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孤獨之後

?人這輩子好像一定會碰上這種時候:沒人關心,沒人搭理,一天天地下來,有些渾渾噩噩,剛開始還想想事,到後來依稀堵在心口的一塊東西變得越來越着實,別的東西被時間磨去棱角,它倒被時間磨出棱角,到最後你終於放棄計劃,不再去度量時間,只記得那種骨哽於喉的存在。/Β/

堵着的那塊東西叫孤獨或者是自我,這麼說不夠科學,可我覺得這兩個詞同義,至少沒有自我的人不會覺得孤獨。可誰都有個自我,即使木訥如我也有個自我,而且好像我還蠻自我的,因爲我孤獨的時間比較多,至少看上去落落寡和的時候居多。

軍隊把這叫內向。

我的概念是沒有概念,除了幾個主要的人生定義外也沒什麼定義,事情可能走向任何方向,但最可能是走向你使勁的方向。

所以那段倒黴的時間別人會叫作落拓或者潦倒,我倒不太覺得,除開沒了方向,我基本還是正常的步子踏着步。

跟六連搭夥吃飯,每兩天去團部某幹事那裡報一次到。我現在歸團部管理了,但團部又並不存在,說實話我是隨着七連家當打成了包袱的某個部分,這就是所謂的看管營房。

說起來跟在草原上看守輸油管道有點像,可遠比那難受,就算我是個從沒經歷輝煌的人,可至少也見識過了鋼七連的輝煌。

有句話叫曾經滄海難爲水,說這話的人有點不知進退,可我那時候方向都沒了又哪來的進退?

那段時間除了一些例行公事,我沒跟人說過任何話。

我的辦法是竭力抓住還看得見的任何方向,班長和連長走的時候都說你看書,學文化,要上進。

好。

我就看書。

看書就是看書,不是個目的性太強的行爲,一些不切實際的書反倒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派上用場。

謝謝團裡的圖書館,我過得…至少不用數着時間。

還有就是別放棄你覺得對的規則,儘管那很累,有一天早晚不跑那五千米及其它,確實很舒服,而且也沒人管你,可最好別那麼想,有過拉練經驗的人都知道,中途休息時千萬別解下揹包,除非你打算往下的路程如在地獄。

現在我每天做的反而不如那時候多了,有了時間也有了空間,好像也有了思考的自信,可是我發現…

我們忙於思考人生意義的時候,往往淡漠了每一件小事的意義。

★二級士官許三多

許三多依然是穿着沙背心,打着沙綁腿,天剛矇矇亮就跑起來了。

臉上,卻是一片空寂。

一羣晨練的兵驚詫地看着許三多超過他們,而且身上是負了重的,這幾乎是犯了衆怒,於是操場上開始了一場無形的爭奪。許三多並沒意識到身後的追趕,他一邊跑,一邊在嘴裡喃喃地自語着:

我叫許三多,我是一個兵,是T師B團三營鋼七連一排三班的兵。我是許三多,我當了三年零兩個月的兵…

這幾個月,許三多已經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了,好像不跟自己說點什麼,頭腦就不會清醒。

那羣士兵們追着追着,怎麼也追不上,最後便不再追了。

你們不追是你們的,許三多自己還在不停地跑着,嘴裡也一直不停地喃喃自語:

…我是鋼七連的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個兵,我是鋼七連的最後一個兵,不,鋼七連有五千人,我是留在鋼七連的最後一個兵…說着說着,腳步慢慢地就慢了下來。

終於有人從他身邊超過,而且也是負重的。那是伍六一。他說許三多,你在說什麼呢?許三多看了看,說你是伍六一?伍六一說你又犯什麼愣了?是真的在犯愣,許三多似乎又回到了剛進鋼七連反應呆滯的時候。伍六一說跑啊!許三多!說着自己加速起來。許三多好像被人喊醒了似的,一使勁,就追了上去了。

兩人在跑道上亡命似的。

許三多終於先伍六一一步,跑完了最後一圈,他從衝刺中猛然停了下來,在操場邊坐下。伍六一沒有坐下,他在旁邊跳躍着,繼續活動着筋骨。

起來起來!腿抽筋我可不會揹你回去!他不讓突然間坐下。

許三多無動於衷,汗水溼透了軍裝,他無精打采地低垂着頭。伍六一突然覺得不對,他蹲下來,揭開許三多的軍帽,他發現帽檐下許三多,眼神極其茫然。

你怎麼啦?許三多?

我在留守。你們都不來看我。

誰樂意回七連去傷心啊?…你怎麼不來看我們?

哪個連都不喜歡兄弟連的兵,亂竄門子的,全團有幾千人,我等於是一個人。

伍六一忽然明白,他說這兩個月你都是一個人過的?

許三多說我去六連吃飯,吃完飯就回宿舍。兩個月我跟人說不到十句話。

許三多突然臉色慘白地捂着腳。伍六一一慌,說你怎麼啦?你抽筋了?

許三多的腳果然在抽筋,而且抽得極其厲害,伍六一一言不發地把他揪了起來,在操場邊走動着,邊走邊罵着:你這個蠢貨!許三多自己也沮喪之極,他說我怕我頂不住了,六一,我真怕我頂不住了。轉志願兵的申請發下來,我連填都不敢填,那還得熬兩年呢。日子好長啊,六一,我剛熬過去兩個月。伍六一說你原來那點出息勁呢?被人打包走啦?

那時候有你們啊!班長跟你,你們什麼都教過了,你們沒教我一個人啊!鋼七連,鋼七連,天天喊着同生共死的,一下子,都沒了,我一個人,我沒想到是這樣的!我天天都聽到你們在屋裡說話,你在牀上翻身,我一睜眼,就我一個人。

瞧你,就這點出息勁。

許三多說我想家了,我給我爸寫信,說我想家了,想得要命。我爸說他來接我,我沒敢回信,六一,我還是捨不得走。伍六一於是放開了他,同時推了他一把,然後看着許三多一瘸一拐地在地上活動。他想家就滾蛋,滾家呆去!

我想,我也捨不得這。

…你爸啥時候來?

後天。我怎麼辦?

伍六一沒有回答,而是頭也不回地走了。

眨眼就到了許三多害怕的那個日子。

許三多怕有電話過來,乾脆,他把電話線拔了下來,可想了想又猶豫地插上了。走廊上終於響起了腳步聲,他覺得那腳步像是踩到他的心上。

有人霍然一下推開了他的房門。

是伍六一。

許三多這才鬆了口氣。

伍六一一步衝到許三多的面前,他說就知道你躲在這,守着電話,等着你爸,屁都不敢放一個。全團人都說你有多大出息,就我知道,你那腸子早打結啦,屁大個事都得漚死!

有人罵兩句,許三多反而覺得舒服。伍六一說你爸還沒到,你在等營門電話呀?許三多嗯哪了一聲。接站都不敢接?伍六一接着罵:還拔了電話線,把話筒撩一邊?許三多嘻嘻地發笑,說是剛接上的。然後,他告訴伍六一:

我爸要不來就好了。

伍六一一聽就氣了。他說許三多,碰上點事你就跟罪人一樣,就等着別人來判!你到底是想走想留?我先把話告訴你,走,你這三年當個回憶,美好不美好你自個尋思。留,你興許接着在這空屋裡漚兩年。你要哪個?

許三多想了半天,想不明白,他說我不知道…不,我不想走,可來不及啦。伍六一說:你要麼告你爸,你不走,要麼把轉志願兵的報告撕啦!主意你得自個拿!可他告訴伍六一,你不知道我爸這人,我沒告他七連解散,他要來了一看,原來是個光桿連隊,我就不走也得走了。伍六一覺得也是。可他說,你不會跟他擰嗎?許三多說我擰不過他。

電話鈴終於響了。

許三多猶豫着不敢接。

伍六一瞪了一眼,抓起了電話。

是許三多的爸爸來了。伍六一放下電話就再一次地吩咐他:你鬆口氣吧,你可以把決定留給你老爸做了。許三多還是沒有想好,他說他準說讓我走。伍六一說你想走不想走自個不知道啊?走,我陪你去吧!

伍六一揪着許三多,出去接他爸爸。

許三多站在團大門口,看着空空的路面發愣,他回頭看了看哨兵,也不問,但他發現哨兵的臉上露出了一種笑意。許三多發現了什麼,身子一閃,閃過了背後飛來的一腳。那一腳是想踢在他屁股上的,不想踢空了,差點倒在地上,許三多知道那是他爸,他動作快,又一閃,就把爸爸接到了懷裡。

許百順有點不服:你就這麼孝順啊?沒見面先閃我一下子?

許三多一邊扶,一邊滿嘴地叫爸!

許百順沒理他,說躲得很熟嘛,部隊上常有人踢你啊?

許三多說沒有。

許三多直接把父親接到了酒館裡。然而,讓許百順感到稀奇的,卻是那些從門前隆隆經過的炮車們,他不時地從椅子提起屁股。

他問:那些傢伙就是你們的戰車?

許三多說那是炮營的,自行榴彈炮。

許百順沒聽懂,說挺貴的吧?伍六一說:頂百十臺拖拉機吧。

那又不給你們。許百順看了一眼伍六一,對許三多問道:你說做了啥代理班長,這是你的兵嗎?許三多說他是伍六一,是咱們上榕樹的老鄉。

伍六一說我是機步一連三班的班長。許百順撓撓頭,他搞不懂這關係也不想搞懂,他只好轉移話題,說咋不吃菜?許三多說多了吃不了。許百順說怎麼着?怕你老子我付不起錢啊?他把服務員剛拿過來的一瓶酒搶過來,卻怎麼也擰不開。伍六一接了過去,兩隻手指一搓就搓開了,他給許百順滿滿地倒上了一杯。

許百順要給兒子倒酒時,許三多回絕說,部隊上不讓喝白酒,他說我們會餐都喝啤酒。

許百順不聽這些,他說部隊上是你老子,還是我是你老子?伍六一便拍拍許三多,給他使了個眼色,讓許三多用不着這麼死心眼。

給許三多倒完酒,許百順就開始摸許三多的肥瘦,他想在部隊裡有的是吃的,他覺得許三多應該是一身的肥肉,可他發現沒肥多少嘛。但許三多告訴他,自己結實了。

許百順還是瞅着他的許三多沒有什麼變化。他說:怎麼都說當了兵就長出息,我瞧是老皇曆了。你還是大錘子砸不出個屁來嘛,也是,當兵能長啥出息?許三多告訴他:見得比以前多了。許百順就瞪起眼睛來,他說能有我多嗎?我去過廣州深圳,進過世界公園,那都照了相。我還坐了摩天輪,喝了四十塊一杯的洋酒!回來時是機票不打折,要不我空中公共車都坐過了!

伍六一使勁繃住了笑臉。

是沒您多。許三多願意順從他。於是老頭的話就來了,他說所以啊,兒子,你這跟我一說想家,我那邊主意立馬就定了!役期也滿了是不是?

滿了,可是…

我知道,就是個手續,你老子等你,手續辦了,咱退伍了。先不回家,帶你去長趟見識!

我不要。

你就惦記着省錢。我告訴你,你大哥跟我學,省錢,現今還屁股朝天種水稻;你走我指的道,怎麼,現在也沒兩錢吧?

許三多連忙掏出準備好的錢遞給父親,他說我攢了兩千塊錢,我現在就給您!他父親說兩千?花了花了。我就跟你說你這二哥,人模狗不樣的,他闖世界了,他發了,他回來跟我說,這錢是省出來的嗎?它是掙出來的呀!可不唄,什麼理也講不過錢包裡揣的理啊,我跟他幹了…

許三多說爸,這您信裡講過了。老頭沒講夠。他說講有啥用?你笨不是嗎?要你學!你回家看看咱家去,五間,紅磚青瓦,一年就起來!你跟我回去,給你談媳婦,也是紅磚青瓦,再來五間!許三多的臉騰地就紅了,他說爸,說這事還早。老頭說還早?你大哥娶媳婦晚,**也耗沒了,連個崽子都造不出來!你二哥乾脆不娶,擺明了要絕許家的後。就指着你啦,部隊上的精壯童男,就剩陽氣啦,三個崽子都有戲!伍六一急忙幫許三多打岔,他說老伯,這計劃生育你可不能再生三個啦!老頭一點不怕,說罰呀!老子有錢。

許三多隻好咬咬牙,說爸,我想轉志願兵。

老頭好像聽不懂,他問啥志願兵?

許三多說:就是士官。

許百順猶豫了一下,表示懷疑,他說你能當官啦?

許三多說士官,還是個兵,延長服役期,就是更專業的士兵。

老頭子接受不了,他說延長延長?你腦子進水啊!許三多想極力地說服父親,他說我每月都有工資的,我每月都寄給你。許百順氣上來了,他猛地給了許三多一下,瞪着眼:還說?!你二哥趁錢,我整不過他,我還整不過你?許三多還想說,老頭的手又舉了起來,吼道:

找打呀!

許三多隻好住嘴,一邊的伍六一,也只剩了無可奈何地嘆氣。

許百順出了酒館就照旁邊公廁扎。伍六乘機問了一下許三多,說你爸從小這麼對你啊?許三多點點頭,嘴裡沒有回答。那你到底什麼打算啊?伍六一問。許三多說本來還真有點想家的,他這一來,我根本就不樂意回去了。那你得說啊!伍六一都替許三多急了。

許三多說你又不是沒見,我沒說他就打。

伍六一說你怕痛嗎?他打得你很痛嗎?許三多說哪能怕痛?咱們哪天練得不比這苦呀,他打着剛解癢。可是…可是六一,這真怪了,我明知道我這麼一下他就得折個跟斗,可他一伸手我就毛了…

伍六一說你好大出息?一招制敵衝你爸使?許三多說我沒有啊!我擋都沒擋,我知道一擋他手痛!伍六一說:一直就覺得你是個孬種,今天才知道你爲啥這麼孬。你要不生氣我就這麼說,你大概是從小讓你爸打怕了,你爸就是你的個魔障!

那…那也不能怪他,是我自個不長出息。

許三多,班長可是也走了,七連可也散了,你就得*自個了,你還能這麼孬嗎?

可…那我怎麼辦?

就問你一句話,你真想留在部隊?

想。許三多的話還真的很堅決。這一點伍六一看看出來了,他問他爲什麼?許三多沉默了一會,說:這個事情,你我之間還要問爲什麼嗎?伍六一替他點了點頭,忽然說道:你等着我。然後走開了。許百順追上來正好看見,問道:

你哥們咋就走了?咋這麼不懂個人情世故的?

許三多指着伍六一的背影說,他是我戰友…

話沒完,許百順對着他後腦勺又扣了一下子。

你老子還說錯了呢!帶我去,我倒看什麼了不起的部隊,讓你王八吃了秤砣子!

這一說,許三多還不知道帶父親怎麼走了,也只好往宿舍裡走。

營房空空蕩蕩的,寂靜得嚇人。

許百順一路走一路好奇地四處張望,說你這連隊咋連個人動靜也沒有啊?許三多不知如何回答,想想只好橫了心,他說爸,我們連現在狀況是不太好,可他有五十三年光榮的歷史…

許百順說少來。他要不放你走,一百五十三年我也跟他急!

許三多說不是他不放我走,是我自己想留。

許百順說:老許家的事情什麼由得你拿主意了?直進宿舍時,他又是一愣,說咋就能靜成這樣呢?

許三多隻好再一次咬牙了,他說爸,有件事情我一直沒跟您說…

許三多話沒說完,宿舍裡猛地響起整齊而熱烈的掌聲。

許百順被嚇着了。

許三多也被嚇着了,嚇得簡直瞠目結舌。

但凡還在這個團的原鋼七連的士兵,全都在過道兩側站着,他們一個個軍裝筆挺,好像已經站了多久了。已經空寂了幾個月的鋼七連宿舍,頓然又聚起了至少兩個班的人。

毫無疑問,這是伍六一安排的。

伍六一猛喊一聲口令:立正!稍息!敬禮!

衆人齊刷刷地給了許百順一個軍禮。

熱烈歡迎許三多的父親來我連參觀指導!衆人吼道。

吼完,衆又給許三多齊刷刷一個軍禮:班長好!

許三多雖然一直愣着,可許百順卻樂了,他推開許三多,充滿興致地打量着眼前這幾十號人,嘴裡說:啥叫許三多的父親呀?老子還跟着兒子走了不成?

伍六一馬上糾正道:熱烈歡迎許老伯來我連探親!

許百順得意了,他給伍六一點點頭,首長似的瞄了瞄眼前的伍六一,說你小夥子們倒是有心啊。幾個人忙搶上去給他迎住,連攙帶扶地伺候着,這個說許老伯,這邊是我們士兵宿舍。那個說許老伯您瞧見我們連旗沒有?這旗還是打四八年傳下來的。

許百順能有不相信的嗎?他只剩了不住地點頭,噯喲噯喲,那可值老錢羅!

伍六一看見許三多還在發愣,猛地就給了一腳,踢在他的屁股上。

還不趕緊開門去?全連的鑰匙都在你一人手裡!

你們…?許三多傻了。

伍六一說我們竄通好了,怎麼着吧?

許三多急忙開門去了。他的眼眶裡感覺着有種熱乎乎的東西在流。

幾十號兵前前後後地簇擁着,這對許百順來說,大概是一輩子都沒有過的事。他得意得不知如何是好。甘小寧說許老伯,剛纔給您看的是生活片斷,咱現在去看軍事片斷!許百順說嗯,這個我愛看。伍六一便把許三多喊了過來:許三多,不過來陪你爸在那邊晃什麼?許三多一聽馬上跑了過來,服服帖帖過來在父親身邊陪着。

馬小帥拿着一個傻瓜相機,一邊走,一邊替老頭子照片。

老伯,回頭,對,笑一笑,說個驢字。

老人以爲這樣好,便笑了笑,給馬小帥傻傻地說了一聲:驢。

爲了讓老人滿意,伍六一一路地跑在前邊,一路地先掃清障礙。

下邊就是車場了。可看車兵看着這烏壓壓的一幫人,顯得有點爲難。

他說班長,這不太好吧?

伍六一說有什麼不好?這種事班長來負責。

甘小寧說,我也是班長,我負責!

行行,班長您進,您這不也是爲戰友嗎?

可許三多卻覺得這樣做不行,他跑過來對伍六一說:六一,你這不像話。可伍六一不理他,他推着他回去:你陪老爺子去,這邊沒你什麼事。甘小寧也上來拉了拉許三多,他說我的班長,不把最好的拿給老爺子看,你憑什麼留下來啊?

伍六一不等許三多再說什麼,就鑽進車庫,把一輛步戰車發動了起來。

這當然是許百順所高興的了。伍六一剛把車開出來,就把老人弄到了上邊。

老人戴着伍六一的帽子,披着馬小帥的衣服,山大王似地冒在炮塔上,扶着機槍,威風凜凜地跟着步戰車,前進着,旋轉着。

老爺子,看這邊。

馬小帥拿着照相機前後地張羅着。

驢。

老人早就擺熟了。

車下的兵們便都默契之極地鼓掌着,大聲地稱讚着,說許老伯真威風啊!伍六一說老伯,您坐過摩天輪,差點坐了空中客車,可這坐過步戰車的人還真不多呀!許百順說對對,我坐過摩天輪,也坐過步戰車,還摸過重機槍,回家我跟老大老二說去!

這可都是託您了老三的福啊!伍六一說。

許百順這纔回頭瞅了一眼一直在艙裡給自己託屁股的許三多,心想:倒也是。

許三多,出來跟老伯合一張吧!伍六一看見機會成熟了,朝許三多喊道。許三多也覺得應該,就把託父親的事轉交身邊的一個兵,自己從艙口鑽了出來。許百順不知哪來的靈機一動,拼命地想把機槍口調過來,卻怎麼也調不致力。甘小寧急忙幫他打開插銷,許百順立刻把機槍掉過來,對住了剛鑽到身邊的許三多,喊道:

投降!投降!繳槍不殺!

許三多愣着,衆人都有些愕然。大家都看着許三多。許三多僵在了車頂上,他說爸,這動作我們這從來不興做的。老人說什麼動作?然後自己舉起了雙手:是這個?爲什麼?許三多說穿軍裝的不投降,哪怕是對自個的爸爸。

對自個老爸都不行?你就這麼孝順啊?

父子兩個僵住了。

甘小寧扯了扯馬小帥,對許百順喊道:老伯,說驢,快!一、二、三…驢!

許百順果然就又“驢”了一聲,馬小帥忙胡亂地又給了他一張。

這一天的伍六一,真是少有的活躍,他讓許三多快鑽進駕駛艙裡,讓他父親享受享受他兒子開的車!許三多二話不說就鑽進了艙裡,然後在那塊幾十米的空地上,前進轉彎,駛過旁邊林立的炮車和戰車,看起來許三多的駕駛技術着實不錯。最樂的當然是許百順了,他簡直是樂不可支了,他說小王八羔子真會開車?

伍六一替許三多應着,說會開!開得好着呢!

甘小寧忙跟着說:都是在部隊裡學的,老伯。

伍六一說:他還會開這炮,打這重機槍…

他還會修車,車內射擊是最難打的,可他車內能打點射。伍六一說。

甘小寧說:他是夜間射擊集團軍第一,我們都叫他夜來香(響);打機槍,兩百發彈鏈一百一十七發上靶,都說他上輩子就是摸槍的…

許百順樂得直點頭。

伍六一和甘小寧,兩人的嘴巴一直沒停,他們告訴老人,許三多是武裝越野集團軍第一,四百米越障集團軍第一,偵察兵技能集團軍第二,海了去啦!伍六一說:他是我們最好的班長!我一直跟他嗆,可說心裡話,最好的班長!

許百順眼睛瞪大了:你爲啥跟他嗆啊?伍六一說嗆歸嗆,可我們絕不誤事,軍隊裡好比個高低。甘小寧把大拇指豎到許百順的眼皮子底下,說我們班長說話我們都服,因爲他說的他都做到了,他沒說的他也做到了!

這麼好的班長您就給我們留下吧。

是啊,老伯,這麼幾年我們都是一起共患難過來的。

一個鍋裡盛飯,我們睡覺他站崗,我們射擊他報靶,老伯,這都是些把命交給別人的事情。憑什麼交?因爲是個戰友,放心。

許百順沒吭氣,他好像知道了他們的意圖了。他猶豫着,玩着手裡的槍。

老伯,您讓班長留下,我們這些個,我們這整個連!都謝謝您啦!

您不知道我們多不容易,老伯,您不知道我們這個連多不容易!您也不知道許三多有多不容易!

他們兩個說着說着都快把自己說哭了,許百順猛地拍打着車蓋,喊道:停車!停車!許三多你個小崽子不聽我的!不聽我的我跳啦!說着果真就要往下跳,車了這才停了下來。

許百順剛一下車,士兵們又寸步不離地圍了上去,這個說老伯,許三多真不是以前那個許三多啦!那個說老伯,許三多單槓大回環能做兩百個!

說得許百順都煩了,他揮揮手:滾滾滾,滾一邊去!能做兩百個能做出個兒子來嗎?說完,頭也不回地走開。

許百順邊走邊嘟噥着,我當是不花錢玩一趟呢!敢情是要我拿兒子當門票啊?門都沒有!甘小寧趕上去要扶他,被他狠狠甩開了,伍六一上來,也被他甩開了,他回頭指着他的兒子許三多,大聲地吼道:

你,跟我走!

許三多隻好跟了上去。

看着他們走去的方向,伍六一替許三多急了,他回頭問問左右,想想,還有什麼轍把老爺子留住沒有?還能有什麼轍呢?眼瞅許百順和許三多越走越遠,馬小帥突然靈機一動,對伍六一說:捕!捕俘!伍六一聽到自己熟悉的詞兒,主意也上來了,他說對…捆,把老爺子捆成個糉子。甘小寧一聽當即就拉好了架勢。

伍六一隨即就追到了許三多身後,照許三多就是一拳。把許三多打了個正着。伍六一急了,悄悄告訴許三多:你還手啊!你不顯點本事,你爸哪知道你在這長多大的出息!許三多躲了躲,只好來真的了。

甘小寧一看有戲了,連忙朝前邊的許百順喊了起來:

老伯,許三多跟伍六一打起來啦!

這招是真有用。許百順立刻回頭站住了。

兩名警偵連執勤也跑過來,說停下停下!幹什麼打架?

馬小帥趕緊過去把他們攔住了。

許百順盯緊了伍六一和許三多,他看着他們打着,但他很快就看出了什麼來,伍六一剛被許三多打在地上,許百順卻掉頭就走,一臉的不屑。

許三多愣愣地站着,看着父親走去。

伍六一突然對旁邊的士兵說:找磚頭!快找磚頭!

旁邊的營房正在擴建,一堆磚就摞在那,士兵們不費啥勁就拿了些磚過來,不知要幹什麼,也不知道要多少,一口氣拿了總有將近十塊過來。

伍六一提起嗓門大聲喊道:老伯您瞧這個,這也是部隊教的,在家裡可學不着!

許百順是真不想回頭,可那份好熱鬧的天性,還是回過了頭來。

十塊磚摞在路沿上,很高的一堆。伍六一遞了一塊:許三多,快!

…幹什麼?

劈了它!讓你爸瞧瞧你的能耐!

…這有用嗎?

有沒有用你做就是了!

許三多扶住那摞磚,昏昏然看看自己的父親。

許百順也莫名其妙地看着。

許三多大吼了一聲,一掌砍了下去,碎屑紛飛,十塊磚斷了九塊。剩下那塊是燒得起了黑泡的,這種磚比樹上長的死疙瘩還要結實。

不想,許百順卻呸了一口,說:這能耐拿哪去都沒用!

許三多看着手裡的那塊磚,臉上的無奈突然就成了憤怒了。

他說爸!你看我!

他又狠狠的幾下,但那磚還是紋絲不動。

許百順的兇頭兇臉,好像更有理由了。

他說少耍花樣,你還是跟我回去吧!

許三多幹脆不說話了,玩了命的又是一掌下去。

可那磚還是完整的。

伍六一有點信,搶過來也是重重的一拳。

那塊遭老瘟的磚仍是完整的。

伍六一忍不住罵了:這塊鋼板誰他媽找的?都燒糊啦!

甘小寧說算了,別劈啦,不是磚的事。

許百順看他們好像都沒有什麼轍了,便對兒子說:連塊磚都搗不碎,來跟你老子擰啥?辦了手續,跟我家去。

突然,許三多從伍六一手上把那塊磚搶了過來,吼了一聲,照着自己的額頭就是一拍,誰知,那磚砰地一響,有半塊飛了出去,另外半塊,死死抓在許三多的手上。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所有人也倒吸了口涼氣。

手是早劈破了,血順着那半塊磚往下滴答着。

許三多死死看着自己的父親,眼睛裡單調到只剩下執拗。

許百順也死死盯着兒子,一時間似乎只剩下父子兩人了。

你是怎麼着也不跟我回去了?

許百順問。

許三多點了點頭。

圖啥?

我跟您說我喜歡穿軍裝,喜歡摸槍,喜歡上戰車,喜歡訓練,這都對又都不對。爸,我就喜歡做這麼一個人。

你要我許家絕後?

我才二十二,爸,您讓我對得起我這幾年兵,我回去就給您生兒子。爸,我是鋼七連第四千九百五十六個兵,您看看我這些戰友,您看看他們怎麼對我。您讓我怎麼邁得開步子?

許百順看看許三多手上滴着的血,看看滴到地上的那灘血,再看看伍六一,看看甘小寧,看看馬小帥,看看周圍的兵,終於嘆了口氣:

你們對他這麼好,幹嘛不給他把手包上?

馬小帥先就歡叫了一聲,幾個兵同時擁上,手絹紙巾齊上,把許三多一隻右手給包了起來。而這時,許百順已經走開了。

許三多看着父親,忽然喊道:

爸,您上哪?

許百順回答說:

我,回家去!

許三多嚇了一跳,掙開了身邊的士兵,朝父親蒼涼的背影追去。

許百順說:你二哥給我看他的錢,說他用不着兒子;你給我看你的兵,說你不要兒子,我不回去幹啥?

許三多央求着:爸,您別走。

住這讓你們哄着,我心煩。

爸,我送您。

老子不用人送。他說你再跟我身邊,我就揪你回去。

許三多猶豫着停下了,看着父親大步流星地走遠。

許百順是當天來的,當天就走了,再沒跟他兒子說過一句話。

許三多自己也不知道把爸爸給傷得有多重。

許百順趕到火車站,正好趕着要走的火車,驗了票就進去了。

許三多幾個追來卻被人攔在了門口。伍六一連忙去買了幾張站臺票,等到他們幾個衝上站臺時,許百順坐着的列車,已經往前駛去了。

回到營房時,許三多才冒出了一句話,他說:

我爸…老多了。

伍六一聽有有點沮喪,他說我們忒混蛋,對不住你爸。許三多,你轉了志願兵,一定得回家看看。甘小寧也拍拍許三多的肩膀說,你爸對你挺好的,許三多,真的!

據說,一個男子的成長就是和父親的交戰,可許三多倒覺得,對父親的第一次勝利卻更像一場慘敗。他很想追上老爸,聽一下他到底想說些什麼。

一個月後,許三多入黨了。

在入黨的同時,他終於成了志願兵。

許三多知道,他會繼續這段軍事生涯,直到軍隊有一天像對史今那樣,說:你走吧,我們需要更好的。

這地方有無數人在走同樣的路。

許三多戴了三年之久的列兵銜,終於換成了一級士官。

他仍然駐守在七連的營房裡。他仍然能聽見宿舍裡的報數聲,可他不再惶恐了,他想那是戰友在告訴他:這個連永遠不止你一個人。有時候他就獨自一人跑着步,偶爾向別連裡的老戰友行一個注目禮。總有人活躍地向他回擠着眼睛,除了伍六一。

伍六一與他又是形同陌路,面無表情。

他又成了與許三多漠不相干的一個人。

因爲對付許三多的老爸,伍六一擅自動用裝備背了個處分。但他沒有後悔。所以許三多覺得,伍六一後來之所以對他那樣,是因爲怕他跟他說:謝謝。

這是秋季的一個下午。一輛漆成迷彩,掛着僞裝網樹着天線的獵豹越野車,實在不是野戰部隊的風格,以至剛駛過拐彎就被兩名執勤盯上了。車自己停了下來。裡邊坐着的竟是特種兵指揮官鐵路。他戴着墨鏡,車是他開的。執勤一眼就看到了鐵路肩上的上校軍銜,但敬禮的時候,仍對着那兩套見所未見的軍裝有些疑惑。

團部在哪?

右拐,到頭東行一百米。

謝謝。

路鐵的車開走了。

他是海軍還是空軍?

那兩名執勤竟然弄不清楚。

團長剛看着許三多的簡歷,鐵路進來了。

許三多簡歷上的最後一款,仍是鋼七連駐守。

鐵路沒坐,他一開口就問:準備好了嗎?團長最後看了一眼許三多的簡歷,有意用一摞簡歷把它壓上,他說接到師部通知了。可我準備討價還價。

鐵路笑了笑着,點了一支菸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

團長無可無不可地笑笑,他說有幾個兵我是絕對不給的。

可鐵路說:我就是衝他們來的。

兩人隨後便聊起了上次演習的事兒。團長說你人少,就算我輸。鐵路說:A大隊裝備好,練得也更狠,那不能算你輸。說實話,那一仗打得我對你們刮目相看。說着說着,就說到許三多身上來了。他說那一次,你有一個叫許三多的士兵,居然生擒了我的一名少校。

他說這個兵我有興趣,我一個十二年軍事生涯的少校,竟然被他一個列兵給抓住了。

團長說,他現在已經是士官了。

鐵路說:他要在我們那,可能是尉官了。

團長知道鐵路的意思了,他說許三多我不給。這兵我一直在觀察,說實話他撐到現在都讓我吃驚,他有上個時代的精神和這個時代的聰明,還不是小聰明。

鐵路卻較勁了,他說,你越說我越有興趣。

團長說不可能。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我把他苦夠了。本團也要成立擅於任何環境作戰的分隊,這兵得留着抱窩下蛋。

你給我,我也不能就這麼要。我們這回是在全軍區三省兩市範圍選拔,他先得扛得住競賽和篩選,貴精不貴多,你們這師也就選三個人。

團長哼了一聲,頗有些得意:他絕對能通過。可他不參賽。

ωωω ●ttкan ●c o

鐵路說老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師裡通知是不遺餘力,要讓最好的士兵參賽。

團長說這兵重情義,通過了也不會去。

團長和鐵路說話的時候,軍部賽場上的軍事十項全能,正比劃得如火如荼。許三多沒有參賽,這幾個月來,他已經習慣賽外照應了。

賽場上,全副武裝的伍六一高高躍起,卻沒有把住手邊那根晃動的繩索,重重摔在地上。這一下實在摔得不輕,伍六一晃了晃腦袋才清醒過來,近在咫尺的加油聲也變得很遙遠了。

他看了看場外叫着跳着的許三多,那個人嘴裡幾乎是無聲的。前邊幾個參賽的士兵已經利索地攀過了障礙牆。伍六一站了起來,有些搖晃,他開始加速奔跑,翻上障礙牆,然後是又一次重重地摔在地上。伍六一衝向終點的射擊位置,在那裡開槍射擊。

場外的許三多有點替他擔心。

到了最後,宣傳車公佈競賽成績的時候,許三多聽到:伍六一沒有拿到第一名。

這時他聽到有人在叫他。回頭一看,竟連長高城。

高城戴的已經是少校軍銜了。

許三多真替他高興,他說連長,兩槓一星啦?

你也是士官了。但高城問:你怎麼沒有參賽?

許三多苦笑着:鋼七連,就我一個,怎麼賽?我是場外指導。

老團隊還真是風格過硬。可你看見六一沒有,他幹嘛那麼玩命?

我也覺得他今兒競技狀態不好。

不好就先退一步,明年還有,這裡犯不着拿命拼!

第一名已經讓幾個士兵擡着一路歡呼地過去。高城看一眼,嘆了口氣:咱們師的第一是穩拿了,我就是擔心你們。

伍六一落落寡和地過來了,然而他沒有注意到高城。

他說許三多,咱們拿幾項第一啦?

高城說伍六一!比賽拿命玩,打仗你玩什麼?

他這纔看見了高城,一時也高興起來,說連長!你提啦?您想死我們啦!高城卻叫少打碴!你知不知道你技巧本來不咋的,拿那些名次全憑了自個體力好,你還能這麼拼幾次?伍六一說連長,我去一連也是初去乍到,總得拿幾個名次做見面禮吧。

見面禮,不是賣命!

伍六一了猶豫一下,小聲地說出了心裡話。

他說:連長,我二十四啦。

二十四怎麼啦?跟我講老資格啊?

志願兵快乾到頭了,再不拼,該走了。

高城一時有些啞然,從袋裡掏出瓶紅花油塞給許三多:找地方給他揉揉去!本想給自個營的兵用的,沒曾想還是被你們禍禍了!

伍六一的背上,青一塊紫一塊,幾乎都是傷痕。許三多看得愣了一會,就默默地給他按摩。片刻間,帳篷裡充滿了紅花油的味道。伍六一自嘲地說:許三多,二十四歲的人就覺得自己有點老,是不是有點可笑?許三多說是有點。伍六一說,人這輩子最好的時間真的就是幾年,過了這幾年,想起來都忍不住要微笑。許三多說你怎麼啦?伍六一說不怎麼,就想感慨一下,不行嗎?許三多說,我知道,當起兵來一年好像幾年,一年學幾年的東西。今天看昨天都覺得很傻,可又很想從昨天再活一下。

伍六一愣了,他說你已經有了顆老兵的心了,許三多。

許三多沒有回話,輕輕觸觸伍六一腰上的一塊傷,感覺到伍六一整個身子都輕抽了一下。也許是紅花油的作用,沒一會工夫,伍六一又恢復了常態,他說別在那偷偷摸摸的,許三多。我挺遺憾你這次沒有參賽,再不比,以後我要真比不過你了。

怎麼會?你這次就總分排名第二!

伍六一要的不是這個,他問誰是第一?

黃耀輝,三項第一,兩個第二,你只要再拿一個第二,就蓋過他了。

要拿就拿第一,第二有什麼用?這句話剛說完,伍六一穿着衣服就往外走,他說許三多,你知不知道?我剛來時比你還傻,後來比你還牛,現在…

許三多笑了笑,他說六一,不說這個。然後跟着他一起出去。

兩人轉身來到了賽場上,耀眼的陽光下,K師那兵又撩倒一個,然後金剛般地立着。伍六一已經穿戴也散打的裝束,然後盯着場上那兵,對許三多叫道:打我!

許三多愣住了:什麼?

伍六一說:打我!

許三多輕輕地給了他一拳。

你家這麼打人嗎?

許三多重重地給了一拳。

再打!再打!

許三多連接幾拳之後,伍六一一聲虎吼,衝了出去,直直衝向K師那兵,兩人對打了起來,幾個回合之後,對方一腳踹在了伍六一的腰上,伍六一晃了晃,但他卻凌空格住了對手的腿,整個身子砸了下去。短暫的僵峙後,那名對手終於拍擊着地面認輸。

伍六一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等待着下一個對手。

高城在賽場邊坐着,拔了片草葉放在嘴裡嚼着。

許三多在他身邊坐下。

高城說:…真想你們。

許三多點點頭。

…別拼命,別跟那小子似的。

許三多又點點頭。

不一會,伍六一也過來了,他告訴他們,四項第一,咱們師拿了六項第一。

突然,宣傳車裡傳來了廣播:各位首長,各位戰友,軍部決定臨時增加一個表演項目,請幾位來自86749部隊的戰友將剛纔參賽的項目再做一次。

86749是什麼呀?許三多問。

86749就是不讓你知道的意思唄!伍六一說。

賽場上的官兵們齊刷刷將頭轉向了賽場。

一輛越野車從坎坷不平的賽道上衝了出來,車門微晃了一下,幾個人影已經從揹着觀衆的那側躍入了草叢,車子隨後停下。

伍六一看得莫名其妙:駕駛員在哪?

高城卻盯得仔細:已經下車了。車剛衝出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完成了潛伏。

他的話音未落,草叢中已經響起了幾個點射,離槍響處至少600米的幾個靶子爆掉了。四條人影從草叢裡騰了出來,並不見得緊迫,但速度和姿勢上都有種壓人的感覺,和伍六一們大不相同。

奔跑中,又有人開槍,遠在另一端的靶子爆掉了。

伍六一不解:怎麼在起跑線上就開槍?這不算違規嗎?

當然違規!可這個距離有幾個人能打中?還是行進間射擊!高城驚叫着。

周圍的士兵都看得目瞪口呆,許三多卻看得心曠神怡。

伍六一看着一個人在跨越他摔倒的地方,居然凌空射擊,打掉一個靶子。

他們根本不是在比賽!伍六一無比的感慨。

他們是在打仗。許三多說。

對,他們根本沒把這當一個賽場,在他們眼裡這裡根本是戰火紛飛,危機四伏。你看他們的槍,隨時保持在待擊姿勢,連跳躍的時候都準備開槍;動作,隨時保留力氣準備應付突發事件;隊形,四面兼顧。咱們跑的時候槍拿在手上當接力棒,誰冒個頭都把你們給幹掉了,跟他們比咱們簡直是體工隊。高城越說越來勁了。眼瞅着那四人翻越障礙牆,兩人先託上去兩人,那兩人在牆上警戒,幹掉幾個靶子,後兩人再翻越,落地同時又有幾個靶子被打爆,這時牆上兩人才落地。

許三多一直緊盯着其中的一個身影,當那個身影在翻越障礙網時,居然倒掛金鐘一槍中的,周圍的掌聲頓時沸騰了。

86749,到底是個什麼部隊?高城激動地追問道。

不知道,可我覺得當兵就得當這樣的兵。伍六一早已一臉的神往。

那幾個人仍在衝刺,匍匐,槍口不斷冒出火光,動作幅度很小而精確度卻很大,還沒到終點,已經沒剩下可打的靶子了。

當那幾個正要衝破終點稍有鬆弛時,一排流動靶從四面八方冒了起來,四個人縱起,兩個滾翻,周圍的靶子轉眼就全部被打掉了。

掌聲已經快掀翻了賽場了。

伍六一也在瘋狂地鼓掌,他說不用算了,咱們越障再打靶,他們跑不到三分之二就把靶子全削光了,比咱們快多了。

許三多卻說:真跑他們不一定跑得過咱們。

高城卻塞了許三多一句:當兵是來跑步的來打仗的?

伍六一說當然是來打仗的,他們違規,可他們是對的。

這句話讓高城嘆了口氣,他說槍法、反應、體能、速度,最重要的是戰場意識,這是鋼七連都沒有學會的東西,因爲和平時期。

他們遠遠地看着那幾個人從終點往回走,槍上肩,頭盔也壓得很低,似乎根本沒打算跟反應熱烈的同仁們來個謝幕。

許三多終於看出了那個身影,他大叫一聲:袁朗!

什麼?高城不信。

打頭的那個,是跟咱們打演習的那個少校!

高城可着勁地看,可從那個小小的身影確實看不出來,他說你肯定?就說他們是老A?

許三多沒有回答,而飛一樣射了出去,射向賽場。

就他那份速度,也足可以讓正在散去的士兵們吃驚。

當他跑到終端時,袁朗的身影剛剛上車,越野車就駛走了。

許三多隻好惋然地回過身來,他看到高城和伍六一正從身後趕過來。

到底是不是?高城問。

可能不是。許三多說。

高城很失望地嘆了口氣。

參賽的兵被軍車送回來了,機一連的連長早在大院門口等得望穿秋水,一把手先把伍六一拽了下來。第幾?他問道。伍六一沒說,只是一臉的失望。連長趕緊說,沒事沒事,全集團軍能人多着呢。這時,車上的一個士兵笑了。

他告訴連長:第一。

連長一把手扣着伍六一,氣得就往連隊裡揪。

伍六一一邊樂着,一邊對許三多揮手再見。

許三多微笑着,走回自己的連隊。

那一個人的連隊。

許三多掏出鑰匙剛要開門,突然,一條腿從他兩腿間插了進來,那是要把他凌空架起,許三多反肘被人托住,索性坐了下去。那條腿迅速抽開了,否則被許三多壓斷。許三多弄不清楚是誰,回身就在光線暗淡的走廊裡對打了起來,幾拳過後,燈被拉亮了。

是袁朗。

他在燈下對許三多微笑着。

你小子反應蠻快。他說。

許三多簡直驚喜萬分。

袁朗告訴他,他在這裡等他已經一個多小時了。

走進宿舍,袁朗像是進了大觀園似的,他看着那些空空的板牀發呆。

許三多給他端了一杯水,說您喝水。這裡什麼都沒有。

袁朗說你的事情我聽說了,你們連隊的事我也聽說了。

可許三多說:我在這屋子裡時常想起以前的事情,我覺得這幾年兵當得挺值的。

袁朗盯着他認真看了看,說:嗯,上次見也就半年多,你好像又變了許多。

許三多憨憨地笑着:今天在場上表演的是您吧?

我和幾個老兵。你們軍長非讓獻醜,說是更新觀念。

真是…太棒了!

喜歡A大隊?袁朗撓撓頭:我好像已經是第三次問你這個問題了。

喜歡,不止是喜歡。

許三多的認真勁兒,讓袁朗正色,他說許三多,我不是爲了看你纔來這兒的,我們第一次在軍區範圍內選拔人員,因爲幾年來真是覺得我們光*招兵是不行的。我負責在你們師進行選拔,我是爲這事來的。

錯不了的,我們師有很多好兵!

可袁朗告訴他:只要三個。

許三多頗爲自信,他說肯定能超出這個數來!

超不出這個數的,許三多。我提前告訴你一聲,你會參賽。

許三多愣了一下:您怎麼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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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求你必須參賽。許三多,這會比你想象的要激烈,我原來還擔心你因爲太孩子氣輸掉這場競爭,今天我來,看見你的處境,我想你終於是長大了。

許三多猶豫着。

三班的宿舍只剩一張牀板了,可袁朗還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它的活力,那是許三多和所有三班士兵留下來的。袁朗明白了,他開始用老班長的口吻和許三多交談起來:我知道,你想進老A,可又有很多疑慮,是不是?

許三多點點着,他說是的。

這個連隊還有什麼可以讓你留戀的嗎?

許三多說有的,您不知道。

袁朗點點頭,他相信。他說怎麼會不知道?老部隊是所有老兵的情結,我就是怕你有疑慮纔來找你。許三多,咱們是古老的步兵,從有軍隊開始就有的步兵,是不是?

許三多莫名其妙地點點頭。袁朗說:古老但是永恆。飛機會被擊落,戰艦會被打沉,但是步兵還在戰鬥,因爲我們是最艱苦也最堅強的兵種,我們沒有核彈和轟炸機,可我們用的是人用了幾百萬年的這個…袁朗指了指腦袋。還有我們的身體,和我們的意志。

許三多聽得很興奮,他說是的,我們連長也這麼說,他說步兵是最值得驕傲的兵種,步兵爲自己而驕傲。

那你想做最好的步兵嗎?

想。許三多毫不猶豫。

全世界有那麼多步兵,可做步兵就要做最好的步兵。你現在做得很好,可以說是超出想象的好,可你還能做得更好。

許三多沉默着。

你在這個空空蕩蕩的連隊苦苦守候着什麼?不就是這個信念嗎?

許三多終於點了點頭。

想爲自己的理想打一仗?那就參賽,拿出你的本事來,讓我看一個像像樣樣的許三多!

我想…我會的。許三多看着袁朗。

袁朗點了點頭。

伍六一也在連隊裡跟連長和指導員談參加比賽的事。

他們已經談了很久了,已經談到無話可談了。

連長說,一連的池子小了?容不下你這條大魚?伍六一搖着頭,他說不是的。連長說很快就給你提幹了,你就非得去老A?伍六一說報告連長,不是去,是去參賽。

爲什麼?

因爲他們更狠,因爲他們更苦,因爲他們好鬥,當兵就得好鬥。

連長和指導員顯得有些無奈了。

好像所有的士兵都在談論老A的事。

甘小寧和馬小帥兩人窩在車裡,也在談。

甘小寧說什麼是老A?那就是兵王!真練也真打,玩最好的槍,穿最酷的衣服!從直升機上跳下去,從潛水艇裡鑽出來!《蘭博》你看過吧?馬小帥卻搖着頭,說沒看過。甘小寧不覺一愣,他說你真是太年青了。反正我跟你說,不當兵這輩子白過了,在咱們這,當兵不當老A,這兵當得不夠勁,懂吧?

馬小帥可勁地點着頭。

草原上的三連五班,成才捆緊了自己的揹包,然後愣愣地看着身邊的這間宿舍。然後,他叼上煙盒裡的最後一根菸,把煙盒揉了,準確地扔進屋子另一邊的紙簍裡。紙簍裡已經有了好幾個同樣的煙盒了。

薛林從外進來,說班長收拾好了?

成才點點頭:這幾天這班就*你盯了。

薛林說班長放心,五班出不了事。

那我就走了。…抽屜裡給兄弟們留了點意思,你回頭分了。

薛林似乎對他留的東西不太熱情,只輕輕地應了一聲:是。

還邊,還是一輛拖拉機。

成才爬上車,放下包,對着草原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顯得無盡的感慨。

士兵們在車下站着,說着班長再見!班長好走。

成才也擺擺手,說幾聲再見,車就走了。

這是一場例行公事的送別。

車走遠後,五班的士兵便談論了起來,這個說:班長能選上嗎?那是老A呀!另一個說我看懸。有的就說:聽說他原來是老七連的尖子呢。

薛林突然想起了成才臨走時的吩咐,從抽屜裡把成才留下的東西拿了出來。那是一條紅河香菸。薛林說:他不會回來了。他抽一塊的建設,給咱們留四塊五的紅河,一塊貓了小半年,這就算是個情份。薛林說着把煙發給了大家,一人一包。

這裡周圍沒有標杆,沒有標語,只有幾輛覆蓋着僞裝網的軍車和幾個帳篷。不遠處有一個兵,那就是老A的哨兵了。

鐵路開着車,帶着團長駛過。

來自各個方向的軍車也一輛一輛駛來。

車上,是一個個參賽的士兵。

只有風聲,天地顯得很寂靜。

這是一個朦朧的早上。

未盡的月色下,集合的士兵們,誰都看不清誰。

鐵路和團長從隊列前走過,一個步兵團軍官下意識的口令:立正!敬禮!

鐵路擺擺手:不用立正,今天不看隊形,只看你們的臨場表現。我希望你們從現在開始儘量節省體力,因爲你們往下要迎接的是直線距離一百公里的行程。比賽規則一直保密,我現在公佈,沒有所謂的比賽,你們也都在無數的比賽中證明過自己,我也不需要那些數據。聽着,每人要求負重三十公斤,食品是一盒午餐肉,除了指南針外不許帶任何導航儀器,然後你們去穿越這一百公里,途中要求深入敵陣地,完成地形測繪,那是你們到達目的地後必須交上的一份作業。

士兵們年青而嚴肅,那就是許三多,伍六一,成才,甘小寧,馬小帥。鐵路很有興致地看着每一個人:時間上很寬鬆,三天三夜,截至十七日清晨七時,而且你們可以選擇自己最擅長的武器。袁朗!

袁朗站到隊列前,敬禮:我是A大隊第三分隊分隊長袁朗,是你們假想敵方的陣地指揮官。當你們完成任務,我會在目的地等着你們,事先聲明,我開着車,我的車上有三個空位,我只帶走前三個到達的士兵。現在請記下目的地參照物。

所有人紛紛掏出紙筆。

袁朗笑了:用不着記,我不會告訴你們經緯度。現在聽着,東南方向,小山包旁邊有個海泡子,翻過山有一片槲樹林,我在槲樹林邊等你們。

衆人瞠目結舌地看着他,袁朗無動於衷:卡車會把你帶往警戒區,請記住,到了那裡你們就等於進入了戰場,現在你們可以上二號車挑選自己熟悉的武器。

士兵們是最沒有異議的人,悄然散開向那輛車走去。

隊長,我先去警戒區佈置。袁朗向鐵路彙報完就先離開了。

一旁的團長盯着人散開,肚裡那股火終於再也壓不住了,他說一天一夜,一百公里,沒有參照物,一個午餐肉罐頭,再加上一個師屬偵察營跟你們配合,你幹嘛不先把他們綁起來機槍掃射,然後把沒打死的帶走算完?

鐵路歪着頭看了他一眼,說你心痛了?

一百公里內有多少座山包,多少座槲樹林,多少個海泡子?你的兵是這麼練出來的?

鐵路不置可否地笑笑:我高估了你的士兵嗎?

沒有!團長從不服軟。

那你爲什麼要低估他們呢?

團長啞然,恨恨地瞧着鐵路走開。

一盒盒午餐肉扣到列隊經過的士兵手上,跟着還有一枝信號槍扣在另一隻手上。軍官重複而淡漠地說:撐不住就打信號彈,記住,那等於棄權。

伍六一很有點不屑地接了過來。

一個個沉重的野戰揹包背到了士兵們的肩上。

他們校對好指南針後,許三多背後忽然有人在捅他,回頭一看,是馬小帥的笑臉。許三多有些驚喜,說你也來啦?馬小帥告訴他,還有甘小寧,還有伍六一。甘小寧從隊伍裡閃了出來,說:七連的來了好多,到哪都是尖子,沒辦法。伍六一卻不想多嘴,他說別鬧了,節省體力。

惟獨沒有人發現,來的還有他們的戰友成才。

成才第一個趕到了車邊,拿起那杆早就盯上的狙擊步槍。

發槍的兵忍不住提醒他:很沉的。

成纔沒理,親暱地將臉頰在槍面上貼了一貼。

許三多是在上車的時候發現成才的。他回身伸手拉他們上車。太陽這時正在冒頭,許三多一眼就看到自己手上拉的就是成才。他不由驚叫起來。

但成纔沒有吱聲,他上了車,回身和許三多一起,將戰友一個個拉上了車。

這時,成才才說話了,他說我回來了。我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

我真高興!許三多歡欣地說。

成才說我看見你修的路了,你能從那裡走出來,我也能。

許三多使勁地點着頭。

一個老A上前將車簾拉得結結實實的,然後敲了敲車幫,命令出發!

車搖搖晃晃地行進着。士兵們大都在擺弄着手裡的槍。

許三多拿的只是一枝平平無奇的自動步槍。

終於聽到了軍官在駕駛室命令:即將進入警戒區域,做好戰鬥準備。被擊中激光信標者即爲陣亡,立刻退出比賽…

士兵們紛紛地拉栓上彈。

但誰也看不見外面的事物,臉上顯得有些茫然。

已經進入了警戒區域。軍官發話了:準備…隨着軍官的最後一個字,車停了下來。接着,軍官開始給他們倒計時:十、九、八、七、六…

士兵們緊張地互相望着,什麼演習也沒有過這樣壓人的氣氛。

許三多拍了拍馬小帥的頭盔,馬小帥笑了笑。伍六一示意大家讓一讓,他端着機槍站到最前方。

…五、四、三、二、一!開始!

車簾嘩地一下拉開,刺眼的陽光射了進來,當頭的幾個人頓時被晃花了眼睛。

外面是空闊的草原和小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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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第11章 流水的兵第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第8章 咬咬牙就能做到第15章 殺死了一個人第5章 我想學打架第11章 流水的兵第十四章 第八章 第二節 第九章 第1章 龜兒子第9章 生擒少校袁朗第11章 流水的兵第13章 致命的選拔第6章 鋼七連(一)第五節 第9章 生擒少校袁朗第3章 紅三連三排五班第七章 第三章 第4章 許三多的路第1章 龜兒子第二十四章 第七章 第2章 是馬是騾第二十章 第14章 老A的訓練第四節 第二十四章 第6章 鋼七連(一)第五節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士兵小說原著開篇死亡角逐第二節 第十五章 第二節 第11章 流水的兵第10章 解散鋼七連第六章 第2章 是馬是騾第十二章 第七章 第2章 是馬是騾第16章 只能是軍人第二節 第7章 鋼七連(二)第十八章 第14章 老A的訓練第10章 解散鋼七連第六章 第十八章 第二十三章 第七章 第十九章 第十六章 第11章 流水的兵第14章 老A的訓練第二十四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四章 第十七章 第6章 鋼七連(一)第2章 是馬是騾第3章 紅三連三排五班第13章 致命的選拔第4章 許三多的路第1章 龜兒子第1章 龜兒子第六章 第12章 孤獨之後第十章 第二十一章 士兵小說原著開篇死亡角逐第10章 解散鋼七連第二十章 第3章 紅三連三排五班第11章 流水的兵第十五章 第二節 第十三章 第十二章 第8章 咬咬牙就能做到第十二章 第5章 我想學打架第14章 老A的訓練第9章 生擒少校袁朗第五節 第二十一章 第六章 第十九章 第二節 第一節 第二節 第7章 鋼七連(二)第六章
第十一章 第11章 流水的兵第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第8章 咬咬牙就能做到第15章 殺死了一個人第5章 我想學打架第11章 流水的兵第十四章 第八章 第二節 第九章 第1章 龜兒子第9章 生擒少校袁朗第11章 流水的兵第13章 致命的選拔第6章 鋼七連(一)第五節 第9章 生擒少校袁朗第3章 紅三連三排五班第七章 第三章 第4章 許三多的路第1章 龜兒子第二十四章 第七章 第2章 是馬是騾第二十章 第14章 老A的訓練第四節 第二十四章 第6章 鋼七連(一)第五節 第十三章 第十四章 士兵小說原著開篇死亡角逐第二節 第十五章 第二節 第11章 流水的兵第10章 解散鋼七連第六章 第2章 是馬是騾第十二章 第七章 第2章 是馬是騾第16章 只能是軍人第二節 第7章 鋼七連(二)第十八章 第14章 老A的訓練第10章 解散鋼七連第六章 第十八章 第二十三章 第七章 第十九章 第十六章 第11章 流水的兵第14章 老A的訓練第二十四章 第十九章 第二十四章 第十七章 第6章 鋼七連(一)第2章 是馬是騾第3章 紅三連三排五班第13章 致命的選拔第4章 許三多的路第1章 龜兒子第1章 龜兒子第六章 第12章 孤獨之後第十章 第二十一章 士兵小說原著開篇死亡角逐第10章 解散鋼七連第二十章 第3章 紅三連三排五班第11章 流水的兵第十五章 第二節 第十三章 第十二章 第8章 咬咬牙就能做到第十二章 第5章 我想學打架第14章 老A的訓練第9章 生擒少校袁朗第五節 第二十一章 第六章 第十九章 第二節 第一節 第二節 第7章 鋼七連(二)第六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