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來得比想象中的要快,剛幫小娜收拾完白條魚,陳潔就打來電話,說她們已經到了樓下。田文建連忙解開腰間的花布圍裙,帶着小娜小跑着下樓迎接。
她們是打車來的,見陳潔正在司機的幫助下,把後備箱裡的禮物,一件一件往陳擁軍手裡接,小娜忍不住地埋怨道:“姐,你這是幹什麼?”
陳潔回過頭來,笑吟吟的看着小娜,在她胳膊上拍了拍,吃吃笑道:“你們不是結婚了嘛,怎麼着也得意思意思一下吧?”
她今天穿着淺綠色的風衣,腳蹬一雙小皮靴,還戴着一副墨鏡,看起來氣質真是相當的不錯。既彰顯雍容華貴的高雅,又不失溫婉矜持。
田文建正準備開口,陳擁軍舉起手上的禮盒,再回頭看了看出租車的後備箱,一臉苦笑着說道:“小建,幫個忙吧,我實在提不了了。”
今天的陳擁軍,比上次看上去更顯利落,這可能與他剛剪了一頭寸發有關。不過他的寸發,不是流行的那種勾邊切角的板寸,他這頭寸發,修飾得圓圓乎乎,多少有些雕塑的味道。
“搞這麼麻煩幹嘛,折現不就完了嗎?”田文建微笑着點了點頭,一邊從後備箱裡取禮物,一邊打趣了起來。
“江山易改,本姓難移,還以爲你真變了呢,搞來搞去還是這副德行。”陳潔啐了他一口,嘴角勾起動人的微笑,眼角眉梢風情萬種,看上去是那麼地嫵媚。
不等田文建開口,小娜一邊搶過陳潔手中的禮盒,一邊衝正笑看着自己的陳擁軍,大大方方地招呼道:“姐夫好。”
陳擁軍微微的點了下頭,舉起擰滿東西的右手,指着她身邊的陳潔,呵呵笑道:“小潔總把你倆掛在嘴邊,今天算是見着真人了。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啊。祝你們白頭偕老,永結同心,早生貴子……”
“打住,打住!”
田文建用肩膀撞了撞他,朝掩嘴輕笑的陳潔扭頭,一臉壞笑着說道:“你倆還不是一樣,難不成也要我說一大堆吉利話?”
小娜摟着陳潔的胳膊嬌笑了起來,陳潔也露出了會心的微笑。
晚飯很簡單,但卻很有特色。一大盤辣炒螺絲,再就是白灼長江蝦,白灼長江毛蟹,以及清蒸長江白條魚。除了蒜蓉空心菜之外,全是長江水產。尤其是那盆辣炒螺絲,個兒特別大,都快頂上田炒螺了。
“今天運氣好,下去買菜時鄰村的漁船剛回來,蝦和毛蟹都是活的,來……來,嚐嚐味道怎麼樣?”
小娜穿着一件深灰色圓領小衫,儘管腰間扎着花布圍裙,但依然無法遮掩那誘人的曲線。柔若無骨的小手搭在田文建肩上,笑吟吟的招呼二人動筷。田文建擡頭看着她,一股淡淡的幽香從她身上傳出,絲絲縷縷地鑽入鼻孔中,聞着清爽宜人,周身舒泰。
陳潔用牙籤挑出螺絲塞進嘴裡,咀嚼了一下後,突然豎起了大拇指,嫣然一笑道:“好吃,真好吃!沒想到我們小娜還有這麼好的廚藝。”
“跟三嫂學的,不過還沒出師。”小娜坐了下來,一邊幫她倒着果汁,一邊不好意思地笑道。
吃螃蟹,滿足了人們撕咬的慾望,卻又帶着些許風雅韻味。兩對夫婦坐在一起,持螯舉杯,談過往、話家常,淺斟低語,細嚼慢飲,倒也其樂融融。相比之下,爲了吃飯而吃飯,爲了應酬而豪飲,特別是面對着無趣之人,或滿桌饕餮之客,即使是山珍海味,也會覺的興味索然。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田文建突然放下筷子,給陳擁軍遞上了根香菸,吞雲吐霧地進入了正題。船廠的情況很簡單,三言兩語就介紹完了。陳擁軍一邊吸着煙,一邊若有所思地說道:“造船業我不是很瞭解,但我卻知道,如果有前途的話,胡司長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你認識胡EO?”田文建一愣,忍不住地問道。
陳擁軍回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陳潔,一臉苦笑着說道:“我認識他,他不認識我。看來你還不知道,他其實很有名。”
“是啊,他在部委中可以說是如雷貫耳,很多領導聽到他名字就頭疼。”陳潔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深以爲然的表情。
這倒讓田文建感覺很意外,沉思了片刻後,接着問道:“爲什麼呀?憑什麼呀?不就是一小小的副司長嘛。”
“副廳級幹部京城滿大街都是,但像他這樣的汰漬檔卻沒有幾個。”陳潔給了他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是不是感覺安子很神通廣大?可安子要是見着他,也得老老實實的叫聲胡叔。”
開國元勳多呢,誰知道是哪根藤上結出的歪瓜,田文建對他的來歷並不感興趣,正準備開口說點什麼,陳擁軍磕了磕菸灰,面無表情地說道:“總理如曰中天,兩眼一瞪,誰看誰怕。但胡司長卻不怕,特別在體改委降格爲體改辦這個問題上,竟然敢跟總理作對。
他認爲撤銷體改委是極其錯誤的,所帶來的負面影響很快就會顯現出來,快則5年、慢則10年,國家就要爲撤銷這個在研究和政策制訂過程中,曾經發揮過“利益中立”重要作用的部門後悔。
對現在推行的國企股份制改造也有意見,說現在的改革弄得像“招安”一樣,僅換了旗幟,檔次還是烏合之流,管理仍舊上不了水平,只會連累股市、拖垮銀行。”
陳擁軍剛說完,陳潔便忍不住地補充道:“他很尖刻,抨擊許多政策時可以說是尖酸刻薄。三個月前他曾發表過一篇文章,說現在的國有企業股份制改革,倒有點像200多年前乾隆老頭子與英國人打交道。老糾纏在馬嘎爾尼該行單膝還是雙膝(或三叩九拜)下跪禮。
結果,把馬嘎爾尼此行的目的……英中應該“自由貿易,協定關稅”的要旨都撂到一邊去了。說是因形式而廢棄交往的實質與社會的變革,是捨本逐末。說那些國企的廠長、書記,好像褪下中山裝披上西裝,就理所當然是經理董事長似的。以爲找槍手、託門路混個摻水的文憑,就上了層次、獲得了現代經營的精髓。
說是這是一種不求管理方式、經營機制的脫胎換骨,只以爲換副對子、粉刷一番牆皮,就自我感覺良好;不知道就是有孫大聖的七十二變招,仍有廟宇上頭插旗杆的破綻,何況不少經理董事長,本身就是舊機制的執行者,能有多大變數。”
“他寫過兩本書,一本是關於國有企業股份制改革,一本是關於WTO的。發行量不大,市面上很難找到。如果你想看的話,回頭我給你找一找。”
陳擁軍和陳潔的這番介紹,讓田文建大吃了一驚,沉思了片刻後,突然一臉苦笑着說道:“看來我是小看天下英雄了,搞來搞去,原來是個狠角色。”
陳擁軍輕嘆了一口氣,一邊轉着盤子,一邊不無惋惜地說道:“狠又怎麼樣?還不是沒有受到重用。不但把領導們得罪死了,據說連他家老爺子都不讓他進家門。不過話又說回來,他的確很有見地,在經濟學上的造詣,甚至得到了吳大師的肯定。”
國有企業股份制改革、WTO、那些高薪聘請回來的海歸……田文建猛地反應了過來,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脫口而出道:“明白了,我明白,原來是見自己那套理論沒市場,在京城混不下去了,跑這兒來把藍天集團當試驗田。”
“有這個可能。”
陳擁軍微微的點了點頭,隨即話鋒一轉,關切地說道:“不提他了,還是說說你的船廠吧。小建,閉關了這麼長時間,有沒有研究出什麼頭緒來。”
田文建捋了下思路,託着下巴,侃侃而談道:“造船業很麻煩,首先是關聯姓太強,可以說是一個龐大的社會系統工程。上游有各種原料供應商、機械電子供應商、設計服務機構、配套產品提供商等等,下游連接航運業、修理服務業。真正搞起來的話,的確能促進與之相關各個產業,以及地方經濟的發展。
其次,資本投入大、技術要求高、勞動密集。涉及的技術環節太多,流程和工藝相當複雜,不管是初始圖紙的設計,還是工藝的選用和專用機械的艹作,都有着很高的技術要求。
由於結構太複雜,重複作業比例低,很難採用流水線進行生產,所以需要大量的技術工人同時作業。別說我現在是光桿司令一個,就算船廠的所有職工都還在,也造不起來一艘萬噸輪。”
田文建輕嘆了一氣,環視着衆人,一臉沮喪地繼續說道:“最可怕的是高負債率,就算接到訂單後,船東按慣例交納一定的預付款,並且在建造過程中也按照一定比例分期支付進度款,造船廠還需要墊付大量的流動資金。
別的船廠之所以紅紅火火,一是得到了地方政斧的支持,二來可以從銀行貸到款。可我現在什麼都沒有,就算接到訂單,銀行也不敢輕易的貸款。畢竟造船業本身是有風險的,要是繫泊實驗過不去,或者船東屆時無力支付船款,那數以千萬計的貸款就要打水漂了。”
陳擁軍沉思了片刻,點頭說道:“你分析的很透徹,其實還有一點你沒注意到,那就是由於建造週期長,船舶製造業對經濟波動的反應,一般都會滯後一兩年。往往在航運市場興旺時下得訂單,到船舶交貨時市場已經變得慘淡,面臨着極高的退單風險。
其他船廠現在紅火,不等於兩年後還紅火。因爲現在正面臨着東南亞帶來的金融危機,按這個邏輯來推算,那兩年後船舶製造業必然會受到一定的影響。”
行家一開口,便知有沒有,陳擁軍的話讓田文建茅塞頓開,頓時脫口而出道:“我們能想到,胡EO那個經濟學家一樣能想到。”
小娜明白了過來,一臉憤憤不平的表情,氣呼呼地說道:“老公,那個胡EO真壞,明明知道前面是火坑,還騙你往裡跳!”
“話也不能這麼說。”
不等田文建開口,陳擁軍突然似笑非笑地說道:“當今世界造船巨頭韓國造船業起家,是從現代集團在蔚山興建造船廠開始的。1970年的韓國是個什麼工業和資本基礎?可以說是個不折不扣的工業剛起步的發展中國家。
當時包工頭出身的現代集團老闆鄭周永跑到歐洲,靠着誠懇和自信拿到了2艘25萬噸超級油輪合同。然後在兩年之內,一邊建造船廠一邊造船,在油輪如期完工的同時,也使造船廠形成了150萬噸的年造船能力。
當年那個白手起家辛苦創業的後來者,現在成爲了民船製造領域的翹楚,打造出一個相當先進和龐大的製造基地,甚至可以將生產相對集中於附加值較高的領域。”
瞧不起韓國人就是夜郎自大,先不說人家的“身土不二”,就民船製造業而言,人家不但是全世界最大的船舶製造基地,其船用設備自主化率高達85%以上,僅次於曰本。而我國平均僅30%左右,還都是沒有什麼技術含量的設備。
國際公認的“船舶工業兩條腿”,一個是船舶主體的建造,再一個就是船舶設備。而船舶設備約佔船舶總造價一半左右,在多功能滾裝船、海洋工程船等高技術附加值船舶上,其價值比重甚至高達六成。
想到這些,田文建不禁暗歎了一口氣,一臉苦笑着說道:“說的不好聽一點,國內民船製造業就是把鋼板焊起來掙個辛苦錢,而我連掙焊船殼這點辛苦錢的機會都沒有。都說天無絕人之路,我看這條路已經絕了。”
這時候,陳潔突然冷不丁的冒出一句:“爲什麼要造船?”
“賺錢啊,我現在欠着兩千多萬呢。”
令田文建倍感意外的是,陳潔突然石破天驚地說道:“既然是爲了錢,那爲什麼非得在造船這棵數上吊死呢?據我所知,拆船一樣的有錢賺,而且利潤要比造船高得多。”
“拆船?”田文建還真沒反向研究過,緊盯着陳潔的雙眼,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
陳擁軍反應了過來,“嘭”的一聲猛拍了下桌子,哈哈大笑道:“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小建,你姐說得沒錯,你有船塢船臺,有全套的碼頭設備,完全可以反其道而行,往技術含量低,利潤還高的拆船上發展。”
田文建徹底的懵了,愣了好一會兒後,才疑惑地問道:“拆船有錢賺嗎?”
“有啊!”
陳擁軍掐滅了香菸,敲着桌子,眉飛色舞地說道:“我以前看過一份拆船協會的報告,上面說從資源利用的角度來看,一艘退役船舶經過拆解後,可以得到大量鋼材和有色金屬,以及可利用的機器設備和船舶零配件。
拆船所得47%是船板,那些鋼板可以直接作鋪路板用,每噸可節約1500塊人民幣左右。也可用於生產模具、法蘭盤、沉箱、浮船塢、農具、小五金以及生產、維修等。還可按照標準改制成小型建材和型材,用於生產五金配件、鐵藝出口或用於低層建築,特別是農村建房;船上拆解下來的主機、輔機、通信導航設備、零配件等,絕大部分銷售給修船廠,爲修船廠提供廉價零配件;船上的發電機組更是供不應求,很多中小型單位都搶着買回去作應急發電用。技術狀況良好的主機還可直接利用,如建調峰電站。
如果拆大型油輪,那你就發了!油輪的船底可以直接銷售給造船廠作浮船塢用,比新造一浮船塢節約資金1億元人民幣以上。”
陳擁軍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拆船業還是一個勞動密集型的產業,可以爲社會提供數以萬計的就業崗位,安置富餘勞動力和農村勞動力。”
竟然有這樣的好事!田文建樂了,欣喜若狂地問道:“姐夫,拆一艘兩萬噸的巨輪,能賺多少錢?”
“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利潤很高是肯定的。”
陳擁軍沉思了片刻,繼續說道:“不過我聽說過一家小拆船廠,花兩千多萬買回一艘貨輪,拆完之後賣了近四千萬。另外國家對拆船業還比較支持,拆船協會的定點拆船廠,都能享受到退稅或先徵後補的優惠政策。”
中國是世界廢鋼第一進口大國,在社會鋼鐵資源供不應求的局面,進口退役輪船回來拆,倒是個獲得優質廢鋼的有效途徑。
田文建這才明白了過來,頓時哈哈大笑道:“拆船可比造船容易多了,行!這個辦法我看行。”
“瞧你那樣,都快鑽到船眼兒裡去了。”
陳潔給了他個白眼,沒好氣的說道:“拆船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麼利國利民,如果環保問題解決不了,那就是禍國殃民。上個月我採訪過你們老家那邊一個以拆船爲主業的小漁村,那裡拆船帶來的污染簡直令人髮指。
廢輪上的油污水直接往長江裡排放,石棉、重金屬、電石渣等有毒的固體隨地亂扔,給當地老百姓的呼吸系統和皮膚帶來嚴重威脅,甚至有人因此而患上了肺癌、腸胃食道癌、間皮瘤、石棉疣等疾病。”
小娜反應了過來,頓時大驚失色地說道:“洋垃圾!”
“恩,就是洋垃圾。”
田文建可不想放過這唯一的賺錢機會,沉思了片刻,突然說道:“那些散兵遊勇沒有公德心,就知道賺錢。我不一樣,我可以解決污染問題。你們來得時候沒注意到吧?我們隔壁就是J省首屈一指的危險廢物處置中心。到時候我請一幫環保專家過來,先搞一套完善的環保方案,然後再當這個拆遷工。”
看着他那副得意洋洋的樣子,陳擁軍立馬潑了一盆了冷水:“你有拆船資質嗎?你有去國外採購供拆解的廢輪資金嗎?我可聽說廢輪市場一樣激烈,沒有真金白銀可不行。”
田文建想了想之後,胸有成竹的說道:“有胡EO就有資質,不過資金還得我自己想辦法。這麼好的生意,這麼好的條件,我就不相信找不着錢。”
“既然你這麼有信心,那就甩開膀子幹吧。”
令陳擁軍啼笑皆非的是,他剛剛說完,田大書記竟然問了句:“姐夫,這廢船到哪兒買啊?”
“你問我,我問誰去?”陳擁軍拍了拍他胳膊,哭笑不得地說道:“路你姐給你指出來了,怎麼幹你自己想辦法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豁然開朗,前途一片光明的田文建,這纔想起誰是自己的貴人,連嘴上的油漬都沒擦,便猛地轉過身去,在陳潔臉色來了一口,二皮臉似地諂笑道:“姐,你就上帝派來拯救我的天使,哈利路亞,阿彌陀佛,真是太感謝了。”
三人頓時爆笑了起來,陳潔一邊擦着臉頰,一邊指着他那張二皮臉,一邊笑罵道:“離我遠點,我老公還在呢!小娜,你也不管管,給他倆大耳刮子,讓他清醒清醒。”
小娜又恢復了婚前的古靈精怪,正作勢要給田文建個耳光,突然驀地轉過身來,在她另一個臉頰上親了一口,隨即吃吃笑道:“姐,你幫文建出了這麼好一主意,我也得感謝感謝你。”
“這兩口子,原來都是屬狗的。”
陳潔一把摟過她的纖纖西腰,在她柔膩的腰肢上撓了起來,小娜笑得花枝亂顫,陳潔臉上笑靨如花,看得兩位男士心蕩神搖。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