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彷彿找到知音似的, 眼前一亮, “我也睡過。”
他開心道, “有一次皇叔教我念書教到很晚, 宮門下鑰,皇叔回不去, 便留在宮裡,我晚上做噩夢,不敢一個人睡,偷偷跑去皇叔的房間, 皇叔沒有趕我。”
他自從當了皇帝后,就再也沒有與母后同睡過, 事實上原來也不怎麼同睡,母后心心念唸的都是父皇,每晚都要濃妝豔抹, 等父皇等到深夜,他因爲性子懦弱,不受父皇喜歡,連帶着母后也不喜歡他。
在最需要安全感的時候,沒能與母后建立,倒是不小心與皇叔建立, 皇叔長得好看,從來不會因爲他笨,讀不好書發脾氣,他的語氣永遠一成不變, 平淡異常,以至於元浱一度以爲,皇叔不會生氣。
事實上皇叔會生氣,他生氣不會像父皇那樣,大發雷霆,叫他滾,也不會像母后似的,在他面前摔東西。
母后自從父皇死後,性子就變得異常奇怪,疑神疑鬼,總覺得皇叔要害她,說與他聽,他若是不聽,便摔東西,嚇了他不敢接近。
還是皇叔好,皇叔即便再生氣,最多罰他抄書。
但是皇叔太嚴厲了,從來不讓他娛樂,不過會在他完成很難的要求後許他一個小願望。
不過分,在他的能力範圍內。
元浱也不敢要求太多,有時候是讓皇叔帶他出宮看看,有時候是讓皇叔帶宮外的東西進來,聽說民間有壓歲錢的說法,也讓皇叔給他壓歲錢。
皇叔記憶力很好,從來不忘,倒是母后,時常因爲跟皇叔較量輸後故意忘記答應他的事,還衝他發脾氣。
皇叔與母后恰恰相反,即便與母后鬥得再厲害,也不會將情緒帶給他,一直是那個樣子,永遠溫文爾雅,謙和端莊。
母后本想代替皇叔教他認字讀書,被他拒絕了,不敢想,母后那個暴脾氣,要是教他認字讀書,怕是能把他罵死。
“我這個睡,跟你那個睡可不一樣。”朝曦騎着馬,帶小皇帝瞎逛。
“有什麼不一樣?”小皇帝好奇問。
這個問題不好答,朝曦認真想了想道,“一個脫衣裳睡,一個不脫。”
“我也脫了呀。”小皇帝瞪着一雙無邪的眼看她。
朝曦深覺再這麼交談下去會教壞小皇帝,趕緊轉移話題,“皇上不是要學騎馬嗎?”
小皇帝大喜,“你要教我嗎?”
“別瞎想,我就是帶你兜兜風。”
“哦……”
元浱覺得不甘心,問,“爲什麼不教我?”
“你太小了,腿都踩不着腳踏,很危險知道嗎?萬一掉下來怎麼辦?被馬踩死也不是沒有可能。”
元浱蹙眉,“不能詛咒朕。”
“誰詛咒你了,我說的是事實。”
元浱生氣,“小小一個侍衛,這麼跟朕說話,不怕朕砍了你的腦袋?”
朝曦失笑,“攝政王我都不怕,還怕你?”
開始確實有點心虛,畢竟這小子是皇上,一聲令下便有無數人替他效命,門一關,數百數千個人對付她,朝曦不一定招架的住。
當然那是以前的想法,自從她發現小皇帝怕沈斐之後,登時不怕了小皇帝,畢竟有沈斐給她撐腰。
“一物降一物,陛下怕沈斐,沈斐怕我。”朝曦夾了夾馬腹,馬兒加快了速度,狂奔在草地上。
“陛下要是聰明的話,就該跟我合作,你要是受了委屈,就告訴我,我好替你報復回來。”
小皇帝一雙小眼睛閃閃發亮,“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朝曦輕笑,“我怎麼敢騙皇上?”
小皇帝點頭,“也是,朕是九五至尊。”
也不知道是誰方纔鬧着說不當皇帝了,還撒謊說不愛沈斐了。
明明很在乎很喜歡,也不知道沈斐哪來的魅力,將小皇帝收拾的服服帖帖,十分信任他。
他的父親和媳婦可都是死在沈斐的手裡,連他的母后也巴不得沈斐去死,處處與沈斐作對,在這樣的情況下,小皇帝依舊堅持己見,始終相信沈斐,着實不易。
難道是沈斐瞞了他什麼?
“你知不知道你的父皇是什麼死的?”朝曦忍不住問。
如果是別的人,她可能不方便問這個問題,不過這個人換成小皇帝,登時好意思了,畢竟小皇帝才七歲,怕是都不怎麼理解‘死’這個字意味着什麼。
“知道啊。”小皇帝不假思索道,“被皇叔殺死了。”
朝曦挑眉。
他居然知道?
“那你知道你的皇后又是怎麼死的嗎?”
“知道啊。”小皇帝回答的很快,“也被皇叔弄死了。”
朝曦越發困惑,“你都知道,爲什麼還能跟寧王關係這麼好?”
小皇帝認真想了想,“我父皇逼位順武帝,殺了皇叔的母妃,還將有威脅於自己的兄弟姐妹盡數屠光,不仁不義,不忠不孝,是有名的大昏君,被皇叔一劍斃命,死有餘辜。”
“我的皇后爲了對付皇叔,對我下毒,折磨了我好長時間,也是死有餘辜,即便皇叔不處死她,我也要弄死她,太壞了!”
朝曦叉腰,有些看不透他,“你的母后正與寧王你來我往死搏,你也不管?”
“是母后藏了見不得人的心思。”小皇帝癟嘴,“她想垂簾聽政,架空我的權利,自己當說一不二的太后!”
他握拳,“我絕不會讓她得逞!”
他是無意間偷聽到母后說話,與朝中的大臣道他吃裡扒外,事事向着皇叔,靠不住,她要自己垂簾聽政,那大臣勸她,舉例說了種種對他不利的事,她也不管,堅持要握住權利,根本不顧他的死活。
他解釋過,父皇和皇后都是死有餘辜,沒必要爲他倆報仇,他也沒有幫着皇叔做任何事,一直是她不依不饒,堅持要除掉皇叔,皇叔纔會反擊。
其實只要她罷手,皇叔大度,絕對不會爲難她,可她就是不聽,他也很無奈,畢竟是自己母后,即便理虧,也只能認了。
“大義滅親,你這是喝了寧王的**湯?自己親人都不顧了?”
這事朝曦不知道該怎麼說,小皇帝覺悟很高,無需她多嘴,自個兒明明白白。
父皇和皇后是活該,母后打着爲他們報仇的旗號對付沈斐,也是作孽,所以小皇帝沒有幫着母后,反而幫着沈斐。
“其實寧王也不是什麼好鳥,你別太信任他。”朝曦幫理不幫親。
沈斐手段高明,耍的那些計謀旁人沒看出來而已,事實上跟他母后是同一類人。
他母后固然不是好人,說什麼爲先皇和皇后報仇,實際上就是想除掉沈斐,好獨攬朝政,那沈斐呢?這麼多年來不也是牢牢握住權利不鬆手嗎?
都是王八,半斤八兩,沈斐手段更高明,比太后更適合朝廷罷了。
“你也這麼以爲?”小皇帝握緊馬鞍,“皇叔自己也這麼說,叫我不要太相信他,他不會忠我,他忠的是國,若我做不了明君,他便會殺了我,再立一個王。”
皇叔有這個能力,他知道。
當初就是他把他扶上來的。
記得那時候他才五歲,父皇敗後母後第一時間帶着他逃跑,誰知還是被皇叔追上,本來以爲是來殺他的,畢竟他死後,皇叔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登基。
按照大順的規矩,他是父皇唯一的兒子,兒子一死,皇位就會在父皇的兄弟,各位王爺之間選,皇叔無疑是最優秀,最合適的那個,只要殺了他,皇叔就能登基。
但是皇叔沒有,皇叔將宮變的前因後果盡數講給他聽,問他願不願意回去當個明君。
他當時什麼都不懂,問他,‘什麼是明君,怎麼當明君?’
皇叔耐心的蹲下來,直視他的眼睛道,‘明君就是幫老百姓出頭,幫天下人做主的王,想當明君,就要大義滅親,站在‘理’的那一邊,即便對面是自己的親人,也要秉公執法,不藏半點私心。’
‘這很難啊。’當時他邊回答,邊將手裡的匕首偷偷藏起來,匕首是母后給的,讓他偷襲皇叔。
在母后的講述裡,皇叔罪大惡疾,殺了父皇,也會對他們趕盡殺絕。
可他發現皇叔與母后描述中的那個兇殘狂暴的人根本不一樣,不僅沒有殺他們,連殺父皇,都是父皇有錯在先。
他雖然小,可已經懂了最基本的對和錯,皇叔和母后的說辭,不知爲何,偏向皇叔一些。
許是皇叔沒有隱瞞自己殺了他父皇的事,如果他騙他說,人不是他殺的,是自己死的,或是別人逼死的,他會立馬毫不猶豫揮刀捅向皇叔。
“原來還有這段經歷。”朝曦點頭,“難怪皇上這麼信任寧王。”
這信任得之不易,是長久搭建而成,還有一個地方很關鍵。
沈斐說過,想知道一個人是不是真心對你,看你自己有沒有利用價值,如果沒有,他還是對你如一,說明是真心的。
當時的小皇帝對於沈斐來說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而且還是個障礙,只要殺了他就能成就霸業,可他沒有,足矣說明他對小皇帝是真心的。
小皇帝才七歲都看懂了,太后活了一把歲數,還不如一個孩子,或許不是沒看懂,只是覺得不甘心,不甘心兒子的皇位由別人控制,她表面尊貴,實際上上頭還有人。
也是擔心沈斐反悔,所以想先下手爲強,讓沈斐再也沒有機會反悔。
大人總是比小孩子想的複雜,小孩子的世界反倒簡單許多。
“皇上真的一點不恨寧王?”朝曦不相信。
小皇帝猶豫好久才道,“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皇叔。”
朝曦頜首,“好。”
“其實有時候也會怨他,可我找人查過,皇叔沒有說謊,父皇確實作惡多端,死有餘辜,我身爲一個明君,自然不能幫親不幫理,這事皇叔佔了理。”
朝曦揉了揉他的小腦袋,“皇上是個好皇上,以後一定可以當明君的,千萬不要被別人帶壞。”
“嗯嗯。”小皇帝難得被誇,心裡很高興。
他喜歡被人誇。
被人揉腦袋似乎也沒有那麼壞。
“既然皇上告訴了我一個秘密,我也告訴皇上一個秘密。”
小皇帝瞪大了眼,“什麼秘密?”
“是不是覺得寧王現在很威風,很嚴厲?”
小皇帝忙不迭點頭,“非常威風,非常嚴厲。”
“那是因爲他小時候也有個十分威風,十分嚴厲的夫子,挨板子,抄詩詞,罰站,陛下經歷過的一切,寧王原來都經歷過。”
其實朝曦並不知道,不過是爲了哄哄小皇帝而已。
“是不是覺得心裡得勁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