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瑋明很認真地在撰寫文章,敘說他這些年走訪的運河總督府治下,運河沿線發生的各種各樣的變化,尤其是那些民風民俗的變化。談瑋明發現,做這樣的事情居然是那麼有樂趣。當然,作爲一個太子爺而不是一個學者,他還是有很多便利條件的,比如每當他想到些什麼,隨口吩咐下去,就有他的幕僚爲他去查閱各地方誌,而那些幕僚忙上一天,可能最後只變成了太子爺的文章裡的一句話。這樣的文章,紮實凝厚的程度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而葉韜身邊的幾個攝影師們,則千里迢迢地趕來,在談瑋明的文章裡會提到的那些地方拍攝了大量的照片。毫無疑問,拍照的成本暫時說起來還是相當昂貴的,而現在,更昂貴的則是那些攝影師。攝影師現在可是一個超級稀有的工種。操作照相機還很複雜這是一個方面,更重要的是,現在幾乎所有的攝影師都在軍中任職。北疆經略府的組織體系裡,有一個六十多人規模的測繪團隊,一直在經略府直屬衛隊的扈從下執行各種基本的測繪和偵查工作,而他們也會順手拍攝大量的人文方面的照片。而在丹陽,情報局、內府、兵部和血麒軍,各自擁有自己的測繪團隊,只是側重點不同。除去這些地方,幾乎沒有其他攝影師存在了。一臺照相機的的價格在六百到八百兩白銀,而一般正常的維護,使用的消耗,一個月大概在一百兩白銀上下,現在不管是相紙還是沖洗用的化學試劑,產量都不是一般的低,成本不是一般地高。攝影,在哪個時代都一樣,都是燒錢的幹活。而在這種情況下,調了幾個攝影師給談瑋明,越發顯得這事情詭異。葉韜到底想做什麼?難道這次弄的什麼東西,意義上能夠和增加地圖測繪的精度和覆蓋面積相提並論麼?更弄不懂的是,在做了這樣的安排之後,葉韜居然跑到丹陽的工坊,去研究起配色來。而他需要的,則是一種極爲鮮亮的黃色。
一個小小的編輯團隊被組建了起來,其中最主要是從太學借調出來的那些學子,主要是那些在入太學之前有過四處遊歷的經驗的,另外,則是情報局原本一直負責書籍之類的審查的兩個官員。這樣一個小小的編輯組還沒拿到來自談瑋明的文章,就先得開始熟悉他們將要負責的這個刊物的印刷技術了。人人都知道,寶文堂書局背後站着的是葉氏工坊,還有內府。不管是在背景還是在技術支持方面,都絕對是天下無敵,雖然葉韜這些年來有諸多事情需要操持,可能對書局的關注不太夠,但當年葉韜爲寶文堂書局建立起來的製版系統,以及那個精研印刷技術的團隊,卻一直在頑強地不斷刷新這方面的技術的巔峰。而寶文堂書局出品的圖書,厚實的紙張和更爲牢靠的熱膠裝訂技術,已經成爲了一個標誌。當年用水印雲紋紙印刷的精美無比的典籍系列,這些年也已得到充實,已經累計出版了超過一百種。這個系列的圖書雖然發行量非常低,而且只對東平國內的少部分人發行,但這個系列的圖書,卻不折不扣地起到了“知識影響社會”的終極目的。
在純粹的印刷技術方面,雙色套印技術對於寶文堂來說,都不算什麼有難度的東西了。而雙色套印技術,也早就在新型的印刷機制成之後,被廣泛地使用。用金屬蝕刻版畫製作的插圖,現在也越來越常見於各種圖書。雖然從製作方面來說,金屬蝕刻畫的製版還是比較麻煩,但成本還是降低到了許可範圍內,讓這種東西用於一般的圖書出版,也有利可圖了。但是,現在他們要挑戰的卻是另一項技術:怎麼把照片印出來。
葉韜已經將照相技術直接發展到了使用相紙的階段,但在這種時候,相紙反而沒有那些銀板、錫板照相技術好用了。好在,現在非常熟悉照相技術的方方面面的工坊的諸多資深成員,已經非常清楚照相技術的形成機理了,那些工匠們將玻璃底片上的內容,除了在相紙上呈現之外,還另外沖洗了一份,將照片直接沖洗在了錫板上。然後,錫板表面呈現的影像,就成爲了最好的製作蝕刻印刷板的東西。經過反覆嘗試,終於在幾百次的嘗試之後,工坊研究出一種配方,可以在對錫板進行蝕刻的時候,對影像造成的損害最小。這樣一來,雖然工序非常反覆,而且成本非常高昂,而且,再怎麼折騰,也不可能消除照片質量的損失,但是,將原本六寸見方的底片印成到八分之一開本大小,已經是一點問題都沒有了。只是,這種方法實在是有些笨。
在解決了這項劃時代的技術之後,葉韜終於正式開始製造這本刊物了。葉韜宣稱這是一本雜誌,從這個月開始會嘗試製作三期試刊,以後則將每個月出版一本。刊物的名字叫做《國家地理》。試刊第一期的封面,是一張很有代表性的照片:在運河邊上,幾艘大小不等的船靠在一起,船上的人們在愉快地聊天,進行着基本的交易,而在他們身後則是溯風城的城樓。第一期的主打稿件,就是談瑋明親自撰寫的,長達四十頁的“運河爲什麼?”這篇稿件以運河帶來的各種變化爲主要內容,雖然敘述了那些生活的改善,卻也沒有迴避那些風俗的遷移變化,那些原本平靜的鄉村變成繁茂而備受打擾的地方給人們生活帶來的不便,更沒有迴避隨着經濟的發展,人們的富足,一些人性的黑暗面被喚醒的事情。哪怕放到後世,這片文章的紮實程度和力度,也足夠人們回味很久了,更不用說現在。文章裡配的那些圖片,那些言簡意賅,卻直指問題核心的圖片說明,以及用四色套印技術製作的插圖和地圖。
這本總計有九十六頁的刊物,其他稿件的質量也相當不差,比如“雪狼湖之夏”描述的夏天的雪狼湖,衆多生物種羣的生活,那些照片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張野牛產子的照片,左啼先着地的小野牛,後半個身子還在母親身體裡,這張照片,可是某個瘋狂的攝影師和野牛羣廝混了一整個夏天的結果。再比如那些一篇篇篇幅比較短的文章,有關於東平好幾個不同地方的各種情況的,有的說地理,有的說人文,不一而足。雜誌採用的是四色套印來印刷大部分插圖、圖表,整個雜誌的排版並不太密集,很多頁碼邊上都留出了足夠大約四分之一的寬度,那裡是各種附註材料的地方,這些附註大部分是編者加註的,而隨着這些附註,實際上葉韜也在培養一個職業的編輯團隊,一個能夠爲讀者提供更多內容的專業編輯團隊。這些紅字印刷,一點都不囉嗦的附註,同樣引人入勝。
作爲《國家地理》,附上地圖那是肯定的。這一期裡附帶的就是一副運河總督府所轄制的領土的地圖,雖然只是簡略表示了地形,但這個比例尺準確的地圖相比於東平以外任何一個國家的將領們手裡的軍用地圖,都要準確詳細。地圖上可是精確到了縣一級的單位呢。情報局的審查官員將事情彙報了上去,結果聶銳嘀咕了一句:“倒是很準確,不過,別人也用不上啊,到要看看誰有本事打得到運河地區。”輕輕鬆鬆就給這張地圖放行了。這張地圖對於那些旅人和商團來說,非常方便,上邊標註了運河區的所有的碼頭,集市和貨棧,更是標註了一些有名的旅社。而這張地圖,更是讓杜風池投下了十萬兩白銀的廣告費,列出了運河地區所有的如家連鎖酒店的所在,每個地點,還專門是用明黃色和紅色的標記印製。說起廣告,這第一期的試刊居然就已經有了包括封底在內,一共十二個頁碼,都是那些和行旅扯得上關係的東西,比如天梭鐘錶行的帶有溫度測量功能的懷錶;七海商社旗下一個商號經營的皮質和厚帆布材質的旅行箱包;博世工具行的野外工具;正在改組中,將改名爲“理光行”的葉氏工坊光學器材部門退出的小型雙筒望遠鏡;聯邦快遞的客運服務以及內府在靠近春南的一個風景秀麗的山上修建的豪華度假山莊……這種廣告配比組合,堪稱經典。
幾乎在出刊當天,這個套着明黃色澤的外框的封面,就征服了整個丹陽。第一批印刷的五千冊,沒一天就全都賣完了。整個丹陽都沉浸在對運河地區的各種奇趣的認知中。有些心急的傢伙甚至直接打上行李,將《國家地理》試刊第一期揣在懷裡就出發了,親身去體驗一下運河地區的民風民俗,去親眼看看,書中所言是否是真的。而這,卻也是葉韜、談瑋明等人,怎麼都沒有想到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