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小別02 師父,牀上請 書包網
方澤芹聽這聲音耳熟,疾步走去,見有兩名武生裝扮的後生一跪一躺,方澤芹先看向跪着的那名後生,燈塔散射出的金光將其人面貌映照得一覽無遺,是個濃眉大眼的俊秀少年,方澤芹驚愕道:“三小姐!你怎會在此?”再往地上一看,面色驟變,“姚將……!”
那位被稱作“三小姐”的後生擡起頭,露出如釋重負的神情,拱手道:“先生!來得好!正要登門拜訪。”
你道這二位是誰?正是在廣西蕩寇中聲名大振的姚門雙將姚伯仁、姚伯禮,其時姚伯仁官拜壯武將軍,伯禮巾幗不讓鬚眉,追隨兄長東征西討,被聖上賜封武節候。方澤芹曾在姚伯仁帳下當軍醫,與他兄妹二人頗有私交,見姚將軍面色發白、嘴脣烏紫,眼睛倒是睜着的,卻只能看見眼白,趕緊放下應笑,伸手搭脈,脈象洪大,可見病發迅疾。再順着胸腹撫摸,胸口微陷,肚腹略膨,當即暗暗凝氣於掌心,順着心脈朝四肢推撫,十來下過後,姚伯仁虛虛呼出口氣,脣色稍復,眼皮也合上了。
方澤芹問道:“令兄身上可是長了背疽?”
姚伯禮道:“不錯,後心三處,用下數多治背疽的藥,絲毫不見起色。”
方澤芹卸下藥箱,兩手仍按在胸前推拿,對應笑道:“七星針!”
應笑看也不看,熟練地從左五層屜子裡取出針匣,這時周圍已聚滿遊人,方澤芹恍若未見,讓姚伯禮將其兄扶起,褪去衣裳,露出傷痕累累的上身,只見背上有三大塊膿瘡,瘡上又生出密密麻麻的小瘡頭,皮肉潰腐,膿汁清稀。
樑雪娥與阿寶正站在近前,見此光景不覺低叫一聲,雙雙捂住臉,方澤芹回頭對阿寶下令:“去附近攤上找張凳子過來!”
此時他斯文盡斂,聲如洪鐘,把阿寶嚇得手足無措,也不知該往哪裡走。人羣后有個燈販聽到喝聲,忙從自家攤前搬來凳子,讓圍觀的人一個傳一個地遞了過去。樑雪娥定了定神,見凳子傳到前方,連忙伸手接過,急問:“擺在哪裡?”
方澤芹道:“病者身前!三小姐,讓令兄肘抵凳沿!”
姚伯禮依言照做,方澤芹以右手自胳膊肘的橫紋處丈量到中指尖,再取同等長度從尾椎骨丈量到左背,食指按住一點。
應笑即刻開匣送上前,方澤芹拈長針灸刺穴位,共上了五針,不多時便見銀針變黑,應笑心知這病患是中了毒,也不多話,只捧着針匣在旁邊待命。
方澤芹下針後又用紫皮蒜敷在創處,又紮下七針,下針後再以藥膏厚塗,姚伯仁發了一身虛汗,面色逐漸舒展開來。正忙之時,一隊巡城差役□來驅散人羣,衙頭上前探問,方澤芹自報家門,那衙頭一聽是方渭帥家的公子,忙抱手施禮,說道:“若有能幫上忙的地方,請公子儘管吩咐。”
方澤芹借了板車繩索,將姚伯仁綁在車板上,衙頭待撥兩名差役拉車隨行,那姚伯禮卻已將車把提起,把吊繩甩在肩上,對衙頭道:“兄弟們還有公職在身,不可在此耽擱。”說着便拖動板車朝街外疾奔而去。
一行人回到府中,自西首角門進了,方澤芹讓雪娥主僕自去歇息,將姚家兄妹安置在草園的淨堂裡,這大堂空空蕩蕩,一條長案居中而放,姚伯仁便躺在案上,四周燭臺高立,方澤芹點起蠟燭,屋內頓時一片明亮。他取來火盆、刀具等物件,讓姚伯禮在外守候,掩上房門,淨手束袖,先脫去姚伯仁的衣袍,對應笑道:“病者之所以患上發背,是由火毒內蘊所致,然而這毒卻不是臟腑自發,而是內創所致,毒本淤積在三焦俞,如今已順着足太陽經上發至風門穴,需劃割放血解毒。”
應笑聞聽,立即從藥箱裡取出小眉刀在火盆上燻烤,方澤芹取脾俞、心門、風門、天柱四穴劃割放血,應笑看時,只見脾俞處血色最深,越往上血色越淺,到頸後天柱穴時已恢復常色。
方澤芹又在脾俞與風門兩處劃開十字刀口,點住周圍氣穴,待血液自凝即擦身敷藥,自配了溫補藥給姚伯仁灌下,聽他喘息漸平,再一搭脈,感到脈象穩定,不由長舒口氣,走去開門。
那邊魏媽媽已收拾好一間偏房,便將姚伯仁擡到房裡睡下,方澤芹只忙得滿身血溼,額上大汗淋漓,應笑便站在凳子上爲師父擦汗捏肩。
姚伯禮見兄長面上有了血色,也兀自抹下一頭冷汗,探問道:“讓先生操勞了,不知家兄情況如何”
方澤芹回道:“命是保住了,餘毒還未清。”
姚伯禮深感疑惑,托起下巴低語:“本以爲只是燥火重才生了發背,怎會有毒?”
方澤芹道:“他內傷未愈,那毒的生髮點正在傷處。”
姚伯禮一愣,皺眉看向姚伯仁,沉聲說:“從沒聽他提起過,只以爲是背疽,沒想到是毒所致!”
應笑打着呵欠拉拉師父的袖子,問道:“師父,病人中了毒,爲何不用清熱解毒的方子,卻還要溫補?”
方澤芹盡心解答:“爲師用的雖是溫補藥,卻都帶着發散的藥性,可活血通絡,正因內毒散了,體內血氣不繼,此時再用大涼的藥,只怕他的身體吃不住,應笑,醫者不能只着眼於病症,還需多方考慮。”
wWW• tt kan• ¢Ο
應笑不解:“還要考慮什麼?師父你告訴我,待我先記下來。”
方澤芹呵呵一笑,輕撫她的頭頂,說道:“這沒個定數,不是爲師說了就算,等你日後出外行醫,經驗多了自然知曉。”
應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般,老嘎嘎地道:“三娘說女孩兒家不能拋頭露面,大夫是男子做的,應笑像阿孃一樣在家種田熬藥便成了,還得常做些針織細活,這纔是好姑娘。”
方澤芹看着小徒弟,一時間怔愣無言,姚伯禮哈哈大笑,撈起應笑抱在腿上,掐住她的臉頰輕拽,咧嘴“嘖嘖”兩聲,道:“別聽那些廢言,你叫應笑?姓什麼?”
方澤芹見應笑被嚇住,正要開口,姚伯禮卻把手一擺,笑道:“先生且莫出聲,讓你家小徒弟自個兒作答。”說罷俯身與應笑對視,笑嘻嘻道,“我姓姚,名伯禮,躺牀上那個是我二哥姚伯仁。”
應笑見伯禮眼神炯亮、聲音爽朗,怯意頓消,輕聲答道:“我姓柳,柳應笑,是我師父的徒兒,我……你……”她聽方澤芹喚“三小姐”,可伯禮的相貌行止卻都像個颯爽少年,不知該怎麼稱呼纔好,習慣性地歪頭看向方澤芹。
方澤芹才說得一個“她”字,又被伯禮截了去——“有何問題直接問我便是。”
應笑紅了臉,低頭喃喃問道:“不知……怎麼稱呼?”
伯禮道:“直呼其名,姚伯禮!”
應笑又問:“你是……三小姐?”
伯禮回說:“我在家排行老三,又是個女的,故有人這般稱呼,也有喚我兄弟的,這都不重要,方纔你說女孩兒不能當大夫?廢言、廢言!漢有義姁,晉有鮑姑,唐有尋真,皆是一代名醫、女中華佗,就連本朝亦有女醫官,女子如何當不得大夫?”便開始說起那些巾幗英雄的故事,應笑哪兒能聽得懂?早神遊太虛幻境,沒多久便趴在伯禮身上睡着了。
方澤芹伸手要接過小徒弟,姚伯禮卻抱得更緊,嬉笑道:“別急,你家小徒弟身上香得很,抱着舒服,多借俺抱會兒。”
方澤芹哭笑不得,只得道:“三小姐若不嫌棄,便帶應笑去臥房裡睡吧,令兄這兒有我照應便成。”
姚伯禮半些也不矜持,起身道:“那就有勞先生了。”兜着應笑大步流星而去。
待她走後,牀上傳來幽幽嘆息,姚伯仁半睜雙眼,虛聲道:“伯禮那丫頭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方大夫,你千萬別見怪。”
方澤芹道:“三小姐是女中丈夫,爲人正直豪爽,方某自來敬佩。”
姚伯仁苦笑道:“你可別敬佩了,誰都敬佩,可就沒人敢娶,唉……千萬別聽她鼓吹什麼女兒當自強,能嫁個好夫婿纔是最緊要的。”
方澤芹自不好對他人家務事說三道四,輕咳一聲,問道:“姚將軍,你內傷未愈,臟腑之毒乃是由外部侵入,可是被誰以拳掌所傷?”
姚伯仁道:“果然瞞不過方大夫,半年前,姚某奉命出使契丹,途間有賊人入帳行刺,在我胸肋下拍了一掌,因無外傷,也不覺疼痛,倒沒當回事,回國不久背上生瘡,只當是背疽來治,始終沒放在心上。”
方澤芹暗自沉吟許久,心道:這不似兵家作派,以掌中暗毒傷人,且這毒性隱而不發,必是行氣透發至體內,若是尋常大夫,哪曉得這江湖上的黑手段,想來那刺客還是個門內行家。
這一節暫且按下不談,又問:“近來邊境無事,你兄妹二人怎會突然來此?”
姚伯仁道:“上頭在立新制,命我赴京西各道巡察,進城已有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