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市委市政斧以及上級司法機關的指示精神,我局組織各鄉鎮司法所廣大人民調解員,深入村組、社區、企事業單位,積極開展矛盾糾紛大排查、大調處活動,共化解較大、複雜矛盾糾紛8000餘件。法律服務工作始終堅持民生取向,全市共辦理較大法律服務事項1300餘件,避免和挽回經濟損失4000多萬元……”
與上午在老幹部局調研一樣,田文建跟司法局幹部一起在食堂吃了頓簡單的午飯後,就來到三樓會議室開起了座談會。
市委組織部副部長兼老幹部局局長付文義、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董利芸等分管老幹部工作的各局委辦領導都回去了,前來陪同田文建調研的是分管公安、司法工作的常務副市長陳彪,以及市政斧法制辦主任李小穩。
司法局劉局長彙報的眉飛色舞,把1998年到現在的成績,如數家珍的一一道了出來。很可惜光談成績,不提缺點的彙報,田大書記根本沒興趣,甚至對司法局的工作還有幾分不滿。
一個工農業總產值近百億的經濟大市,居然僅有六名律師,其中五位還是檢察院和法院退下來的檢察官或法官,另外一位還兼任着花州律師協會臨水分會主任。
至於他如數家珍的那些成績,也都是建立在收費基礎上的。牆上那根據《國家檔案法》和司法部《關於鄉鎮法律服務所的暫行規定》,結合鄉鎮法律服務工作實際,制定的收費辦法寫得一清二楚。
解答法律諮詢,每人每次收3元;代寫訴狀、答辯狀、上訴狀、申訴狀及其他一般法律事務文件收10元;審查、代擬合同每次30元;法律服務所擔任常年法律顧問,每月收費100-500元……諸如此類的條款,不一而足。
令田文建倍感無奈的是,對於收取的費用如何分配,也有着明確的規定。自收自支的法律服務所,除用於支付工作人員的報酬外,剩餘部分的10%上繳鄉、鎮人民政斧,50%作爲事業發展基金;25%作爲獎基金;10%作爲集體福利基金;5%作爲後備基金。
全額管理差額補助的法律服務所,須將收入的50%上繳鄉、鎮人民政斧;50%用作發展事業基金。法律服務所工作人員的工資、獎金由鄉鎮人民政斧支付。
與高額的律師費相比,這樣的收費標準的確算不上什麼。可無論司法局還是鄉鎮司法所都是政斧部門,經營和管理奇妙的結合在一起,讓司法的公信力蕩然無存。
想到這些,田文建乾咳了兩聲,一邊示意劉局長不要再彙報了,一邊緊盯着有且僅有的那五位律師,淡淡地問道:“孫主任,今年法律援助中心提供過幾次法律援助?”
前市檢察院副檢察長,現臨水市律師協會主任孫凱明愣住了,想了好一會後,才支支吾吾地說道:“報告田書記,儘管法律援助都是免費的,但也是有條件的。再加上平時聘請律師的費用都在2000元以上,標的額越大,費用就越高,所以老百姓一般情況下都不願意找律師。”
“你是說沒有提供過免費的法律援助了?”儘管田文建對此心知肚明,還是禁不住地問了句。
劉局長很是尷尬,連忙插了進來,小心翼翼地解釋道:“田書記,提供法律援助並不是我們一家的事,由於大部分被告人自願認罪,法院也不會爲其指定律師。法院那邊都不需要,我們也不能上趕着提供法律援助不是?”
不得不承認,劉局長的話還是有一番道理的,人家那邊都已經塵埃落定了,你再沒事找事的提供什麼法律援助,那不是影響兄弟單位之間的團結嗎?
田文建暗歎了一口氣,接着問道:“那各鄉鎮司法所的人員構成呢?都具有一定的法律知識吧?”
這個問題可把劉局長給難住了,因爲司法所也是一個養人的單位,連自收自支的司法所都歸鄉鎮管理,司法局只負責業務上的指導,在人事上和財務上並沒有決定權。
看着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常務副市陳彪連忙回過頭來,呵呵笑道:“田書記,司法所人員構成的確有些複雜,有撤鄉並鎮後無法安置的幹部,有復員轉業軍人,還有一些退居二線的老同志。當然,也不排除一些領導幹部的家屬和子女。但業務培訓這一塊,市裡還是抓得很緊的,能者上庸者下,畢竟從事法律工作,沒有足夠的法律知識可不行。”
人口老年齡化是壞事也是好事,只要紮緊口子,堅持個五六年,龐大的幹部隊伍就能自然瘦身。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要不田文建也不會下那麼大決心,準備在臨水乾八到十年了。
很多事情慾速則不達,尤其是極其敏感的精兵簡政。田文建不再糾纏下去,而是若有所思地說道:“術業有專攻,還是讓專業的人幹專業的事比較合適。陳市長,如果條件允許的話,我們能不能對司法系統來個小小的改革。像老幹部工作一樣,把所有的鄉鎮司法所,統一歸口到司法局?”
司法局歸政斧管理,就算把權力從鄉鎮領導手裡收上來,也還在他這個分管公安司法工作的常務副市長管轄範圍之內。某種意義上而言,權力不但沒被削弱,而且還得到了加強。
看着劉局長等司法局幹部們那副急不可耐地樣子,陳彪意識到自己必須表態了,想了好一會後,才欲言又止地說道:“田書記,這不同於老幹部工作,涉及的方方面面比較多,要不咱們再研究研究,多聽聽各方面的意見?”
這麼大的事,他當然做不了主,畢竟他只是一個常務副市長。田文建微微的點了下頭,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只是提出一條思路,至於怎麼幹,還得需要經過研究論證。但有一點是明確的,普法纔是司法工作的重中之重。我們絕不能既當裁判員,又當運動員,要不然還要律師幹什麼?”
說到這裡,田文建站了起來,指着牆上懸掛的法律事務所收費規定細則,繼續說道:“目前我國的法律服務市場,特別是地方上的法律服務市場非常混亂,大量‘法律工作者’都在有償辦理案件。
據不完全統計,僅我省在冊的法律工作者就有6366人,與執業律師人數基本持平,而且在實踐中許多人都在冒充律師。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想過,根據我國現行法律的規定,司法部有沒有許可律師之外的人從事有償法律服務的權力?有沒有向某人頒發法律工作者證的權力?”
正如田文建所說的那樣,司法部頒發的《基層法律服務工作者管理辦法》,是一部不折不扣的行政法規。在沒有法律根據的前提下,是一種無效的許可行爲。雖然從一定程度上緩解了法律工作者的匱乏,但由於從業者良莠不齊,在實踐中不但會侵害到其他公民的權利,同時也侵犯了執業律師合法權益。
田文建的言外之意很清楚,那就是司法所代理的那些有償訴訟,都是在知法犯法。而司法局的本職工作,應該是普法而不是去搞法律經營。
陳彪反應了過來,連忙點頭說道:“請田書記放心,市財政一定會擠出足夠的資金,保證司法系統的正常運轉。爭取在兩年內取消法律諮詢、民間調解等現有的收費項目。”
田文建滿意的點了點頭,一邊示意他坐下,一邊繼續說道:“同志們,胡適先生曾經說過,一個骯髒的國家,如果人人講規則而不是談道德,最終會變成一個有人味兒的正常國家,道德自然會逐漸迴歸;一個乾淨的國家,如果人墮落成爲一個都不講規則卻大談道德,談高尚,天天沒事兒就談道德規範,人人大公無私,最終這個國家會成爲僞君子遍佈的骯髒國家。
因爲種種原因,兩千多年來,咱們就知道遵守規矩的是傻瓜,制定規矩的纔是聰明人。在國外留學那麼多年,看看人家的法制建設,再想想我們的以法治國,我不明白究竟是西方人太笨了,到現在還搞不清楚,還是咱們這些中國人太聰明瞭?”
在坐的不是司法局幹部就是律師,哪能聽不出田大書記的言外之意。畢竟從內心來講,他們也希望法制建設能落到實處。毫無疑問,田文建的這番話說到他們心坎裡去了,就在衆人深有感觸之時,田文建繼續說道:
“諸位都是法律工作者,應該比我更清楚法律就是對人最低的道德要求。如果權力高於法律,人們就會向權力求助,遇到任何問題都會運用“關係”來解決;如果法律高於權力,人們就會向法律求助,通過規則來解決問題。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上層建築同時也決定了道德基礎。這就需要我們這些黨員幹部知法、懂法,絕不能在執法和用法的同時還知法犯法,踐踏我們自己制定的法律。”
花花轎子衆人擡,田文建的話音剛落,衆人立即送上了一陣熱烈的掌聲。
儘管田文建清楚的明白光憑唱高調是不夠的,但還是深情地說道:“在當前這個道德滑坡,法制意識的淡薄,不正之風橫行的形勢下,法律工作這個職業也成了容易出現問題的高危職業。
在處理每一個案件中,都可能遇到權力、金錢等各方面的誘惑,公正廉潔面臨着前所未有的考驗。因此,作爲一名法律工作者,就要求我們必須時刻保持清醒的頭腦,抵得住誘惑、抗得住干擾。
記得明朝洪應明編著的《菜根譚》中有一句話,‘魔者先降自心,心伏則羣魔退聽;馭橫者先馭此氣,氣平則外橫不侵’,我認爲這句話很好的詮釋了自身修養的重要姓。
特別是我們這些法律工作者,較之普通羣衆更應當立身高一步、處事高一階、修德高一品、情艹高一層;更應當從爲官的角度,從法治的角度、從爲民的角度,經常清理自己的思想,反思自己的行爲,努力做到思想上防蛻變,經濟上防貪腐,工作上防失職,紀律上防鬆弛,做一名無愧於黨、無愧於人民、無愧於良心的好乾部!”
不愧是學者型官員,連講稿都不用,就滔滔不絕的說了這麼多。
令衆人倍感意外的是,田文建突然話鋒一轉,異常嚴肅地繼續說道:“知法守法應從權力機關開始,而且要做到言必行,行必果!在此我給大家表個態,從今往後,[***]臨水市委絕不會干涉公檢法司等部門的正常辦案!
同時,也希望諸位要有堅定的法律信念,忠於法律、自覺遵守法律的原則、精神和一系列規則,並且熟悉理解各實體法之間的關係;此外,還要具有讀力的人格,既遵守法律,更注重良心,淡泊名利,自覺抵制住各種誘惑,以高度的榮譽感和職業感來維護社會的公平正義!”
如果說上午在老幹部局是和稀泥,那現在這番話就是釋放出黨風廉政建設的一個信號了。陳彪意識到問題的嚴重姓,畢竟今天的調研單位是司法局,而不是公安局,更不是法院和檢察院。他說這麼多,說的這麼重,是對公檢法的不滿?還是反腐風暴的前奏?
事實上他誤會田大書記了,之所以說這些,只是借這個機會敲山震虎。畢竟上午在老幹部局剛上演了一出烏龍,如果再不強硬點,那會影響到剛在全市農村工作會議上樹立的威信。
懸在頭頂上的劍,比砍出去的劍更具威懾力。不到萬不得已,躊躇滿志,正準備大幹一場的田文建,是絕不會輕易祭出反腐大旗的。
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在司法局的這番講話,頓時傳的沸沸揚揚。連鄉鎮幹部都坐不住了,一個個動用所能動用的一切關係,打聽市委尤其是市紀委有什麼異動。
箭在弦上,引而不發,搞得人心惶惶,連在省城住院的宣傳部陳部長都呆不住了,田文建調研的第四天下午,就匆匆返回了臨水,想知道市裡到底發生了什麼情況。
見風塵僕僕的陳廣祿沒有先向市委報到,反而跑來找自己,周義苦笑着搖了搖頭,一邊示意他進來,一邊淡淡地問道:“身體沒大礙吧?”
“沒什麼,就是肝臟有點問題。”
陳廣祿回頭看了兩眼,隨即關上房門,急不可耐地說道:“老周,市委那邊沒什麼動靜吧?這兩天電話都被打爆了,我越想越不放心,又不敢隨便給你打電話,只能提前出院。”
真是個沉不住氣的傢伙,周義給了他個白眼,沒好氣地說道:“那你就敢往我家跑?再說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如果你心裡沒鬼,你用得着怕他嗎?”
“老周,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陳廣祿急了,剛送到嘴邊的香菸又放了下來,一臉苦笑着說道:“要說經濟問題,咱還真沒有。可如果人家硬要雞蛋裡面挑骨頭,那沒事還不給你整出點事來?”
明目張膽的貪污[***]是沒有,小打小敲的收點禮卻是免不了。更何況利用職務之便,借錢給別人放高利貸是臨水官場的潛規則,剛上任的田大書記真要是頂起真來,包括他周義在內的絕大數臨水乾部誰也跑不掉。
看着他那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周義輕嘆了一口氣,一邊點上根香菸,一邊凝重地說道:“一個單位調研半天,兩個月下來還不把臨水所有的鄉鎮和局委辦跑個遍?想瞞瞞不住,想拉他下水更是癡人說夢,老陳啊,我看咱們還是見好就收吧,別到時候吃不了兜着走。”
借給開發商的那些錢都是立了字據的,全部身家都投進去了,一時半會間想收回來談何容易?
陳廣祿搖了搖頭,一臉無奈地說道:“你以爲我不想啊?錢都變成了鋼筋水泥,姓王的連支付利息都困難,房子沒賣掉前,他哪有錢壞債?”
借錢給通達房地產公司週轉,是陳廣祿一手包辦的。事實上不只他們的全部身家投了進去,連一些單位的小金庫也投進了房地產。個人放高利貸可以說是投資,小金庫投入進了房地產那就是挪用公款了。
周義權衡了一番,毅然說道:“明天我再找那幾家銀行談談,看他們能不能給王樹琳放點款。只要資金一到位,你立即給我把你經手的那些錢都收回來。”
“也只能這樣了。”陳廣祿重重的點了下頭,一臉深以爲然的表情。
這時候,周義突然話鋒一轉,自言自語地說道:“聽其言觀其行,應該不是個在背後搞小動作的人。據老葛說,昨天去財政局調研的路上,碰上兩個攔路告狀的。他並沒有表什麼態,更沒有當什麼青天大老爺,而是讓那兩個人去信訪局,甚至連個批示都沒有,只是要求信訪局按照程序辦理。”
新官上任三把火,一般剛上任的官員,是絕不會讓攔路告狀的老百姓失望的。田大書記的所作所爲,讓陳廣祿大吃了一驚,愣了好一會後,才若有所思地問道:“老周,這麼說我們是杞人憂天了?”
“話也不能說死,他不想打草驚蛇也不一定呢。”
周義深吸了一口香菸,吐着淡藍色的菸圈,繼續說道:“如果跟咱們是一路人,那他也不會連常委樓都不住,而是一個人租住在青年小區了。另外有劉康民那個炮筒子在,咱們的那點事根本就瞞不住他。”
儘管陳廣祿這段時間一直呆在省城,但對田文建和武裝部劉康民之間的關係,並不是一無所知。事實上第一次常委會剛結束,他就收到了這個消息。
想到自己的那點事人家瞭如指掌,陳廣祿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驀地站了起來,急不可耐地問道:“怎麼辦?老周,那怎麼辦?”
“鎮定,越是這個時候,越需要鎮定。”
周義擺了擺手,一邊示意他坐下,一邊接着說道:“從老幹部工作歸口和鄉鎮司法所歸口中可以看出,他是個真心想幹點事兒的人。畢竟現在的幹部隊伍太龐大了,機構重疊、職能類同、政令多頭,是該好好理一理了。
既然瞞也瞞不住,趕又趕不走,那咱們只能投其所好,儘可能配合他的工作。至於借錢的事,又不是光我們臨水一家,也不是光我們這幾個領導幹部。法不責衆,難不成他還能把所有的幹部都拿下?”
“那你看他接下來會有什麼動作?”
“人家是中紀委下來的幹部,是給我上過課的學者型官員,他想幹什麼我怎麼知道?”
周義給了他個白眼,冷冷地說道:“第一個點名批評的就是你們宣傳系統,廣播裡、電視上全是些亂七八糟的廣告,你還是想想你自己吧。”
陳廣祿反應過來,連連點頭道:“明白了,這件事我明天就辦。對了……他現在調研到哪個單位了?我想去向他彙報下工作。”
“應該是勞動局吧,不過你去了也是白去。人家上班調研,下班回家,根本沒時間聽你的彙報。”
正如周義所說的那樣,田大書記的曰程安排很有規律。上班時間工作,下班時間休息,既不人浮於事,也不廢寢忘食。以至於在老百姓的心目中,他只是一個清官,甚至是一個碌碌無爲的庸官。
畢竟作爲中紀委下來的幹部,那麼多貪官你不去抓,整天就知道調研調研,乾打雷不下雨,太令人失望了。同時作爲臨水市的一把手,你不去招商引資,也沒有帶來什麼項目,來個能幹事的貪官也比現在這樣強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