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黃‘門’回來稟報說建安侯府中下人們的酒食和眼前衆位大佬的並無二致後,大家瞧向王況的眼神就有些怪怪的。
王況苦笑一聲:“陛下,璃出身貧寒,曾一度淪落爲乞丐,當是時,建安人並不因了璃是個乞兒而對某有所瞧不起,璃重病之時,也得虧鄉親們扶持,這才撐了過來,如今璃位居朝堂,但璃卻也還是璃,將某身上這一層袍服剝了去,某還是王況,並不會有所改變,改變的,只是拿十年前的王況和今日的王況相比,所不同的只是地位不同而已,璃有今日之地位,全賴陛下所賜,全賴百姓所賜,璃的這些年所作所爲,若無朝廷支持,若無百姓支持,怕是不得寸進,故在某的眼中,這天下百姓差不多,今日在朝堂之上的,誰敢說明日就一定能安坐於朝堂?今日是乞兒的,又有誰安敢說他明日不會發達?”
“農戶耕種,爲天下提供糧食飽肚;桑農養蠶,爲天下人提供衣服蔽體防寒遮羞;泥瓦匠日夜辛勞,爲天下人提供居所以避風雨;將士們守衛邊疆,爲天下人贏得一方太平;衙役們日夜巡邏,爲百姓造就了夜不閉戶的安定局面;貴爲天子的您,居於廟堂,運籌帷幄,揮斥方遒,率天下臣民直奔了那安居樂業的美好前景去;各位相公位居朝堂,替陛下分憂解難,解決了朝廷民生許多問題……;是故,在某看來,這天下人一出生,本無什麼區別,其身份其地位乃其父母所賜。”
“璃常想,若是某一出生,不是那個童年時有師父教誨的王況,而是另一個乞兒或者是出生於另一個尋常百姓家中,某如今還能不能有今日?是以,某以爲,這天下各行各業,並無高低貴賤之分,所區別的,不過是分工不同。試想,若無農人耕田,糧食何來?若無匠人勞作,這房舍衣服從何而來?若無商賈逐利,‘交’通貨物,各位相公今日所吃的就不會有柔魚,不會有辣椒,不會有草原送來的牛羊‘肉’了。”
“璃記得陛下曾說過,君爲舟,民爲水,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某是這麼想的,不光是君爲舟,各位相公也是在那水上航行的舟船,是陛下這艘大舟所率領的船隊中的一份子。某還想說的便是,君如魚,民如水,魚離水不得活,因此這世上本無什麼高低貴賤之分,所不同的是,人人各有職業,百姓各司其職,方能保得天下太平。往小了說,在某這府上,某是這一家的總管家,其他人則各司其職,所不同的,也是分工,是故,某不會在基本的生活條件上設了區別,某吃什麼,大家也就都吃什麼,若要有區別,只能是從貢獻上來給出月錢的區別。從璃發家之日起,璃的家人,包括了富來客棧的衆人,甚至建安人,都一直拿璃當家人看,都稱某爲小東家,但這並不影響了某的話在他們中的作用。”
王況這一席話,如果是幾年前,他是絕對不敢說出口的,雖然是不以言獲罪,理學也還沒個影子,百姓在皇帝面前也可以某啊某的自稱,若是無罪,便是連跪也不用跪的,但畢竟這些言論卻是和千百年來的一貫思路有相背的地方。
但是,現在王況用建州,用建東,用東瀛等等這些地方證實了他所走的路是正確的,至少,到目前爲止,並沒有什麼偏差,建州百姓並不因爲王況對他們和氣,對他們一視同仁而對王況有輕慢之心,相反的,這些年裡,王況在建州說的話,比刺史還管用。這靠的是什麼?衆大佬不禁陷入了沉思,雖是覺得王況說的話中似乎有不通的地方,但是又隱隱的抓住了一些什麼,在想清楚前,他們也不好貿然發表意見。
王況說的其實依舊是語無倫次,這也是他的短板所在,長期以來,由於對那些所謂崇高理想,所謂的大道理的反感,讓他的潛意識裡是對這些大道理排斥的,因此讓他說出這麼一番話,已經是很難得了。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這利,有小利,有大利,有名利,有錢利,真正吸引了人們的注意力的,不外就是個利字,利,說白了,就是社會發展的最大動力。但這話這時候不能說,而且王況以後也不會說,這麼說就把人們心底裡那最赤果果的‘欲’望給攤在了日頭底下晾着,這不是任何社會所能接受的。
其實王況也不指望說這一番話能有什麼效果,想要真正做到公平,真正的沒有任何的職業歧視,不要說這個時候,就是後世,也是一樣的,號稱人們當家的紅朝,多少官員享受着特供商品?多少官員享受着出行戒嚴的待遇?可以說,就王況所知,幾乎沒有任何一種制度可以根除這個現象,除非人們願意返祖回到原始社會去。
但就在原始社會,一樣有社會地位的不同,既然是聚成羣,就必定有首領,首領就必定要享受一定的特權,即便是最爲公平的昆蟲社會,一樣如此,被挑選出來的,有的是王的候選人,吃的就要比其他的成員好。
所謂的大同社會,不過就是鑑中‘花’,水中月,用來吸引人們聽某些人的指揮的工具罷了。按需分配?可能麼?如果宇宙飛船的座位容量是有限的,你有去宇宙漫遊的需求,我也有這個需求,這是心理需求,你滿足誰?或許有人說,排隊啊,先來後到啊,假設一下,如果全地球只有一百多個座位,去一趟要幾年,在同一時刻,有數億人申請,誰先來?誰後到?如果這個世界的某個產品,只有唯獨的一樣,大家都想要,你說給誰?說到底,這個所謂的按需分配,不過就是給你個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將你當做奴隸一樣的養起來罷了,剩餘的其他物資,自然是特權掌握者們內部分配。
不管社會怎麼發展,作爲‘交’換物的中介是不可能消亡的,這個中介可以是錢,可以是以前公社時期的工分,也可以是類似積分的存在,但其本質上是不會發生改變,是可以間接衡量一個人的能力的體現,即便是以物易物,我有米,你有‘肉’,我的米要換你擁有的‘肉’,其中必定存在着隱形的中介,這個中介就是用來衡量價值的標尺。
王況所希望的就是,自己的想法能夠給在場的人一點點提示,讓他們不要忘記了,其實,扒去他們身上穿的那層皮,大家從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沒什麼區別。也不是王況有多高尚,試想一下,如果整個天下,就只有王況這麼一個特立獨行的人,那麼王況就是個另類,在旁人的眼中是個與其他人格格不入的人,如果大家都能多多少少的接受哪怕是一點點的這個想法,那麼王況就不會那麼與衆不同。
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也算是一種自保手段吧。
貞觀十四年的年,長安人過得有點沉悶,細心的人發現,和往年那些大佬們你來我往的拜訪不同,今天的年,似乎安靜了許多?
而有些官員的家人則欣喜的發現,自家郎君對自己和顏悅‘色’了許多,在吃的穿的方面待遇也提高了不少,不光是如此,以前‘門’房在大‘門’內的側房裡一守就是幾個時辰,若是‘春’夏秋還好辦,‘春’秋是最舒服的,夏天麼,長安的夏天也不是那麼的熱,端了個蒲扇,只要走動不是那麼的‘激’烈,也是無妨的,但冬天可就難熬,那穿堂風呼呼的吹着,在側房裡坐着,一忽兒工夫就能冷到骨頭裡去,只能是時不時的起身走動走動,搓搓手腳。現下好了,郎君吩咐將側房的漏風處都給封上了,也安上了‘門’簾兒,‘門’簾兒一放,風進不來,但在裡面的人卻也能依稀看到外面人的身影,又使人在側房也安了爐子,所以,這個正月裡就不用那麼冷了。不光如此,晚間值守的,還有宵夜,一角燙溫的小酒,幾個小菜,吃下肚去,暖和着呢。
有這個待遇提高的,數目並不是很多,不過這也是一個好的開端,這些被提高了待遇的,多半都是程老魔王這一系官員裡的親近人物,以武官居多。武官大多都讀書不多,可以說許多也是出身寒‘門’的,因此上,王況說的話,很容易就被他們接受了,而文官呢,大多又是豪‘門’出身,從小接受的教育讓他們一時半會接受不了王況的觀點,因此,除了一兩個同是寒‘門’出身的官員外,大多還是以前對家人怎麼樣,現在依舊怎麼樣。
王況也聽說了這些事,長安城裡的各官員的府中下人,大多都互相有往來的,尤其是住在同一坊內或者說是同一街區內的,各家郎君官階相仿,又是街坊,時常出‘門’辦事啊採買啊什麼的總會打個照面,因此上也都能談得攏來,只有那些個因了自家郎君和某人不對付了,下人們纔會老死不相往來的,有的家人因着本身的待遇提高了,人麼,都有顯擺的心理,於是聊天的時候就不無自豪,這都是關切到家人的自身利益的,因此消息傳得很快,不幾天的工夫,幾乎大半長安城的那些個官員家中用人就都知道了,‘私’底下的議論不少。而這事的始作傭者又是王況,王家家人聽說自然也是自豪萬分,所以,很快也就傳到了王況的耳中。
本身來說,打王況來時起,他一直都保持着一種旁觀者的心態來面對李唐天下,他一直把自己當做過客,所不同的是,不是那種一來就走的過客,而是一呆十幾年甚至有可能要幾十年的過客,所是身死於李唐,那這李唐便是他人生的最後一站了,對於最後一站,王況的重視程度不可謂不高,尤其是對於有可能會影響到後世的自己,王況就更用心,是以,除了王況自己,別人都沒看出王況這一種過客的心態來。
也正是王況的這種心態,所以,他纔對權勢沒有那麼多的興趣,他要的是一個可以傳承千年的世大大族,要的便是如同褒聖侯這樣可以傳承千年不變的地位,褒聖侯便是孔家後人,到李治小子時封爲文宣公,宋時封爲衍聖公,一直到民國立才廢止,說是廢止了,但孔家後人在紅朝,還是有那麼一個位置在的,至少政協會有一個位置。可以說,不管是誰當皇帝,孔家都是公爵的超然存在。王況的目標便是如此,唯有如此,王家的家族傳承纔有最可靠的保障。
所以,王況要民心,不光是要世家大族心服口服,而且也要民間對王家人的實打實的尊重。王況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這一點,但不管能不能做到,都是要去做的,這世界上的事,如果做了,不一定回成功,但如果不去做,那就絕對不會成功。
總之,肯定要試上一試的。而王況也知道,恰恰是自己對權力的不貪戀,面對東瀛這麼大的地盤能夠毅然放棄,所以才能換來皇帝對自己如此的信任。但一個皇帝的信任也只能是幾十年而已,又怎麼比得上民間的尊重?
同樣的,如果王家因爲達到了那樣的地位,那麼這個地位也能對王家後人起一個桎梏作用,爲名聲所束縛的王家後人,再是紈絝也斷斷不敢做出對王家名聲有大損的事情來,正如孔家後人一樣,因爲衍聖公的名頭,小錯沒人追究,大錯又是沒膽去犯,這兩廂裡相輔相成,纔是維持孔府昌盛的最根本原因。
當然了,王況是沒那個膽也沒那個心去和孔家人比的,人家那是聖人一樣的超然存在,自己也不敢報那指望,不過是奔這個目標去,能做到哪一步就儘量的做到哪一步罷了。就如同魯迅名頭之響亮,響亮到紅朝太祖對其也是惱怒的,惱怒到了說出:“他要是沒死,要麼閉嘴,要麼就繼續呆在牢裡。”的地步,但這話紅朝太祖是不敢在公開場合說的,只敢在‘私’底下說說,發發牢‘騷’,該給魯迅的地位還是得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