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懷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沉聲道:“郭鎮長,這種事情可開不得玩笑?”
文化專項補助他根本沒指望要,他唯一想要到的是學校的修繕資金。夏天陳塔多暴雨,一旦多年未修繕的中學校舍和圍牆倒塌,他就是死也無法推卸責任。
沒有人比他清楚,要錢有多難。他找了財政局無數次,甚至堵魯局長的門,就是無法撬開魯大洪的一聲“同意”。
郭小洲淡淡一笑,“鄧書記可以馬上把鄉財政所的劉家兵找來問問究竟。”
鄧懷東“哦”了一聲,他就算懷疑,也不可能當面給劉家兵打這個電話。於是他側頭看了童世福一眼。
童世福心領神會地悄悄離席,來到走廊上給劉家兵打電話。
而會議室已經開始爲郭小洲大唱讚歌。
因爲有了雙橋路口的事情在前,任茜對郭小洲的話深信不疑,她半當真半開玩笑說:“郭鎮長是陳塔的副將啊!你一上任,路也通了,錢也來了。”
便是一直沒怎麼開口的紀委書記馬得中也連聲感概,“我們真心歡迎郭鎮長這樣的人才!”
精神萎靡的何稀才也打着哈哈,說:“郭鎮長厲害,你來了,我們這個月的任務也有希望了。”
任茜一聽,挑起眉頭,“何主任,你別想好事。郭鎮長把什麼事情都包圓了,你做什麼呢?”
何稀纔看起來有些畏懼任茜,他連忙擺手道:“只是這麼一說,我這個月的任務已經有了着落。”
郭小洲低頭問旁邊的楊士奇,“什麼任務?”
楊士奇低聲回答,“黨組成員籌款的任務。”
“籌款?”
楊士奇索性把腦袋歪到郭小洲耳邊,說:“鄉財政的情況糟糕透頂,鎮裡上個月的工資還沒開出來,賬上沒錢,因此,每個月的月尾,鎮黨組成員每個人都分擔一部分籌款任務,等下個月財政工資到賬,再返還。”
郭小洲還真沒想到陳塔的財政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居然要書記鎮長去借債發工資。“每個人籌多少錢?”
楊士奇說:“有指標。書記五萬,鎮長四萬,副職兩萬。”
這時,童世福走進來衝鄧懷東悄悄點了點頭。
鄧懷東眉開眼笑道:“郭鎮長,我要給你請功。今天中午的歡迎宴,咱們上好酒,檔次調高,一百元的貴麴酒。”
郭小洲笑着問:“書記,原來是什麼檔次?”
任茜回答道:“市領導來了,自然是茅臺五糧液的檔次,縣裡一把手享受市領導待遇,縣副職和局機關一把手四百元上限的酒,鄉鎮政府自己慶祝則是六十元的酒。”
郭小洲看着鄧懷東說:“鄧書記,我希望還是按老規矩辦,六十的檔次。”
鄧懷東今天高興,他大手一揮,“這事我決定了,下面我們開一個分工會。郭鎮長新來陳塔,許多地方不熟悉的,你們要多多配合,誰敢刁難,我鄧懷東第一個不饒他。高明,你作一下會議記錄。”
“本來我這個書記是主持黨委全面工作的,政府工作理應有鎮長負責,但由於郭鎮長不瞭解情況,我暫時替代主持這個會議。今天既不是黨委會議,也不是政府會議,權當黨政聯合會議。”說到這裡,鄧懷東臉色一正,“陳塔鄉的情況,就不用我多揭自家傷疤了,有多嚴重,你們清楚。今天算是開門紅,路也通了,郭鎮長替我們要來了兩筆資金。學校的那份是一文錢都不得截留,全部用於學校校舍修繕。至於文化專項撥款,鎮裡留一半還債,給鄧寶善撥一半款子下去,想必他也不會有意見。”
“關於分工。我就不多說了,我主持黨委全面工作。郭鎮長主持政府全面工作,分管財稅工作。何稀才同志是黨委副書記兼人大主席,主持人大全面工作,分管黨建、宣傳、紀檢、統戰,以及電力、通訊、工會等工作。馬得中同志主抓紀檢、監察、督查督辦、道路交通建設等工作。”
“童世福同志分管民兵武裝、預備役;政法、綜治、人民調解、信訪工作,鑑於世福同志年齡較大,身體不好,他原來分管的村鎮建設與管理、市政、環保工作暫時讓出來,大家議一議,誰來接管。”
童世福不僅沒有意見,甚至還有些感激鄧懷東的意思。
郭小洲暗地裡嘆息不止。村鎮建設和市政管理在別的鄉鎮,那可是肥肉一塊,誰要是想從自己碗裡奪走,仇恨比殺了他爹孃還大。
鄧懷東見大家不開口,他點名道:“學明,你是副鎮長,分管農業、農經、水利、畜牧、農機、農技、統計、扶貧、畜牧業和林果業等工作,你是不是替世福分擔下責任?”
王學明在副鎮長序列中排名第三,還不是黨委委員,而且他的年齡也不輕,四十有三,人長得稍胖,會議室沒開空調的情況下,一直拿着扇子扇風。
他聞聲連忙推脫,“書記,不是我不壓擔子,是我今年的確沒時間和精力,我打算在全鎮推廣大棚蔬菜種植工作。這工作,要經常在村裡蹲點,書記是不是體諒一下。”
鄧懷東臉色微沉,眸子從楊士奇和排名第二的副鎮長羅立臉上掠過。
這兩人中,羅立協助郭小洲分管財務、經濟合同、統計、招商引資、集體資產管理、信用社、財政經營等工作。而楊士奇作爲排名最後的副鎮長,分管科技、郵電、電力、公路養護、交通安全、糾風監察等工作。同時還協助黨委書記關於民宗、普法、安全生產和應急管理工作。
鄧懷東的臉色越來越沉,會議室的氣氛也壓抑到了頂點。
郭小洲打破平靜,“我毛遂自薦來分擔村鎮建設與管理、市政、環保工作。不知道鄧書記和各位同志是不是相信我。”
鄧懷東見郭小洲替他救場,自然表示贊成。
別人更加沒有異議。
第一項分工決議算是不怎麼順利地通過了。
接下來鄧懷東開始進行第二項決議,“大家所有的分工都明確了?如果對分工安排有什麼意見,現在可以提出來,大家一起討論,不要接受了分工卻佔着茅坑不拉屎,最後說自己不能勝任,這可不行。我們這次要把責任落實到位,落實到個人。”
結果又是冷場。
當然,這個結果在鄧懷東的預料之中,他也是盡人力走完程序。正當他準備開口散會之時,郭小洲忽然說:“我有個請求。”
鄧懷東詫異地看了他一已眼,“郭鎮長請說。”
郭小洲開口道:“我記得羅立同志一直在分管財務、經濟合同、統計、招商引資、集體資產管理、信用社、財政經營等工作。是吧。”
“是的。”羅立皺眉看了郭小洲一眼,繼續低頭在筆記本上胡亂畫着什麼。
“我建議楊士奇同志和羅立同志之間,交換一下分工。”
所有的人都目瞪口呆。包括鄧懷東在內。這是什麼意思,是要降羅立的排名啊!難道羅立得罪過他?
羅立和楊士奇兩個當事人也感覺有些莫名其妙。兩人面面相覷。楊士奇開口道:“郭鎮長,我覺得……”
郭小洲知道他要婉拒,不給他開口說完的機會,打斷他的話,“鄧書記,我這麼建議是有理由的。”
鄧懷東笑呵呵說,“我想聽聽你的理由。”
楊士奇也好奇郭小洲有什麼理由。
至於羅立,他低頭看不到表情,但一直在動的筆桿子卻停止了塗抹。他自己要不要這個分工,和被人奪走是兩碼事。
“說實話,陳塔鎮的積弱情況令我這個新人感到震驚。特別是財政狀況,發不出工資,到處是借債,用山窮水盡都不足以形容我們的境況。這個問題應該誰來承擔?當然應該是主管財務的同志。陳塔鎮的確沒有優勢,但如果換一個會理財,懂得理財的同志來分管財務,情況絕非如此。因此,我很實事求是的說,羅立同志不再適合分擔這個工作。”
鄧懷東沒想到一直溫文和氣彬彬有禮的郭小洲,忽然間像變了個人似的,如開膛炮彈,咄咄逼人。
郭小洲之所以選擇羅立開第一槍,主要原因當然是理財問題,一個管財政的副鎮長,如果不懂理財,財政就會越來越弱。另一個原因是,昨天羅立作爲他的第一副手,居然一天都沒有找他彙報工作。如果說他昨天因爲種種原因沒有出現在陳塔,還情有可原。
但是在上午的會議室,羅立是在現場的,而且還去了學校圍牆邊。
不管從工作上還是序列級別上,他羅立都應該第一時間向他彙報或者交代工作。
很遺憾,羅立沒來。這是一種對上級的冒犯和輕視。
作爲他將來的第一助手,羅立顯然不合格。他必須拿下。
羅立“啪”的合上筆記本,把筆讓會議桌上一扔,冷笑道:“謝謝郭鎮長替我解壓,我早就特麼的不想幹這個苦差事了,出力不討好,誰願意接手我舉雙手贊成,我還要請他喝酒表示感謝。”
這話明顯在賭氣。
“我代表政府謝謝你的配合。”郭小洲話沒說完,羅立眼中閃着怒火道:“不過我話說在前頭,如果接下來財政出了問題,我會提出我的質詢。”
“我接受你的監督,並且接受所有黨政成員的質詢。”郭小洲強硬的措辭出乎所有人意料。
這時,大家看他的目光再不是看一個陽光帥氣的大男孩,而是一名政治家。
最爲難的人是楊士奇。說實話,他並不是多想接手這個燙手山芋。更談不上士爲知己者死的感激。郭小洲將財務和招商引資鎮裡最重的一塊交給他,他忐忑不安。因爲這工作神仙都做不好,而且他懷疑這是郭小洲的招攬手段?但相比之下他更感激郭小洲的信任。
答應?
不答應?
楊士奇在爲難!答應,他肯定得罪了羅立;不答應,他將得罪郭小洲。
大家也都在看着他。
郭小洲心中也很不安!如果楊士奇不答應,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威望將轟然倒塌。
羅立像是看到了希望,他的臉色恢復正常,得意地拿起筆記本和筆,信心十足道:“我羅立不幹的分工,沒有人能幹得了。郭鎮長,你以後一個人玩吧。”
郭小洲聽他說出這樣的話,緊崩的心頓時放鬆下來。
連何稀才都幡然暗歎,“羅立你這個傻比,不說這話,楊士奇還未必接受新分工,你這樣囂張的話都說出來了,這不是逼楊士奇站隊嗎?”
果然,楊士奇豁然擡頭,沉悶的聲音如同一把利刃撕開了緊張的空氣。
“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