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顏歡面前猛地又響起了嘩啦啦一陣水聲。他只覺得一股強大的浪頭向自己涌來，下意識地拽過剛從張若楠身上解下的乾屍，拖到面前便是一擋。
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咔嚓一聲，一股腥臭味從黑暗中撲鼻而來，鯊魚的巨口砰地一聲咬在了蠶叢王的屍身，巨大的力量直接將其撕成了兩截。
顏歡僥倖躲過了一劫，卻消耗了大量的體力。他想伸手再去幫同伴，可身旁哪裡還有人了？張若楠早已經被捲入了漩渦，蹤跡全無。
“吳哥——錢——”顏歡深吸一口氣，還想繼續掙扎，可身下漩渦中的力道卻變得越來越大，連水下的那條鯊魚也是一陣撲騰。顏歡再也無法憑藉自己的力量同水流的強大吸力抗衡，也沒有辦法拜託漩渦的糾纏，就好似一片樹葉般在水中越轉越快，被硬生生地捲入了水底。
突然間，鯊魚碩大的魚尾狠狠地拍在了顏歡背上。他頓時覺得胸腔內一陣劇痛，不由自主地將肺中的空氣全部排了出去，心下一慌，又接連嗆了好幾口苦澀的鹹水。由於缺氧，顏歡漸漸失去了活動的能力，手腳也迅速變得冰涼。黑暗將最後一絲意識從他的腦海中抽離，強迫他徹底放棄了掙扎和抵抗。
顏歡的大腦很快就變成了一片空白，耳邊只有汩汩的水聲，更加難以分辨上下左右，只能任由水流帶着自己的身體朝漆黑的水底不斷下沉、下沉。這樣的狀態不知持續了多久，朦朧中他彷彿感到似乎有人正用手輕輕地撫着自己的頭髮：
“孩子，你該起來了。”
“我還不想起，讓我再睡一會嘛。”顏歡覺得上下眼皮彷彿被焊在了一起似地，無論如何努力，就是無法睜開，連擡起手揉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再不起來，就趕不上探視的時間了哦。”那個聲音渾厚有力，完全不容他有絲毫的抗拒。
“什麼探視……？”他嘟囔着問。
“我們今天得去醫院，難道你忘了嗎？”那個渾厚的聲音又道。
“誰——病了？究竟是誰病了？！”
顏歡一驚，忽然覺得心跳加快，血液上涌，緊閉着眼睛大聲嚷嚷了起來。他的腦海中襲來了一陣一陣翻江倒海般的眩暈，似乎有什麼深埋心底的記憶正被喚醒了過來……
醫院四周的牆壁全都泛着一片耀眼的白色，連窗外透入的光也是那樣慘白，根本感覺不到一絲溫度。顏歡隱約聽到了一個女人的聲音，正在低聲哼唱着一首悠遠而綿長的曲子。那曲子他既熟悉又陌生，甚至能夠跟着輕聲哼唱，但卻又想不起歌曲的名字。
“病房就在走廊的最後一間。這次探望已經是破例了，希望你們不要有任何出格的舉動，探視完畢後就請離開吧。”
顏歡覺得拉着自己的那隻大手忽地一緊，快步朝前走去。
病房的門被推開了，顏歡卻看不見光線中那個女人的臉。他感到自己一直被牽着的手被放開了，身旁的那個渾厚的聲音也終於再次開口，語氣中滿是驚訝與不解：“真，真的是你嗎？”
“是或不是，又有什麼所謂呢？我和你沒什麼好見的了。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就當這一切是一場夢吧。”
“一場夢？那你和我之間所發生的又算是什麼？”
女人沒有繼續回答，而是滿心憂愁地嘆了口氣：“就是這個孩子嗎？”
“你不是說這一切都是一場夢嗎？既然是一場夢，又爲什麼要問？”
“好好照顧他——”
“我會的。”
對話在這裡戛然而止。顏歡只記得一枚晶瑩剔透的淚珠，折射着慘白慘白的光芒從女人臉上滴落，在地上濺得粉碎，彷彿一顆破碎的心。
…………
“小鬼頭，你這是在看什麼呢？”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顏歡覺得有些陌生。
窗外的山腳下，是剛剛入夜的城市。華燈初上，五顏六色的燈光將城市妝點得楚楚動人。
“我在看天上的那條龍。”顏歡回答道。從玻璃的
倒影裡，他能夠看到自己的兩隻眼睛，左眼淺黃，右眼烏黑，在窗外的燈光下閃閃發亮。
“龍？哪裡有龍呵？可以指給我看看嗎？”
“喏，剛剛就在那裡的——”顏歡伸出手，但身後那人卻似乎被人給叫住了。
顏歡熟悉的那個渾厚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好意思，我回來晚了。麻煩了你這大半年的時間，真是太過意不去了。”
“老弟你太客氣了，這有什麼麻煩的。他們兩個小子在一塊兒相互作伴，我確實沒費什麼勁。”
“他要是不乖的話，你就狠狠地打。這臭小子，三天不打就該上房揭瓦了。”
“哪裡，哪裡。上房揭瓦我並沒瞧見，倒是你家這小鬼頭的想象力真的大大超出了我的意料！”
“那是延陵兄你這裡的風景好，孩子嘛，總能注意到一些被大人忽略的細節。”
“是啊，他剛纔還說，天上有一隻龍呢。眼下這一輪明月當空，半絲雲彩也沒有，莫非你已經教他認星座了？”
“星座？龍？”那渾厚的聲音似乎吃了一驚，隨後走到了顏歡身邊，抱着他在耳邊輕聲問道：“臭小子，你除了看見龍以外，還看見了什麼沒有？”
“……一座城市。”顏歡回答。
“什麼樣的城市？”
“一座積木搭出來的城市。”顏歡回憶這之前眼前出現的那一幕幕模糊不清的影像：“天空是灰色的，好大的霧，看不見星星，也很難看見對面房子裡的燈光。我在房間裡走來走去，遇見了一家人，可是他們都不和我說話，也好像聽不見我說的話。”
“那座城市，可還安好嗎？”
“不，不好！”顏歡卻緊張起來，急促地呼吸着：“積木搭的房子塌了。那些人，那些人都死了！滿地是血！我怕！”
“別怕，別怕。孩子，你在這裡很安全。別怕……”有着渾厚聲音的男人將顏歡攏在懷中。顏歡聽見了他有力的心跳，這才沉沉地睡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