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林謹容沒覺貨得這個‘洞’有什麼稀罕的。又不能進去看,只能在外面瞟瞟,扔塊石頭進去,還聽不到聲響的,無非就是滿足有些人出‘門’一遊的願望而已。
那漁公大概也是覺着富家少爺‘奶’‘奶’們吃飽了閒得沒事兒幹,纔會這麼遠的來看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山‘洞’,只是僱主最大,扔了石頭以後就抱着手臂在一旁笑。荔枝很捧場地湊上去問了幾個很無聊的問題,長壽在一旁撿了幾塊石頭遞過去給林謹容:“‘奶’‘奶’要不要扔一塊試試?”
林謹容笑了笑,扔了一塊又扔一塊。
陸緘抿了抿‘脣’,擡眼看了看天空,有些無‘精’打采地道:“好曬,回去吧。”
夕陽西下,烏篷船在‘波’光裡緩緩前行,陸緘取了竹笛吹奏,林謹容坐在船頭,沉默地看着漁婆做飯。
老宅裡沒有多少事可做,沒有什麼長輩需要伺候,加上陸緘也有意識地減少了讀書的時間,經常出‘門’去走動,每天總有一頓飯是不在家裡吃的。林謹容養‘精’蓄銳之後閒得發慌,便領了荔枝和豆兒一道,沿着那些又高又冰冷的院牆,把凡是能進去的院子都走了一遍。
陸老太爺是個善經營的,家裡的糧食從來不會少,但都是當年的新糧,每年新糧入倉之時,就是陳糧出倉之時,不會有‘浪’費,同時也很飽足。水井有五六口,全都是上了年頭的,井口的石頭都被歲月打磨得溜光水滑,觸之冰涼。
看守老宅的餘婆子已然六十多歲了,‘精’神還很矍鋒,見林謹容對這老宅好似很感興趣的樣子,少不得在一旁介紹:“‘奶’‘奶’,家裡的主子們都不太喜歡老宅,嫌老宅窄冷舊,可是當年啊,家裡的老老太爺那一輩,就是靠着這高牆厚壁躲過兵災的。“怎麼說?”林謹容心裡一動,命荔枝給餘婆子搬了個杌子,倒了茶湯遞過去,主僕一起坐在院子裡曬着太陽聽餘婆子講古。
餘婆子平日裡難得和主子們接觸,見新‘奶’‘奶’賞臉,自然很高興,手持了茶盞,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一講來:“老奴還是個小姑娘的時候,曾聽家裡的老人們說過,當年大榮和咱們可不是這麼親近的,那時節,稍不順意,大榮的兵馬就殺過來了,燒殺搶掠,怎麼壞怎麼來事兒。
有一年‘春’天,從清州過來,殺到平洲,又躥到了這裡,家裡的那位老太爺,就是憑着這高牆厚壁躲過兵災的。”
林謹容皺眉道:“只怕那些兵退得快吧?人也不多?”她覺着,就連清州、平洲的城牆都經受不住,一個小小的陸家老宅又怎可能經受得住?多半是一小股散兵纔對。
餘婆子尷尬地笑了笑:“那大概吧,老奴生在後頭沒親眼瞧見,反正知道有這麼一回事。楗氏的族人好些都躲在這院子裡頭的。‘奶’‘奶’不信,隨便找個上了年紀的,都可以問到。”
林謹容笑道:“那不必問了。”轉頭叫荔枝給了餘婆子一碟子糕點並幾十個錢。
餘婆子歡喜得:“‘奶’‘奶’還想知道些啥,只管問老奴。這老宅子裡,老奴最是熟悉不過的。”
林謹容微微一笑:“今日就到這裡了,待有要問的又再請嬤嬤過來說話。”
待到餘婆子去了,林謹容扶着院牆仔細看了一回,又找藉口去瞅了瞅厚實沉重的大‘門’,忍不住想,真的抵擋得住嗎?當年‘亂’兵剛鬧事的時候,惶惶不安中,也曾有人說不如回老宅,可是被人嗤之以鼻,平洲城的城牆都擋不住,一個小小的院子能擋得住?之後,那股‘亂’兵很快遁入山林,也就再沒有人把它當回事。待到匪兵突然殺進平洲城去時,卻是什麼都晚了,故而,也沒人試過當真管用不管用。
但實際上,管用不管用,她都不會知道,因爲在最後關頭,她根本不會在這裡出現。而赤水的陸氏族人,想來前幾輩有那經驗,到時候也必然會照舊進來躲藏的。林謹容晃了晃頭,把這事兒壓入心中。
晚上陸緘歸家,見林謹容正領着荔枝等人收拾東西,忙道:“今日不是才初八麼?怎麼就收拾東西了?”
林謹容道:“昨日就要和你商量的,後來忘了。祖父雖說是讓我們初十纔回去,但不能真住到那時候纔回去的。提前兩日回去更好。”這樣會顯得他們做小輩的掛念家裡的長輩,大家的臉上都好看。
陸緘靜默片刻,道:“這些事情,你安排了算。”
林謹容看出他有幾分不喜,猜着是還不想回去,也不管他,自顧自地收拾東西。從明日起,她就要以與之前不同的樣貌站在陸家衆人的面前,宋氏、呂氏、林‘玉’珍、陸雲,誰都不能阻止她的腳步。
第二日中午,林謹容的馬車才駛到陸家大‘門’前,就受到了不一樣的待遇。‘門’子把‘門’檻下得飛快,恭恭敬敬地上前來行禮問安,固然,之前每次都是如此,但當人的心理髮生變化的時候,所傳遞給人的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這種變化不單是騎馬跟在外頭的陸緘察覺了,就是坐在馬車裡的林謹容也感受到了。她聽見陸緘淡淡地吩咐長壽拿錢去賞‘門’子買酒吃,
‘門’子說了許多好聽話。
再到了二‘門’,馬車才停住,看二‘門’的婆子就飛奔上來,取了條凳,打起簾子去扶林謹容下車,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表情和語氣:“真是二‘奶’‘奶’,快去稟告,二爺和二‘奶’‘奶’回來了。”
到了這時候,林謹容不會再端着架子,笑‘吟’‘吟’地就着那婆子的手下了車,吩咐荔枝:“媽媽辛苦了,拿些錢給媽媽打酒喝。”
那婆子笑嘻嘻地接了,又說了若干吉利話,竟然是有滔滔不絕之勢。直到陸緘皺了眉頭,方纔住了。,訕笑着命人把馬車收拾了。
夫妻二人顧不得去梳洗,先去的聚賢閣和陸老太爺請安。陸老太爺非常高興,和藹可親地道:“怎不多留幾日?我不是讓你們住到初十再回來的麼?”
陸緘一笑,看向林謹容:“阿容說,祖父給體面,咱們得更珍惜纔是。”
林謹容跟着道:“祖父垂憐,就沒聽說誰家的新‘婦’有我這般有福氣的。福氣得愛惜着用纔是。”
這話極大地取悅了陸老太爺,老頭子笑得兩條濃密的眉‘毛’聳動起來:“好丫頭,惜福就好。福氣不是‘亂’生的。”
林謹容的掌心裡浸出了一層薄汗,神‘色’越發恭順小心。
陸老太爺掃了她一眼,又問陸緘:“再見着族裡的人,你都能認識了罷?”
陸緘垂手答道:“這幾日孫子挨着走了一遍,十歲以上的都認得清了。”
“好!”陸老太爺讚許地拍了拍他的肩頭,語重心長:“書要讀好,但不能讀死書。今晚全家都在榮景居吃晚飯,我會安排阿容跟着你們二嬸孃一起管家。阿容,你怕麼?“林謹容一笑:“不怕。”怕又有什麼用?已然走到這一步,那就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否則,她若是連進出這個家‘門’都要受限制,還怎麼做她想做的事情?
陸老太爺心情極好地示意他們跟他到隔壁去見陸繕。
陸綸照舊的愁眉苦臉,兩隻眉‘毛’皺成了八字眉,一副生不如死的樣子,陸繕倒是安安鼻靜地坐在那裡寫字,臉‘色’稍微紅潤了一點,也有了幾兩‘肉’,看着不似之前那般難看了。
陸老太爺咳嗽了一聲,陸綸倒也罷了,陸繕立刻就起身束手而立,規規矩矩地給陸老太爺請安問好,轉過來對着陸緘和林謹容,嘴‘脣’動了動,極小聲地喊了一聲:“二哥,二嫂。”
陸緘很嚴肅地應了一聲:“好好吃飯,好好鍛鍊,好好讀書。”
陸繕垂着眼沒吱聲。
陸老太爺威嚴地“嗯?”了一聲,陸繕立刻不情不願地道:是從始至終也不願意擡頭看陸緘和林謹容一眼。
陸緘臉上隱隱‘露’出幾分意興闌珊之意來,也沒心思再留下去。陸老太爺看得明白,揮手放他和林謹容回去。
陸老太太是早就知道這安排的,少不得勉勵了林謹容一番,體貼的讓他們早點去休息。
夫妻二人才從榮景居出來,就遇到了前來“給陸老太太請安”的塗氏,塗氏今日與之前病歪歪的形象截然相反,穿了件棗紅‘色’的柑子,頭上簪了枝金步搖,還用了點脂粉,親切地握住林謹容的手,慢聲細氣地道:“恭喜你了。都知道了吧。以後若是有什麼爲難的,用得上我的,只管來說。但凡我能做到的,都會盡力去做。”
“多謝三嬸孃關心。”林謹容才笑了笑,塗氏又鬆了她的手,直撲重點目標:“二郎,你安安心心的去讀書,家裡都有我,我會替你照顧好阿容的。”
陸緘默了默,低聲道:“三嬸孃還是安安心心地把自個兒的身子將養好吧。其他事情,能不‘操’心的就別‘操’心了。六弟還小,現在看着剛有點起‘色’,您若是有空,不妨做點他愛吃的送過去,祖父也辛苦。”
林謹容跟着笑道:“是,三嬸孃就不要替我‘操’心了。好好將養着。”
塗氏看了看陸緘,又看了看林謹容,輕輕點頭:“只要你們都好好的,我就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