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王府01 師父,牀上請 書包網
話說這醫聖門從屬於歸雲道派,素有尚武之風,鶴亭先生乃是歸雲派宗家子弟,使得一手絕妙的逍遙劍,非醫員的道衆多是衝着練功養氣而來。大師父空志雖然醫術高超,卻不諳武藝,門人多有怨言,他自忖難以服衆,又有個翰林學士的身份在,常受宮裡傳召,怕是自顧不暇,便將門主之位讓給方澤芹,將一切事宜囑咐妥當,留了弟子打理養生堂,自去京城投官家。
方澤芹接任門主之後實難清閒,每日早出晚歸,事務繁雜。應笑因毒患初愈,不便隨行,自在東館養着。方澤芹忙裡偷閒,親自爲小徒弟熬藥煎湯,每至傍晚送去她院裡,也好陪着說些貼心話。
應笑年歲漸長,有了些女孩兒家的心思,見方澤芹對她百依百順,起先歡喜,往後卻有些說不出的悶氣,好似每每都是自個兒討着要親近,師父也只是將就應付了事,嘴上雖不提避嫌,心裡只怕還顧着。
又有一日見了師父與女學生並肩而行,依舊和容悅色、滿面溫柔,那女學生還紅着張臉,心下更是不快意,便堵着氣坐在房裡。
待到晚間,方澤芹端藥進門,應笑依舊躬身行禮,先請師父坐了,捧起藥一氣喝完,皺着眉頭往桌前一坐,只低了頭不說話。方澤芹掏出霜糖梨片遞給她,應笑接了,也不吃,自往袖袋裡揣。
方澤芹這便瞧出她帶着情緒,問道:“可是哪處不適?難受了要對爲師說。”
應笑道:“師父曾對徒兒說過,不可與男子獨處,便是如向天那般有好交情的也還得避着,爲何師父卻能與女弟子獨處?”
方澤芹一愣,問道:“你不想師父這時來找你麼?若是不願,爲師自叫門人給你送藥來。”
應笑惱得很,瞟了他一眼,微嗔道:“女弟子自不是徒兒,是在你堂上聽讀的女大夫。”
方澤芹沉吟了一會兒,問道:“可是指顏姑娘?”
應笑道:“徒兒不識得她,也不知道什麼名兒,只是遠遠瞧見師父與女學生在院中走着,身邊也沒旁人。”
方澤芹笑道:“顏姑娘是宮裡送來的齋生,只在此聽讀月餘,三天前已回去了,她來找爲師只是爲了辭行。”
應笑因見那顏姑娘面帶春情,想是對方澤芹有意,只不過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便也沒放在心上。
誰想那顏姑娘本姓爲趙,實乃東平王的幺女永慶郡主。只因方昱臺爲嫡長子娶媳婦兒一事愁白了頭,不慎在東平王面前漏了口風。東平王專愛結交天下異士,與鶴亭先生正是至交,自知方渭帥的長子乃是鶴亭先生的入室弟子,不免大爲好奇,又聽姚將軍說了許多關於他的事蹟,心中仰慕,意欲攀交。思及家中還有個小女兒待字閨中,與帥臣嫡長婚配也不算辱沒了身份,便有心說合。
這永慶郡主姓趙,名喚文意,年方二八,是東平王長妻焦娘娘暮年所生,東平王府滿門兒郎,只有這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女兒,爺孃倆疼寵倍常,廣延名師訓導,只當作男兒般教養,凡事皆順她的意,兄長們與她年歲差得多,亦是萬般憐愛。
這般養大的女兒又豈是那等逆來順受的閨秀?胸中是極有主見的,聽聞父親有心要爲她安排這一門親事,定要在事成之前親自去會會對方,把那相貌品性全都度量一番,若不合意,斷是不肯相從,於是要隱着身份去醫聖門查探。
東平王起初不答應,吃她纏磨不過,只得央太常寺出個空頭的名牒,充作齋生薦入醫聖門。趙文意投在尚氣堂下,見了丰神俊朗的門主已是芳心怦動,聽讀月餘,又見先生學識廣博、爲人謙和有禮,更覺非凡人也,自是欣然相許。
於是東平王趁着方昱臺來京述職時,邀他往府上相談。方昱臺卻是爲難,他自覺虧欠已故的大夫人,又且性命是長子撿回來的,每每見着方澤芹總覺老臉掛不住,說親之事實難開口,還怕方澤芹不願攀這門親,若然回絕,豈不是叫東平王面上難看?
前思後想,便言身份不合、不敢高攀,待要婉言推卻,那東平王卻是個極會爲他人打算的賢王,三言兩語間便體察出方昱臺的難處,也不要他操煩,自去聖上面前提舉方澤芹。天子對方渭帥家的浪蕩子早有聽聞,本當是個忤逆不孝的劣徒,誰想竟是懸壺濟世的良醫,正然龍體欠安,便傳召方澤芹入宮診治,見了這一表人物,滿心歡喜,聽說接掌了醫聖門,倒也不便延入宮中爲醫,便授了個殿學士的虛職,兼任太常寺博士,賜封萬和大夫。
這一來,身份便有了。東平王藉此之際傳方澤芹到王府,接至大堂。方澤芹在門外作揖道:“下官方澤芹參見王爺。”
東平王一看,拊掌笑道:“這便是方渭帥家的公子,鶴亭先生的高徒,從來只是聽說,今日得緣一見,果是非凡。”
方澤芹只道“不敢”,便讓至廳內,分賓主坐了,吩咐獻上香茶。東平王見方澤芹舉止端詳、頗有氣度,心中更覺歡喜,敘聊片刻,情知是個淡泊名利的先生,自思道:這先生老大歲數仍未婚配,想來是個清心寡慾之人,若然直言,只怕他要推託,不如從中撮合,有緣自成,無緣也好當個朋友來處,不至弄得兩邊尷尬。
便讓方澤芹在廳上稍候,轉而對焦娘娘把這心裡話說了,娘娘也正有此意,轉着心念道:“我讓文意裝個病,叫先生來診治,文意冒齋生投在他門下,這一見,必有許多緣故要問,便由他二人自處,再遣兩個忠僕內外作陪便是。”
東平王覺得此法可行,便分頭行事,娘娘自去找郡主磋商,東平王回至客廳,對方澤芹道:“方纔家僕報說小女害了病,還請先生一看。”
方澤芹聽說有病人,不敢推辭,隨至郡主閨房,見了趙文意後自是意外,問了緣由,郡主只道是好奇,方澤芹亦不多過問,照常看診,卻是無甚大礙,只得略微提點一二,半推半就陪了好些時候。
方澤芹留京三日,卻不過東平王的盛情,也就住在王府裡。郡主是個嬌養大的潑辣姑娘,行事恁的大膽,藉着學醫爲由,擺桌鋪茶相邀。方澤芹心裡有幾分知覺,因着她未把話說明,也就佯裝不知,還如在門裡那般,只當堂下學生對待。
回了醫聖門後,這先生概不提入京之後的事,對誰也都說是奉命講習,誰知州府地方聞聽消息,都來門裡道賀,便把這加官封職、受東平王青眼相看的事俱都傳開了。有些好事者專瞄着兒女私情,背後都說門主要攀上郡主。
風言風語傳到應笑的耳朵裡,可把她給憋悶壞了,因着方澤芹不吐露,便當他是有意隱瞞,滿心的不快,這小徒弟卻也是個茶壺罐子,蓋子一悶,料都藏在肚裡,終日只把臉冷着,快成了個小冰人。
那段時日,方澤芹忙於各方應付,時有不歸,便將藥一副副包好,叫應笑自己煎了服用。一日晚上回來,忽聞門人傳報,說小師妹病了,他去探視時,只見應笑正躺在牀上睡着,本就沒血色的臉蛋更是蒼白如紙,忙去診脈,感到脈象細促,不覺納悶,尋思道:我臨行前已將藥給了她,只要按日服用,不至於虛成這樣。
眼目一轉,發現那些藥還擱在櫃上,一副也沒少,不禁愕然。這時應笑醒了,見着師父先是一喜,接着委屈起來,把手縮回被中,也不喚他,堵着氣翻了個身,面朝牀裡。
方澤芹問道:“爲何不吃藥?”
應笑不說話,端了水來,她也不喝,方澤芹沒奈何,好言哄了幾句,自去院中煎了藥送來,再進屋時,應笑已經靠坐在牀頭,恭敬地作揖道:“徒兒方纔實是難受,沒回師父的話,師父切莫見怪。”
方澤芹心裡嘆氣,沒得可說,只得把藥端給她,應笑接了便喝,喝完便落下淚來,她扯着衣袖擦拭,說道:“藥太苦,讓師父見笑了。”
方澤芹哪見得她哭?忙抱在懷裡拍了拍,又問:“我離開這幾日,你爲何不吃藥?若是怕苦,隔日一副也好,怎的就不吃了?”
應笑道:“徒兒近來修編醫錄診籍,沒人提醒,一時給忘了。”
方澤芹半晌無言,問說:“可是覺得師父去得久了,沒能來陪你?”
應笑只是搖頭,方澤芹自覺近來疏於照料,便摸着她的額頭,柔聲道:“往後爲師會早些回來,不耽擱你吃藥,可好?”
應笑有板有眼地回道:“徒兒聽師父的話,日後會好好吃藥,師父大可安心去宮裡當太醫,若是做了郡主的夫婿,怕是不能時常回來,徒兒自會將東館照料好,不叫師父在外操心。”
方澤芹這才知道她因何鬧脾氣,原來是爲那些閒言碎語,這先生也無奈,想他成日忙得不可開交,哪兒有那個閒心去管旁人嘴雜,偏這小徒弟是個受氣包子,不給她敞開口出出氣,只怕要把肚子給撐壞了,便道:“爲師攀不來那等權貴,安心照看好這一門徒衆已是不易,你把身體調養好,再上京時便隨我一同去,你可不知,那東平王的千金正是前日來堂下聽讀的顏姑娘。”
聽他一說,應笑便沒了聲,叫吃便吃,讓睡便睡,藥湯按期服用,她平日裡不愛出東館,在這之後卻不避人了,每日趕早到祖師殿外隨道衆養生練氣,到吃飯時再不叫師父跟在後頭提醒,自去飯堂吃個飽,乖巧得了不得。方澤芹又是歡喜又是驚疑,實是摸不透小徒弟的心思,只暗暗嘆道:這脾氣來一陣風,去一陣風,可不還是個孩子麼?
沒隔多久,到了東平王的壽誕,廣邀高官名士到席,邀請函送至醫聖門,方澤芹也不好推卻,便差管事去備辦水禮。應笑曉得之後顛顛地跑去找師父,說道:“上回去開封只進了衙門與官學堂,徒兒也想去王府裡見識一番,師父說調養好了便帶我進京,徒兒這程子養得頂好頂好,師父可能帶我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