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在京城永安的北邊居民區,是一座小巧的四合院,許父是個武夫,好幾年前就退下來了,許母負責家中燒煮洗刷,偶爾做點針線活。許家長子因爲幼年發高燒燒成了癡呆兒,所以次子許淺現在是家中的頂樑柱。父母衰老,長兄癡呆,膝下還有一兒一女,所以儘管許淺做爲御史侍衛每月有六兩月銀,他的妻子也要到御史府廚房當個幫工,每月賺二兩四錢銀子供養一家老小。
春喜瞭解許家的現況後很是不安,因爲這家人也不富裕,在她身上花了夫妻倆一個半月的月錢。
“老夫人,夫人,讓我來幫忙吧。”春喜艱難地走出廂房來到院中,要幫蹲在井邊的婆媳做事。
“春喜,你膝蓋腫得老高,行動不便,你就別走動了,快去牀上躺着休息。”許大嫂將剛洗好的菜放到一邊,用溼淋淋的手推了推春喜。回來之後,她幫春喜檢查了一下,從自己屋裡取出消腫化瘀的藥酒拿出來給春喜擦臉上的紅腫巴掌印和膝蓋上的青紫色淤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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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是丫鬟,我不能看着你們做事自己歇着。”春喜道。
“別叫夫人,你還是叫我許大嫂吧。”許大嫂笑着說道,“誰說我家淺哥買下你就是爲了讓你做丫鬟的?你還是進屋歇息,等他回來給你好消息。”說着,她把春喜強行扶進西邊廂房,讓她躺下休息。
“許大嫂,許大人會有什麼好消息給我?”春喜聽了,急切地問道。許侍衛之前還特地詢問她的本名,莫非他要消去她的奴籍,讓她迴歸良籍?若是那樣,許家夫妻真是她的大恩人。
“等他回來再告訴你。”許大嫂神秘地說道,然後轉身離開。
是什麼好消息呢?是讓她迴歸良籍嗎?
春喜焦急地想知道。
許家出嫁女兒離京城有些遠,直到下午時分才帶着夫婿和兩兒一女,還有順便到京城遊玩的兩個小叔子回到孃家。由於春喜還是外人,又被許大嫂強迫着修養,便沒有出去以丫鬟的身份伺候許家上下。
到官府修改一個文書需要很長時間嗎?
春喜等得惴惴不安。
下午時分,許淺回來了,還帶來兩個四五十歲的中老年婦人。
“春喜,不,文卿姑娘。”許大嫂帶着那兩個中老年婦人走進原名爲肖文卿的春喜房中。
肖文卿一直聽着外面的聲音,聽到有人走來就已經從斜躺在牀上變成坐在牀邊,等人走到房門前立刻起身上前迎接。
“文卿,你的契約文書已經改好了。”許大嫂高興地說道,朝肖文卿晃晃手中的一紙文書。兩名中老年婦女進來後打量肖文卿,其中一個還不住點頭,甚至露出激動喜悅的笑容。
“許大嫂,我可以看看嗎?”肖文卿急切地問道,緊張得心跳如擂鼓。這兩個婦人面帶和善,看起來自己並不是又被轉手發賣掉。
“你認識字?”許大嫂頓時驚訝了。她以爲肖文卿和絕大多數女人一樣不識字,頂多會依葫蘆畫瓢繡花繡幾個字。
肖文卿點點頭,道:“小時候父母親自教導我讀書識字,這些年來我都沒有忘記。”
“那麼你就看看吧。”不識字的許大嫂將一份新的文書遞給肖文卿。
肖文卿強自冷靜地接過那還散發油墨香的契約文書,一看,頓時不敢置信了,“許大嫂,怎麼……怎麼會這樣?
新文書上最左邊第一豎行寫着婚書,第二豎行寫着趙明堂,生於丙寅年九月廿八日巳時,京城永安人士,御史侍衛,曾祖父趙甲,祖父趙二郎,父趙志遠……之後另起一行寫着肖文卿,生於戊寅年五月四日申時,京城永安人士,孤女……康慶三十四年六月二十八日。立婚約者趙明堂之母趙林氏,媒人錢劉氏,證人許淺、李文才。
肖文卿顫聲問道:“許大嫂,你們,你們把我嫁人了?”在她完全不知道的情況下,許侍衛把她嫁給了趙明堂侍衛,還從官府弄到了正規合法的婚書。
“是啊,文卿姑娘,你孤苦無依,就算變成平民也要找個依靠不是?你既然在御史府和趙侍衛有緣,你們又男未婚女未嫁,結爲夫妻不是正好?”
許大嫂笑眯眯道,“來,過來拜見你婆婆。”說着,她對看着肖文卿就激動到臉紅的四十五六歲婦人道,“趙大娘,這就是肖文卿姑娘,你的兒媳婦。”
肖文卿雙手捧着婚書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眼睛緩緩轉向那趙大娘,然後……
“兒媳……”她拿着婚書,如牽線的木偶那樣朝對方行福禮,“兒媳拜見婆婆,婆婆萬福。”婚書已出具,她不管願不願意,已經是趙家的媳婦了。
“文卿,你快快起來。”趙母立刻伸出雙手把肖文卿扶起來,歡喜地說道,“好孩子,你受苦了。”
今日上午,兒子的好友許淺突然過來找她,把自己兒子和春喜姑娘的流言說一遍,然後大力誇讚春喜姑娘如何美麗聰慧堅貞勇敢不貪富貴,說春喜姑娘雖然贖身變良民但孤苦無依,不如就嫁給她兒子好了,反正他們兩人有緣份。
許淺的人品她信得過,在得知那漂亮姑娘很自愛,寧願被小姐責罰也不願伺候姑爺就對那姑娘的品性非常滿意,而自己兒子快二十八了都還沒找到媳婦,便馬上同意了。
考慮到趙明堂那冷硬性子,他們直接帶上趙明堂的生辰八字找了個媒婆和牙婆一起去官府,先將春喜的賣身死契作廢掉,還她良籍,然後立婚書,找證人簽字,將這兩個完全不知情的未婚男女配成婚。兒女婚事父母做主媒妁之言,官府主薄看他們人書證齊全,便出具了官方合法的婚書。
“趙大娘,恭喜你終於有兒媳婦了。”陪同趙大娘一起過來的媒婆笑道,“你挑個日子辦桌酒席向街坊鄰居宣佈一下吧。”小門小戶人家沒有那麼多規矩,也就是兩人擡的小花轎將新娘接進門,放一串鞭炮擺上幾桌酒席招待一下週圍親友鄰居。像肖文卿這樣的孤女,只需由媒婆領到男方就可以了。
趙母喜悅地說道:“是的,是的。”新兒媳婦雖然右臉有道疤痕,左邊被人打得紅腫一片,但五官秀美氣質嫺靜,還認識字,她那性格如榆木疙瘩的醜兒子算是撿到寶了。
“文卿姑娘,花轎已經擡來了,我幫你梳洗一下你就過門吧。”許大嫂道,“你先委屈點,以後讓趙侍衛給你風風光光地辦婚宴。”她家今天小姑一家上門,家裡沒有多餘的的睡房了。
趙母聽了馬上道:“我這就回去收拾一下,等文卿過來。許家二娘子,劉媒婆,我兒媳婦就請你們多照顧了。”
許大嫂立刻道:“大娘你放心。晚些時候,我家淺哥會找人把趙侍衛替回家的。”御史府每晚要有四個侍衛分上下半夜輪班,其他兩名侍衛回家。基本上,侍衛們相互協商,有家室的夜晚就少輪班些,孤身的,譬如趙明堂,他吃住都在御史府,七八天才回家一次,照看一下還很健康的老孃。
手中拎着一個大包裹的媒婆錢劉氏點點頭,道:“這裡有我,你回去準備吧。”趙大娘回去還有事情忙,雖然趙家酒席是來不及了,但轎子上門總要放鞭炮和發糖果。
趙母收起婚書,再看一眼垂眸低頭努力保持鎮定的肖文卿,很滿意地走了。
“走,文卿姑娘,我已經讓我婆婆和小姑在隔壁幫你準備熱水了。你今天是新娘子,要乾乾淨淨地過去。”許大嫂笑道,朝着肖文卿伸出手。
肖文卿知道木已成舟,便道:“文卿給大嫂添麻煩了。”說完,她由着許大嫂扶着她出去到隔壁沐浴。
還是趙明堂,看來他們緣分不淺。任何一個男人對陌生女子的突然主動求親決定拒絕是合情合理的,既然她已經和他簽有了婚書,她會好好經營她的新生活。
肖文卿沐浴時,媒婆錢劉氏進來替她開臉——用棉線絞去臉上細細的絨毛;等她沐浴好了,身上重新塗抹消腫化瘀的藥膏,穿好乾淨的內衣,媒婆錢劉氏打開她帶來的大包裹,取出裡面半新不舊的新娘嫁衣。
“姑娘莫要嫌棄這是別人穿過的。”她驕傲道,“前六位穿過這嫁衣的新娘現在都過得很幸福,上一位新娘過門兩個月就懷孕了。”一套完整的嫁衣做起來耗時耗力,有些突然成親或者窮人家嫁女兒就會直接從媒婆這裡租借嫁衣。
可惜成親太匆忙了,否則她自己就能做一套美麗的嫁衣。
肖文卿在媒婆和許大嫂的幫助下穿嫁衣,心中無不遺憾。
許大嫂拿來了自己的梳妝盒,媒婆取出木梳開始幫肖文卿梳髮盤髻。
“一梳梳到尾,二梳……三梳姑娘兒孫滿地……九梳九子連環……十梳夫妻兩老到白頭。”充當全福娘子的媒婆唱着,一下又一下地梳理肖文卿半乾的黑綢長髮,然後用自己帶來的不值錢木頭簪子把肖文卿的長髮盤起來,戴上兩朵大紅色的絹花。
她改變命運了,終於成爲一個男人的正妻,而不是任人褻玩的妾室通房。春麗姐,謝謝你的寬恕。
肖文卿看着梳妝銅鏡中盤成婦人髮髻的自己,即使再怎麼剋制自己的感情也情不自禁地流下了兩行晶瑩的淚水。
新娘哭嫁是京城的習俗,見到肖文卿哭了,許大嫂和媒婆都很高興。
“文卿,你成親匆忙,大嫂也沒有什麼可以幫你準備的,這個你收好,晚上和趙侍衛一起看。”許大嫂一臉羞赧地說道,把手中捏着的一個紅色的錦囊遞給肖文卿。
這是……
肖文卿做過預知夢,所以對女子新婚夜要做什麼十分了解。她看到許大嫂的表情就猜到,這個錦囊裡可能藏着闢火圖。
收還是不收?肖文卿還在猶豫,許大嫂就把紅色錦囊硬塞進了肖文卿的手中。
媒婆自然瞭解這些,她笑着道:“新娘子就收下吧。好了,我看時間也差不多了,新娘可以上花轎了。”說着,她把一塊紅蓋頭蓋到肖文卿的頭上,然後扶她起來。
許大嫂立刻道:“我讓人放一串鞭炮。”說完,她快速走出去。
很快,許家四合院外響起了鞭炮聲,媒婆聽了便攙扶着依然有些行走不便的肖文卿上了兩人擡的紅色花轎。
花轎中,肖文卿忐忑不安。這個由朋友牽線母親做主的婚姻,趙明堂接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