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對她一直虎視眈眈,他怕自己一旦離了她身邊,會給那人可趁之機。但他也做好了萬全的準備,若是實在不得,便讓魑魅魍魎帶着她從密道離開,暫時前往天明國去投奔馮紹。
當然,那只是最壞的打算,他們自不會就此一敗塗地,任人宰割。還沒到內院,席容便已經得到消息,正疾步過來找他。當兩個人在幽長的迴廊上相望,對彼此的擔憂盡在凝視之中。
但最終席容慢慢走過來,只便手整了整他的衣裳,擡頭對他微笑:“我等你回來。”
只這一句,已抵過千言萬語。她無懼,無悔,無怨,堅韌地等他回來。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彥祖一把攬住她的腰,將她緊緊擁入懷中,脣抵在她的眉間,聲音低啞:“我會回來的,席容。”
她信。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他的許諾,都會兌現。他絕不會丟下她。她環緊他的背,如同安撫孩子:“你什麼都不要怕,也不要擔心我,我會好好的。”
“好。”他在她脣上重重落下一吻,隨即鬆開她,轉身離去。
席容就那樣站着,一直保持脣邊的微笑,不許自己落淚。她要等他回來,越艱難的時候她越應該堅強,讓他沒有後顧之憂,放手反擊。
彥祖再回到大廳時,眼神已經不同,他對李玉微笑:“走吧。”
李玉微怔,也起來身笑道:“好,殿下先請。”
二人一起離開,魑魅和魍魎站在門口,目送他們遠去……
到了禁衛刑房,彥祖一路前行,對兩邊牢房中傳來的慘叫聲,充耳不聞。到了屬於自己的那一間,坦然進去,坐到簡陋的石凳之上,擡頭看向李玉:“要如何審問?”
李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而一笑:“不急,素聞殿下棋藝高超,在下一直想討教,苦於無機會,今日不如先下兩局。”
“好。”彥祖笑着點頭:“李大人的棋藝,也是名滿天下。”
李玉隨即去吩咐牢中獄卒取棋盤過來,他們均愣住,在刑房中下棋,這還是破天荒頭一回。但無人敢問,即刻去找來棋盤棋子,彥祖和李玉兩人,就在牢中那張破舊的木桌上,擺開戰局。
彥祖起勢兇猛,不多時,李玉便節節敗退。然而眼看白子即將落敗,李玉卻忽然吃掉了一個關鍵位置的黑子,戰局瞬間顛覆。
當棋盤上的黑子一顆顆被吃掉,眼看敗局已定,李玉將手放於膝上,坐直身體,對彥祖微笑:“殿下,你明白你這盤棋輸在哪裡麼?”
彥祖眸光閃動:“願聞其詳。”
“你的起勢太猛,看似一往無前,卻忽略了四周隱藏的危機,因此一旦對方抓住機會出手,你就措手不及,而先前所有的危機會一併破發,將你推入敗局。”李玉的目光沉穩清朗,既無得意亦無貶低。
彥祖看了看他片刻,點頭:“在我處於此等敗勢的時候,還能得李大人一席真言,已是難得的幸福,不過……”他話鋒一頓,突然將棋盤上僅剩的某顆黑子往旁邊走了一步:“這盤棋,我未必會輸。”
李玉一愣,低對去看那局,果然,黑棋的局勢又開闊新天。默然半晌,他擡頭,直望進彥祖眼底:“殿下心中有大韜略,屬下欽佩之至。”他的稱呼又變回了“屬下”,其中深意彼此自明。
彥祖笑了笑:“李大人可以開始審問了。”
李玉點頭,起身出了他的牢房,讓人準備刑具……
次日清晨,李玉進宮稟報:“皇上,臣已連夜審訊,但他受盡刑責仍不肯認罪,說淑妃娘娘的事與他無關。”
“是麼?”皇帝摟着新換的女人,連眼皮都沒的擡:“那就審到他招供爲止。”
“是。”李玉躬身而退。
那一夜,綁在刑房木架上的人,身上幾乎已不剩完整的肌-膚,嘴角也是血跡斑斑。
“殿下,還是不肯認麼?”李玉手中拿着一條燒得通紅的烙鐵。
“沒做的事我如何能認?”彥祖冷笑。
李玉眼神一凜,將手中烙鐵直烙上他胸膛舊傷,頓時皮肉燒灼的“滋滋”聲響起。
彥祖咬緊了牙,頭往旁邊一歪。
“用鹽水將他潑醒。”李玉殘酷地命令。
當彥祖醒來,又是一輪新折磨,但他扔一定不認。
第三日清早,李玉又進宮,表情中已有無奈:“陛下,他始終不肯吐口。”
“那麼你告訴他,若是他不招,便讓他的妻子進宮。”皇帝的脣邊扯出一個邪惡的弧度:“告訴他,朕會好好疼惜兒媳。”
李玉低垂的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情緒:“是。”
回到刑房,李玉面無表情地將皇帝的原話轉達給彥祖。
那一刻,彥祖的眼中浮起的不是恨色,而是嘲諷:“他的手段,下三濫到如此地步嗎?難怪天楚在他手中近二十年,在中原大地上未能擴張一分疆土。”
李玉笑笑:“那麼殿下究竟招還是不招?”
“招。”彥祖大笑:“都已被人捏住軟肋了,怎能不招?”
“太子妃的確是你的軟肋。”李玉點頭:“當初她失蹤,殿下踏破大臣家的事,在下也有所耳聞。”說完頓了頓,又微微挑眉:“其實殿下你應該明白,做大事者,不能太過顧惜兒女私情。”
彥祖苦笑:“那是因爲,你沒有遇到命中註定的那個人,所以你才能口出此言。”
李玉的眼底有感傷,一閃而逝:“你怎知我沒有遇到過?”
彥祖微怔:“看來李大人也有一段傷心往事。”
李玉卻驟然轉了話題:“殿下既已決定招供,那麼便畫押吧。”
“你們都將我的供詞準備好了麼?”彥祖再次大笑:“好,拿來。”當他用滲着血的拇指按下去的那一瞬,李玉又問:“殿下可要想好。”
彥祖點點頭:“我自然想好了。”
李玉再未說話,當天傍晚將那畫押的紙呈至皇帝面前。
“這招果然好用。”皇帝一拍巴掌,似個惡作劇得逞的孩童:“你這次立了大功,朕賞你黃金萬兩,美姬十名。”
“微臣謝陛下美意,但美姬就不必了。”李玉笑着推辭。
皇帝摸着下巴打量他:“每次朕賞你女人都不要,莫非真如外界傳言,你有斷袖之癖?”
李玉默然微笑,既不承認亦不否認。
“也罷,既然如此,美姬朕就不送了,改送你良田華宅。”
“臣謝主隆恩。”李玉對財物倒是來者不拒。有欲-望的人才能讓別人放心,皇帝爽朗一笑,許他告退。
李玉出了宮,並未再去禁衛刑房,而是回了自己府上。獨坐書房,他桌子的暗格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黛青色得囊,撫-摸上面精緻細膩的紋路。許久,輕嘆一聲:“此生已無你,還需何人相伴?”
……
彥祖招供畫押的消息很快傳到太子府,席容聞訊,心驟然一沉,久久說不出話來。
“娘娘莫太着急,肯定還有別的辦法。”魑魅安慰席容。
可她仍是憂心難卸。謀害君王是死罪,若是彥祖不認,那麼還有生機,可一旦認了,那麼即便他是當朝太子也難逃此劫。
“帶我去禁衛府,我要見他。”席容看向魑魅。
魑魅立刻阻止:“娘娘,那地方太過血腥,你去了會受驚。”
席容苦笑搖頭:“再血腥的事,我都見過,沒事。”她的人生中經歷過的血腥殺戮,已經爲數不少,何況現在,她的夫君正在那煉獄受苦,她又怎麼能懼怕?
見席容哪些執拗,魑魅無法,只得暗中哈哈魍魎盯住府內,自己帶着席容前往禁衛府。
當他們到達刑房門口,要求進去看彥祖,卻被攔住,說死刑犯人一律不得探望。
彥祖已經被定爲死刑犯,席容心中一陣絞痛,對看門的人盈盈拜倒,連聲哀求,哪怕讓她進去看一眼。. .
那守門的人卻是鐵石心腸,毫不爲所動,甚至警告若再不離去,便當同犯論處。
可即便這樣,席容仍死都不肯走,正在僵持之間,背後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讓她進去。”
來人正是李玉。
“多謝李大人。”魑魅忙行禮,席容也福身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