞蟲叫喚。
往外一瞥,發現太后單手拿碗,喝了小兩碗粥,這個女人實在厲害,每天都跟他一樣喝粥,萬年不變還是粥,她居然也不膩,每天都喝的津津有味。
“喂。”他實在忍不住了,“每天喝粥你不膩嗎?”
太后眨眨眼,“不會啊,我喝了十幾年了。”
百寒子無語,“我膩,中午換個花樣。”
太后一向對他有求必應,幾乎想都沒想答應道,“好。”
“再給我買兩身稍厚的衣裳,春天雨季多,我冷。”
太后也沒拒絕,“好。”
她最近都跟他在一起,幾乎去哪都是,大概怕他瞎想,覺得她去做壞事,無論幹什麼都會提前告訴他。
做飯跟他說一聲,洗碗跟他說一聲,看書跟他說一聲,連上茅房都跟他說。
起初有些反感,也不喜歡她對他做的事,強盜一樣,在他身上爲所欲爲,一旦想開,畢竟是男的,還能跟女孩子似的要死要活不成?
慢慢地,勉強能接受,不接受又怎麼樣,日子還是要過,他必須活着,然後佔用太后的所有時間,讓她沒辦法出去作惡。
如果有可能的話,將她引上正途,徹底改邪歸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