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朝歷代,謀權篡位者無不需要找個噱頭,其中最多的,便是號稱自己是皇家血脈,這種伎倆,熟讀史書的愛卿們,還有人想不透看不穿麼?”席容冷笑,端起旁邊的茶碗慢慢抿一口,再擡起眼時,眸中一片明徹:“朕知道,你們懷疑朕,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寢宮中,和朕長得一模一樣的那個女子,對嗎?也好,今日朕就乾脆將此事開誠公佈說個明白,她的確是朕的同胞姐妹!”
一語破天驚,其餘的人都呆住,連馮野都怔然地看向她,卻見她神色鎮定從容:“當年父皇在外征戰,母妃在宮中生下我們姐妹,卻遭人所害,將雙胞女兒之一偷走,最後流落民間,而父皇心疼母妃失女之痛,欲立朕爲皇太女以安慰補償,然而此事史上未曾有過先創,因此特意隱瞞雙胞之事,而借神佛之口,喻朕爲天降鳳女,從而順利立儲。”
她將本來籠罩在真命天女身上的神話和光環,乾脆去除,卻又反而讓人覺得這身世更加真實可信。這便是以退爲進之法。
“而直到去年,馮紹無意中找到了朕失散的姐林,見我們面容極似,便動了心思,借朕流落宮外之機,哄騙她入宮取而代之,以求達到自己篡位的目的,但最終我們姐妹相認,朕動了私心,以假死之術,將她救出天牢,卻未曾想,出宮之後又被馮紹擄走,最終跌下懸崖 ,生命垂危,只能由同胞之血喂盅以續命,這便是現在她在內宮休養,而朕以身侍盅的緣由。”
一番話真假相雜,以假亂真,叫人難以挑出破綻。臺下願意信的不願意信的此刻都沉默
了,大殿內寂靜無聲。
席容嘆了口氣,語調緩和了幾分:“天明國如同廣廈,而諸位愛卿便是其中棟樑,若是你們動搖,便是動了根基,廣廈一旦倒塌,覆滅的是天下蒼生,而不僅僅是朕。”頓了頓,她的聲音一凜:“當然,若是真有樑柱被白蚊蛀空了心,砍掉重換一根便是,天明國從不缺新晉之才。”
她一拂袖,站了起來:“退朝。”
衆人如夢初醒,再度跪下,高呼萬歲。
席容轉身離開,只留給朝堂,一個冷然孤傲的背影……
回寢宮的路上,席容看着長廊兩邊的碧樹妍英,心中卻是一片空白。如果,她有選,擇那麼寧可舍掉這虛無的繁華榮耀,只做某個人身邊,恬靜的影子,相依相隨。
可惜,命運總是不肯給她真正的安寧。每一天,都不知道明日又會遭遇怎樣的轉折。所以只能鼓足了勇氣,往前走,走到自已再也撐不住的那天。
而接下來的幾日,她發現自已似乎真的好了起來,就連每次給鳳歌喂盅之後,也只有短暫的不適,很快便會恢復。
驚訝之下,她召來太醫診脈 太醫診完之後也嘖嘖稱奇,說她脈象變得平穩清明,氣血虛耗似已補足。可是他們誰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因,太醫最後只好解釋爲她本身便體質異常,或許某個特殊的契機,使氣血迴轉。
但席容心中卻總覺得,其中似乎另有蹊蹺,但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過無論如何,這總是好事,至少意味着她和鳳歌,可以順利挺過這段艱難的時期,性命無虞。
自身狀況好轉,她在國事上也更加盡心爲,馮野分擔壓力。
馮野則騰出手來,去整治軍隊,嚴查隱藏在邊關軍中的西桀細作,以及隨着細作煽動而生了異心的人,處決之後將屍體直拋下城牆,丟在馮紹陣前。
馮紹自然是氣得七竅生煙,但現在他手中剩的,不過是些老弱殘兵,根本不敢硬碰硬,還要隨時提防天明國軍隊突襲,苦不堪言。沒耗幾天,便只好灰溜溜地撤回西桀,而一肚子悶火無處發的他,對沉祭自然是神色冷漠,口氣不善。
沉祭也同樣窩火不已,天明國這一戰,他是偷雞不着蝕把米,沒佔到任何便宜不說,還白白丟了東楚這塊肥肉。
一想起彥祖佔了東楚的金礦,他就恨得咬牙切齒,而正因爲如此,他難免不遷怒於馮紹,兩個人的關係越來越僵。
彥祖當然是算準了他們要內訌,乾脆趁火打劫,給天明國修國書一封,相約共同出兵攻打西桀。
當馮野將彥祖的信函呈上,席容只看了一眼那熟悉的宇跡,心裡邊猛地一顫。但她仍是強裝不動聲色地看完,然後問馮野:“你覺得如何?”
馮野沉吟片刻,答道:“如今四國格局既已被打破,動盪便不可止,與其坐等別人來攻,不如主動出擊。”
席容默然。馮野說得沒錯,平衡一旦被打破,便是亂世。天楚現在已吞併東楚,天下便以他爲大。雖然打西桀會較東楚艱難,但以天楚的兵力,也未必真的拿不下,到時候便是三國合一,天明國再無與其抗衡之力。
而若是此次和天楚聯手,那麼到時候便可分西桀一平疆域,天明國的實力也能加強,之後若是要與天楚對壘,也能多幾分勝算。
至於彥祖此次修書欲與天明國聯手,究竟是出於戰略考慮,還是念舊情,她不敢往深處想,怕自已亂了心緒。
囑人將西桀地圖拿來,仔細看了許久,她輕輕籲出一口氣,擡頭望着馮野:“去信允許結盟之約,天明國與天楚各出兵十五萬,一舉拿下西桀之後,以赤河爲界,以南歸天明國,以北歸天楚,雖我方比他方多佔一座城池,便西桀都城屬赤河以北,所以仍屬公平。”
馮野應聲而去,當晚即以飛鴿傳書給彥祖。
彥祖看完那封密函之後,不禁朗聲而笑,眼中滿是寵溺:“這丫頭,倒是一點虧都不肯吃啊。也罷也罷,自家娘子嘛,還不得要什麼給什麼。”
劉掌櫃站在旁邊,有些心酸地轉開視線,上次主子從天明國回來,雖然臉上仍是維持笑容,可眼底深處的落寞,卻讓人看着難過。不知道這一對有情人,究竟到何時才能真正終成眷屬。
“這一次,朕便不親自帶兵了,陳閱,由你去吧。”彥祖吩咐。
陳閱躬身領令:“是,臣自當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記得將魍魎抓活的帶回來。”彥祖的脣邊,勾起抹冷笑。西桀之主麼?他照樣要將那個叛徒,以奴才的規矩處死。
“那麼……馮紹呢?”陳閱猶豫地問道。
彥祖擺了擺手:“那不關我們的事,交給天明國處置。”
而此時的天明國,席容和馮野,也正在商討出兵之事。
“此次出兵西桀,易速戰速決,免生後患,就由你親自率軍吧。”席容的建議讓馮野一愣:“但是我若是走了,萬一帝都生亂了……”
席容淡淡地笑了笑:“不必過多擔憂,朝中的這些人,不過是隨風搖擺的牆頭草,如今風已止,他們又怎敢繼續搖擺?何況還有十萬御林軍,即便真有異動,也足以平叛。”
馮野有些怔忪地望着她,時間越長,他越是覺得她似乎真的很適合當女皇,舉足若定,冷靜聰明,既有仁心,亦有狠勁。
“好,那我今晚便啓程前往馮城。”他釋然一笑,又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頭:“你和鳳歌也要保重。”
“好。”席容微笑,馮野總是讓人心生溫暖,可是如今的溫暖,卻又彷彿和當初的溫暖有了些不同,更像是……親情。
馮野回去便打理行裝,隨後又將御林軍的兵符交給了最信任的心腹,囑咐他一定要盡全力保護帝都安危,這才離開。
走到城門口,他回望那宮闋,輕輕一嘆。和她,今生無緣,卻又有緣。以另一種身份守護着她,也是幸福。策馬揚鞭,一騎飛塵,他收斂起心思,奔赴戰場。
一日之後,陳閱和馮野的兩支大軍在馮城外集結,共同往西桀進發。
西桀國內,亂作一團。後宮中,沉祭和馮紹之間,更是徹底起了爭執。
馮紹責怪沉祭當初不該急着撤兵,若是趁勝追擊,一鼓作氣攻入天明國,定不會落得如此被動的境地。
沉祭聽了頓時惱羞成怒:“若非幫你復國,朕又豈會犯傻出兵,白白將東楚便宜了彥祖?”
“以你的能力,即便不出兵天明國,彥祖想拿東楚,依舊是輕易而舉,你以爲自已是他的對手?”馮紹也笑極,反脣相譏。
這真正刺到了沉祭的痛處,眼中厲光頓起,直指着宮門:“給我滾。”
馮紹怎受得了如此羞辱,拂袖而去,卻又在走出宮門之際,回過頭幽冷一笑:“或許我應該將剩下的那本書,交給彥祖,等他滅了你西桀,便集齊了四本了。”
沉祭殺心頓起,一揮手,暗衛自四面八方閃身而出,直撲向馮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