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償命02 師父,牀上請 書包網
師徒二人在房內嬉鬧片刻,又共同習字唸書,不覺已到晌午,方澤芹向僕從借來風爐柴薪放在院中,將陶罐置於爐上,取黃芪、炙甘草與肉桂少量,加清水熬煮“補元湯”。柳應笑便拖張小凳子坐在方澤芹身邊。
方澤芹將這幅溫補氣虛的藥方編作歌訣念給她聽:“保元補益溫養脾,桂薑黃芪甘草合,虛勞自復痘證消,持綱三氣妙無窮。”
柳應笑搖頭晃腦地念了一遍,方澤芹被她人小鬼大的模樣給逗樂了,接着道:“應笑啊,可知何爲三氣?便是指你的肺氣、胃氣及腎氣。”每說一氣便在應笑身上指出相應的部位,順道胳肢兩下,把她撓得“嘰嘰咯咯”直笑。
正談笑間,魏進的夫人李氏來到院中,將手中食盒放在桌上,從裡面捧出酒水菜餚,有一壺酒,一碟魚,一桶羊肉,四樣菜蔬與兩盒精細果點。
方澤芹忙起身道:“怎敢勞動夫人。”
李氏欠身施禮,說道:“老爺出門前再三吩咐不可怠慢貴客,若見先生在此生爐煨湯可要怪罪家人服侍不周。”
方澤芹道:“這是方某爲小徒煎下的藥,火候難控,不敢假手於人。”
李氏自來喜歡孩童,不免關心問道:“小徒弟可是生病了?若需要用藥,隨時可差人上縣裡按方抓取。”
方澤芹道:“只是氣虛而已,承蒙夫人掛心。”
李氏見柳應笑坐在風爐旁,兩條長辮垂落地面,便走過去將髮辮拾起,拍去髮梢上的灰塵,柔聲道:“娃娃別動,我替你梳個頭,不然你這兩條辮子可就成掃把帚子了。”
柳應笑對這嬌柔親切的婦人很有好感,也就隨她擺弄,只說:“平常都是師父幫我梳頭。”
李氏斜眼瞧向方澤芹,掩嘴輕笑,問道:“先生可知女娃家常梳何種髮髻?”
方澤芹面色微赧,快步走上前,垂首抱拳道:“方某隻是見過,卻不知該如何梳編,還請夫人教我一教。”
李氏便教他梳了個最簡單的雙丫髻,將發均分兩股,在頭兩側纏繞成發團,以絹帶繫結,鬢前留兩縷細發脫垂在頰邊。
經這番打理,應笑那本是病懨懨的小臉頓時精神起來,風吹過時髮絲拂動、絹帶飄揚,更顯得靈動活潑,散發出一股蓬勃的生氣。方澤芹不禁愕然,原來改換髮式能讓人的面貌煥然一新,他是從未曾留意過。
李氏取出隨身掛鏡對嚮應笑,笑問道:“可還中意?”
應笑小心翼翼地摸了摸發包,左照照,右瞧瞧,臉上泛紅,用力點頭,跳起來跑到方澤芹的面前晃動腦袋,仰頭問道:“師父,好看麼?”
方澤芹當然是連聲說好,在他看來小徒弟一身是寶,哪裡能不好看呢?柳應笑嘻嘻一笑,對着李氏躬身行禮,揚聲道謝。
李氏眉開眼笑,伸手輕捏應笑的臉頰,取出兩條翠綠絲帶遞給方澤芹,熱心地提醒:“女孩兒家都愛美,這結髮的髮帶也需多備幾對,若是不會梳髮髻便時常換着頭繩束髮。”
方澤芹連聲稱謝,接過絲帶收入袖中,飯後又去探視魏母,那老太太畏寒之症稍有好轉,直嚷着口渴,莊上正好有白梨,便叫人將梨肉榨汁,只要老太太喊渴時便讓她喝梨湯。
三日後,魏母吐出了許多味道濃重的痰液,氣也順了,只是渾身乏力,躺在牀上翻不了身,方澤芹爲她二診,魏進道:“三個月前,老太太便是這個症狀,大夫說沒力氣是陽虛脫元所致,下了補陽藥,越補越糟。”
方澤芹道:“這不是寒症,令堂痰飲雖化,熱還未清,只要將熱邪除去,元氣便能不藥自復。”於是他將祛痰的藥停了,又開下升清降濁的蠶矢茶,仍是以梨湯代水止渴,如此調養兩日便能起身下牀,還解下漆黑的大便,到這階段,邪毒算是泄得差不多了。
方澤芹見魏母能吃能走,身體已基本康復,便想辭別而去,魏進哪裡肯放,在花園裡擺酒設宴款待師徒二人,並招呼滿莊客友同賀老太太康復,方澤芹推辭不過,只能隨之一同赴席。
一干人等坐定後,魏進與衆莊客便輪番勸酒,方澤芹客隨主便,一面喝酒,還要分神爲小徒弟張羅吃食。應笑吃飽後便呆坐着看大人們喝酒談笑,醇厚的酒香薰得她頭腦發暈,沒多久就犯起困來。
方澤芹想帶她回去歇息,可入席不久,滿桌佳餚還冒着熱氣,魏進自然不肯放人,恰巧這時李氏送果品上桌,魏進便叫她陪應笑先回客房,方澤芹見應笑與李氏夫人相處融洽,也就隨她們去了。
李氏帶着應笑正走在後園裡,忽的有三個大漢從牆頭躍下,擋住去路,正是殺害柳寡婦的楊家兄弟。
李氏見他們手持朴刀,渾身血跡斑斑,心下大駭,拉起應笑回頭奔逃。虯髯漢楊廣幾大步追上,一把揪住李氏的髮髻,橫刀在她頸前,低聲喝道:“不許出聲。”
柳應笑還想再逃,卻被矮腳癟三楊飛抓了回來,她張口想叫師父,卻被粗厚的手掌捂住嘴巴,一股濃烈的血腥氣嗆鼻而入。
李氏忙道:“我是這莊主人的妻子,三位英雄有何需要但說無妨,我照辦便是,只求英雄高擡貴手,千萬別傷了孩子。”
楊廣道:“夫人是個曉事的人,我兄弟逃難至此,只想暫借貴莊避個風頭,順道討些米糧,若伺候得好,待我三人走時,令千金自當原樣奉還,若是走漏風聲,哼哼……”這後面的話便不必說了。
李氏心知楊廣將柳應笑誤認作自己的女兒,這時絕不能揭穿,便叮囑應笑不可出聲,楊廣這才放開她,讓三弟楊飛拿定柳應笑,自己卻去攙扶受傷的二弟。
柳應笑對楊家兄弟還有印象,初見時不知道他們是賊匪,只當是路過的客商,如今再見,看他們身上帶血、持刀逼人,心裡便曉得這三個壯漢都是壞人,至於是如何的壞法卻又不清楚了。
李氏將楊家兄弟引到西院,安頓在最靠裡的一間客房內,說道:“這院子是用來招待遠方親友的客院,平日裡閒置着,三位英雄可放心居住。”
楊廣將楊雄扶上牀,柳應笑見楊雄臂上包着塊破布,布巾已被鮮血浸透,再看他面泛土色、嘴脣泛白,便道:“師父說血流太多會死人,再不治療他就要死啦。”
楊廣、楊飛兩人都瞪向她,楊廣警覺地問李氏:“什麼師父?她師父是誰?”
李氏被嚇得冷汗直冒,急中生智,故作鎮靜地回答:“是莊上的食客,那人精通岐黃之術,肚裡又有些墨水,便請他教小女識字讀書。”又轉頭看向柳應笑,加重語氣道,“乖乖在此等候,不可再胡言亂語!”
柳應笑見向來溫和的李氏斂去笑容,似在怪她多話,不免想起死去的孃親,心裡便怯了,垂下頭不敢再吭氣,只覺得有些委屈,也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話說錯了。
楊廣見楊雄喘息漸重,已自不能言語,便道:“請夫人速將那大夫領來,再送些水食衣物,切記!休對旁人提起。”說完這話之後便叫楊飛把柳應笑捆在椅子上,用布團塞了嘴,依舊持刀守在座旁。
李氏趕到花園裡,席還未散,莊客們都還聚在一處飲酒作樂,她哪敢說實話,只能對魏進道:“小姑娘身體不適,可要請先生去看一看?”
這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衆人也吃得差不多了,方澤芹起身相辭,魏進笑道:“既然令徒不適,先生自去無妨。”
李氏也說個藉口隨方澤芹同往,出得花園,見左右無人才悄聲道:“不敢瞞先生,令徒被三名惡徒捉了去,此刻正在西院裡候着。”
方澤芹一愣,隨即問道:“怎麼回事?”
李氏便將事情因由述說一遍,又道:“他三人只以爲令徒是我女兒,以此相要挾,唉……我也不敢對老爺言明,先生,你說這該如何是好?”說着眼淚便流了下來。
方澤芹道:“夫人別急,只要我們聽命行事,他們應當不至於傷及無辜。”
李氏擦着眼角道:“這倒也是,只盼這三尊煞神心滿意足後能早日離開。”
通過氣後,他二人分頭行事,李氏去備辦水食衣物,方澤芹回房提了藥箱,匆匆趕去西院,還沒進院門就察覺到門後埋伏着人,他恍若不知,只管朝前邁步,明晃晃的大刀自肩後伸過來架在頸側,粗悶的聲音在身後森然響起:“不想死就別動!”
方澤芹及時停步,飛快地朝後掃了一眼,見持刀之人黑麪虯髯,便認出這賊匪乃是懸賞榜上的楊家老大楊廣,另二名不消說,定是老二楊雄和老幺楊飛。
方澤芹不動聲色,只道:“在下方澤芹,夫人請我來爲英雄療傷。”
楊廣惡狠狠地問:“只你一人?”
方澤芹回道:“英雄請放心,夫人連莊主也瞞了過去,只求英雄別傷害她的獨女。”
楊廣向院外查探許久,見無人跟隨,四下裡靜悄悄一片,這纔信了方澤芹的說辭,拿刀押着他進入客房。
柳應笑一見師父來了,忙“嗚嗚”求救,楊飛在她後腦上拍了一巴掌,吼道:“不許出聲!”
方澤芹臉色一冷,沉聲道:“別對孩子動手。”
柳應笑被拍得眼前發花,心裡驚怕不已,不敢再發出聲音,只能用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自家師父。
方澤芹柔聲安撫她:“別怕,沒事的,先乖乖坐會兒,好不好?”
柳應笑點點頭,楊廣不耐煩地催促道:“快些!若我兄弟有個三長兩短,便叫你們全莊上下一塊兒陪葬!”
方澤芹不多言,快步走到牀前,此時楊雄已然面赤目腫,伸手撫額,皮膚灼燙,方澤芹拆開他臂上的布條檢視傷口,問道:“還能說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