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況纔到後院,還沒進小工坊,就聽得裡面一聲:“哥,成了,成了!”心中一動,就揮手讓院門口守着以防外人亂闖的家人不要聲張,自己就踱了進去,一進院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尿騷味,王況不禁皺了皺眉頭,這兄弟倆該不會是爲了打出好刀兵,連方便都捨不得多跑幾步,就直接在院裡解決吧?
就見那兄弟倆正互相擁抱着在那打轉呢,身邊的木樁上,正斜劈着一把橫刀,不遠處的案桌上,擺着幾碟飯菜,看那樣子,早已經涼了,王況就問:“什麼事成了?這麼高興,連飯也不吃?”
“見過小東家。”兄弟倆一看是王況來了,趕緊過來見禮,王天富興高采烈的道:“小東家,我們知道怎麼淬火了,我們知道怎麼淬火了。”
“哦?說來聽聽。”王況一邊讓守在門口的家人進來把那冷了的飯菜撤了,重新上過,一邊隨便的找了個馬紮坐下,也招呼那倆兄弟坐了下來。
“在小梅關時,我們就發現,這鋼要是越硬就越脆,用水淬火的效果就不好,我們實驗了無數次,前兩天,無意中,哥哥將一把打好的要那去淬火的刀給掉到那溝裡去,後來撿起來發現已經被馬尿給淬了,本來想重新回爐再打過重新淬火的,沒想碰到鐵砧,發現聲音不對,就試着砍了幾下,發覺比用水淬火效果更好,這兩天,我們就試這用馬尿來淬火,今天終於試出來了。”王天富興奮的指着工坊角落裡的一個坑洞道。
王況聽了上前一看,原來這是從馬廄裡要引到化糞池的管道,在這個工坊這裡留了一個口,應該是留着萬一工坊裡也要用下水道的,只是用一大方磚蓋着,角落裡這麼蓋也沒什麼,但這是工坊,可以說是鐵件亂飛的,兄弟倆一天到晚的忙着,也沒去整理,家人沒有王況的許可,也不敢輕易的亂動,不知怎麼着,那大青磚就被砸破了,把那口子露了出來,而淬火的大水桶就在旁邊,可能是一時沒夾住,就這麼掉了進去。
無巧不成書,就這麼着,被兄弟倆無意中發現了新的淬火法。鋼的含碳量越高就越脆也越硬,但高碳鋼也有個缺點,那就是不容易淬透,要採用快速冷卻的法子,才能改善,而後世的解決辦法就是採用鹽水來淬火,這和用馬尿是一個道理。馬尿中也是含鹽的,還有尿素,也就是含氮,在淬火的同時,其中的氮還能去除部分的雜質,雖然效果不是那麼好,但總歸是有改善。尿淬火法子在後世已經沒人採用了,鋼材的標號是有標準的,什麼標號的鋼材採用什麼熱處理方法都有結論,少氮的就滲氮就是了。
但這時候哪來的那麼多標準,不要說平生最怕熱處理考試的王況記不全,只知道個大概,就是這會給王況腦袋裡裝個硬盤,把所有的資料都給塞進去,王況也沒那設備去檢測去分類。所以,這時候,靠的還是經驗,靠的是口口相傳。
“嗯,是個好法子,你們不妨試試看用鹽水來淬火,這濃度吧,大概就十斤水一斤鹽吧,具體的濃度調節,你們自己試着慢慢摸索,不一樣的鋼,用的濃度應該是不一樣的,也不妨就用鹽水摻馬尿多試試,總是能摸索出一套有效的法子來的。”
“啊?還用那麼濃的鹽水?”兄弟倆面面相覷,他們是第一次聽到用鹽水的,還這麼濃,這可有點浪費了,要知道鹽雖然在王家不貴,但在小梅關他們可是知道的,一斤鹽都能換好幾鬥米呢。突然王天富一拍腦袋,“嘿,每年不都要從長溪運活劍蟶到建安的麼,那海水不剛好派上用場?”
“海水也成,濃淡你們自己調整,另外,對那些不夠硬不夠脆的鋼,還可以試試用油來淬火,總之呢,就是一個原則,越硬的鋼是裡面含碳越高,淬火速度要快,越軟的鋼呢,含碳越低,淬火的速度就要慢,這個呢,你們自己回去再摸索,可別在我這院裡整了,這味道可不好聞。”
“今次來呢,還有事要交代你們,前面說到的鋼的含碳量也可通過這個法子來調整。”王況要交代的就是炒鋼法,所謂的炒鋼法,無非就是鐵水融化後,用根大鐵棒一直攪動,同時鼓入大量的新鮮空氣,將鐵水裡的雜質都攪起來充分氧化以減低其中的硅,碳等的含量,以前是不好辦到,現在有石碳,還有風箱,鐵水的溫度能進一步的上升,液化的效果更好,流動性更強,這就都不是問題了。不過這個法子有個缺點,那就是隨着其他雜質的氧化,碳也被氧化了,所以出的鋼質不好掌握。
但是,和石碳伴生的還有石墨礦,石墨是可以碾成粉末加到鋼水裡去以提高鋼的含碳量的,炒鋼法出來的一般都是低碳鋼,要是等炒完鋼後,停止鼓風,再加入少量的石墨粉,就能提高含碳量從而提高鋼的硬度和強度,前提是石墨粉要研磨得極細才行。
炒鋼法其實早就存在,後世徐州獅子山發掘的西漢楚王陵裡就出土了許多的用炒鋼法冶的許多兵器,東漢《太平經》卷七十二中說:“使工師擊治石,求其鐵,燒冶之,使成水,乃後使良工萬鍛之,乃成莫邪耶。”這是最早的有文獻記載的關於鍊鋼的記錄。
這裡的“水”應該指的是生鐵水。而“萬鍛”應該是指生鐵脫碳成鋼後的反覆鍛打,也就是王況所傳的百疊法。就是現在李業嗣那口輕易不肯給別人摸的刀,依王況估計也是用的炒鋼法和百疊法得的好鋼,只不過現在的工匠們,對炒鋼及百疊法這一技術都是秘技自珍,不肯輕易傳人的,有這門技術的人,在大唐那也是屈指可數,否則當初兄弟倆也不會被前虔州鎮將盯上了。
這炒鋼法其實就是一層紙,不捅就是怎麼也弄不明白,但一捅就破,辦法簡單實用,王況這邊說完,兄弟倆就記下了,而這時候家人也將熱好的飯菜送了過來,王況叮囑他們吃完早點休息,又把鋼材調質的流程大致和他們說了說,讓他們回去自己慢慢摸索,以後到了東平,他們兄弟倆的主要任務就是搞研究,有的是時間去試,至於打刀兵的活,交給其他人去做就是,說完,也不管他們就走了,那院裡的味道實在是難聞,王況要不是見兄弟倆這般的好奇,早就呆不下去了。
兄弟倆是又驚又喜,小東家真是能人所不能,連這傳說中的鍊鋼法子也知道,怪不得當初那建安鐵匠鋪的掌櫃牛二對小東家那是佩服的五體投地的,即便知道自己是小東家的人,在告訴他們百疊法的時候還千叮嚀萬囑咐的,不讓自己兄弟到處亂說。看來,小東家真的是星君下凡啊。
兄弟倆是要去東平的,東平縣的那個潘縣令王況在來前早就交代過,要他在鑄劍山下起好工棚,又讓李業嗣派了鎮軍前去守護着,只等到兄弟倆過去後,打出第一批的優良刀兵來後,就可以着手將縣改爲場了。
王凌和王冼兄弟倆是同時動身的,本來王冼還可以晚幾天,但想到這一去,離着建安又遠,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和大哥再見面,就也提前了幾天,說是陪大哥走一段,王凌也是捨不得,不過如今三郎也已經是個官身,兒女情長的事情自然是不好表現太過,也就由着王冼提前跟自己走了。
王況也是要跟去的,長安到房陵不算太遠,本來是不想送,讓黃大送就好,以免王冼到了房陵後捨不得自己流露出太多的傷感來,這對他以後的風評不大好,但三白死活不肯跟王冼走,任憑王冼和醜醜怎麼拿它最愛吃的琥珀糖引誘,就是賴在王況的胸前死死的勾着王況的脖子,要是拉急了它,它就一跳跳到房樑上不肯下來,沒辦法,王況只好帶它走一遭,畢竟,以後要求毛人母子幫忙,他們記掛着的三白總是要讓他們看上一眼才行,至於看完後,三白是要跟着自己回來還是願意留在房陵,那都無所謂了。
林老太爺和林老太太也捨不得王冼,早早的就過來送王冼了,一直送到城門口,這纔在家人的勸阻下含淚目送着一行人遠去,林老太太還一邊抹着淚:“苦命的三郎啊,這麼小小年紀,就要去受苦了,這還沒長大呢,旁人的孩子,還在膝下承歡呢……”
林老太爺不滿的瞪了林老太太一眼:“說的什麼話這是,婦道人家,見識短淺,好男兒就該志在四方,成就大大的事業纔是,你瞧瞧淼兒,以前不都是被你慣壞的?得虧碰到了二郎,這纔有了起色,再說了,你當三郎是那吃不得苦的兒郎麼?他可比淼兒強過太多,小小年紀就四處跟着二郎乞討,也虧二郎命大呀,大病一場,開竅了,記起了他師父以前教會他的本事,不然三郎還不定流落在哪受苦呢……”說着說着,他自己的眼眶也紅了起來,偷偷背過身去,抹了一把,畢竟王冼可是一直招人喜歡的,自打王冼到長安後,給他們倆帶來許多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