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孤注一擲
春喜走在九曲長廊上,趙明堂走在一條南北向貫穿長廊的青磚小道上。她朝着他即將穿過的長廊道口走去,腳步卻越來越慢。他行路的步伐好像是用尺量過的,兩步之間的跨度幾乎長。
四目無意間相交,趙明堂迅速望向前方,她臨時萌生的決定卻隨即便堅定了下來。
趙明堂腳步快,踏上兩臺石階穿過長廊下石階,繼續向前走。春喜小跑兩步,朝着他的背景嘴脣翕動了幾下,然後道:“喂。”她微微顫抖的聲音隱藏不住她此刻的緊張。
趙明堂身體頓了頓,明顯是聽到了。他微微轉頭疑惑地望着她。
春喜看到他黝黑沉默的雙眸,頓時很懷疑自己的想法是否能夠實現。
見她並沒有再說話,趙明堂微微點了一下頭繼續向前走。
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機會稍縱即逝,她必須試一試!
春喜緊緊抓住手中的三把扇子,不疾不徐地叫道:“這位大人,請停一停好嗎?”
她叫他一聲大人也沒有錯,因爲大慶皇朝允許四品以上的官員合法地擁有名額有限制的侍衛保護自身。這些侍衛不是普通的家丁護院,皇帝也忌憚手下趁機蓄養私兵,於是由官員支付月錢的侍衛必須在當地官府登記,算作沒有品級的編外官員。都察院左副都御史是正三品官員,可以招攬六名侍衛保護自身安全,從五品的鴻臚寺右少卿何俊華如果有事外出,還要向父親借兩個侍衛當保鏢。
趙明堂確定這個好似見過一面的漂亮丫鬟有事相求,望望四周便迴轉身來,禮貌地問道:“姑娘有事?”他聲音有些沙啞。
“這位大人,小女子冒昧地問一下,你現在是否有家小?”春喜微微仰着臉詢問道。兩人相距三步,他比她高很多的健碩身型讓她很有一種壓迫感。
你現在是否有家小?
趙明堂頓時愣住了,這種話應該是上了年紀的大媽大嬸詢問年輕男子的話吧?她一未出閣的丫頭怎麼可以當面詢問陌生男子?
見他不說話,春喜深吸一口氣,不吭不卑地說道:“小女子對大人早有仰慕之心,自願和大人結兩家之好,大人可否願意?”
趙明堂頓時目光如炬,將她整個人都仔細端詳了一遍,才道:“姑娘是大夫人的兩個陪嫁丫鬟之一吧?姑娘可有難言之隱?婚姻大事非同兒戲!”
誰都知道他左額角有一塊銅錢大小的不規則暗紫紅色胎記,右臉頰有一條一指長的猙獰肉色刀疤。他容貌醜陋,她怎麼可能看得上他?這明白是戲弄他!
他的聲音很冷,如北風颳過,冷得讓春喜感覺衣裳下的肌膚都起了雞皮疙瘩。
“大人莫要多心,小女子只是今年已過二八年華,想找個可靠的男子依靠終身。就如大人所知,小女子是陪嫁丫鬟。大人應該知道陪嫁丫鬟的苦惱。小女子不想如其他陪嫁丫鬟那般,所以想自己謀個夫婿。”
她大着膽子凝望着他的眼眸道,“小女子自知身份卑微如蒲柳,不敢奢望太多,只求個知冷知熱的夫婿。小女子覺得大人會是小女子想要的,便厚顏自薦。”
趙明堂頓時完全瞭解她的想法了,便道:“鄙人容貌醜陋,並非姑娘所想之人。姑娘厚愛,鄙人無福消受。姑娘容姿上佳,必然可以覓得佳婿。”說完,他微微頓首,轉身離去。
“等等。”春喜早就防備着他要離開,眼疾手快地拽住他的上衣下襬,“小女子對大人一見鍾情。今日偶然撞見大人,自覺不主動,大人便永遠不知道有人心中仰慕大人,夜夜難眠。”
“大人莫非懷疑小女主早就沒了清白?小女子還是玉潔之身,只是以後……”
春喜苦澀勾了勾嘴角,隨即語氣堅決道,“如是大人接受小女子的情意,小女子可以向天發誓,此生身心絕不背叛大人!”
趙明堂頓時動容了,只是他實在想不出自己哪裡讓她仰慕了。他一醜八怪,連女人第一次見到他就恐懼!
“姑娘請親放手,拉拉扯扯不成體統。”他語氣已經不再那麼冷硬了。
春喜也知道大庭廣衆之下男女拉拉扯扯不雅,聽他語氣稍有鬆動便連忙放了手。
趙明堂轉過身來,望着眼前這位面容雖然憔悴但也異常秀美的少女,嘆氣道:“姑娘勇敢熱情,難能可貴。只是鄙人粗俗,也自覺和姑娘無緣。所以,請恕鄙人不敢接受姑娘情意。”說着,他疾步向前,迅速離開。
望着他恍如逃跑的背影,春喜的心宛如沉到水底,感覺又冷又黑。
她不顧尊嚴的求嫁,自以爲挑選一個外在條件非常差的男子一定能求嫁成功,沒想她失敗了。
她低估了趙明堂的自制能力,更低估了他自知之明。只要是個男人,沒有幾個會願意娶一個別有用心的女人吧?趙明堂乾脆利落地拒絕她了。
此人沉默寡言,她倒是不擔心他會亂說話,可是距離小姐提到她做妾的時間只有七天了,她再想不出辦法,七天後她就算想到了辦法也不能實施了,因爲那代表着拒絕小姐的決定,小姐會感覺丟臉。小姐最在意麪子了,她絕對不會輕饒讓她丟臉的人。
掌嘴、針刺、鞭撻都是小事,萬一小姐決定將她發賣,她的下場……
小姐絕不會把她發賣給普通人伢子,因爲那也許會有好人家將她買去。小姐也許會託人將她賣給年老的男人做婢妾,也許會將她直接賣入青樓。
不管哪一種下場,都不會比她噩夢中的死亡好。
左右都沒有好下場,到那種絕地她還不如死掉,不讓她的祖先、她的家族、她的姓氏蒙上恥辱。
春喜思考了良久,努力將自己絕望沮喪的心情調整好,繼續去尋找她的小姐。
春喜和趙明堂交談位置的遠處高樓上,一名穿着鵝黃色牡丹繡襦裙的美豔少婦看到着一些,捂嘴輕笑道:“你們都看到了?大嫂的陪嫁丫鬟思春,開始勾引男人了。”雖然距離得有些遠了,但她還是看出那丫鬟是伺候大夫人的丫鬟春喜了。
站在她身後的兩個丫鬟面面相覷噤如寒蟬,站在美豔少婦身邊的中年婦女尖酸刻薄地說道:“呀呀呀,大夫人出生名門,父親還是個知府,怎麼身邊的丫鬟如此鮮廉寡恥?嘖嘖嘖,知府的家風呀。”
“我要不要去告訴大嫂,讓她好好管教自己的丫鬟呢?”美豔少婦笑道。她是何家庶出二公子的妻子,京城一崔姓官員之嫡幼女。父親看中何家二公子的才華,將她低嫁過來。她原本是不樂意地,婚後發現夫婿容貌才華一等一的好,做事精明,還被太子殿下賞識,心中便滿意了。只是公婆太偏袒嫡長子,四處打通關係爲嫡長子謀了一個官缺,而她那比大公子優秀很多的夫婿還在翰林院中當一個七品編修。
“奶孃,你看清楚那男人是誰了嗎?”何二夫人崔氏問道,眼中閃爍着詭異的光芒。”
崔氏的奶媽賈氏自從來到御史府後院便和御史府中有些資歷的管事媳婦管事婆子攀談,認識了很多人,對御史府的瞭解比她知道得還要多。只是剛纔由於角度原因,她看清楚了春喜看不出那男人是誰。
“小姐,那男人穿着青衣勁裝,腰間好像掛着一把刀。御史府會有這樣裝扮的只有御史大人的侍衛。”
賈奶孃說道。護院家丁什麼的,他們只能揮舞木棍鐵棍,不能使用開鋒的武器。只是真奇怪,春喜是大夫人的貼身丫鬟,什麼時候認識基本只在前院走動的侍衛了?大戶人家規矩嚴,後院的女眷女僕大多不會去前院。
“侍衛?”劉二夫人微微一愣,“春喜眼界好真高,居然看中了一個侍衛。哼,她也太不自量力了,自古良賤不通婚,她是賤婢,人家侍衛豈能看上她?”皇家御用侍衛都是王公貴族子弟,朝廷允許配備的高官侍衛則屬於良民。
“呵呵,小姐,說到侍衛,奶孃我想到了一個人。”賈奶孃突然桀桀笑了起來,臉上的橫肉也微微抖動。
好可怕!
劉二夫人的兩個貼身丫鬟頓時感覺吹進高樓的和煦春風變成了凌厲寒風。
“御史大人身邊有六名侍衛,其中有一位非常有名。”賈奶孃說道,圓胖的臉上露出邪惡的笑容。
劉二夫人頓時被她勾起了興致,問道:“如何出名法?”
“小姐,此人姓趙,臉上天生就長着一塊凹凸不平的紫紅色胎記,後來爲了保護大人,臉上又被劃傷了。”賈奶孃道,“我聽說府中最小的兩位公子都害怕他,有時候御史大人便吩咐他監督淘氣的小公子們讀書。”御史大人有三名妾室,除了正妻生的嫡長子外還有三名小姐五個公子。
“臉上長着凹凸不平的紫紅色胎記,還破了相?那不是醜上加醜嗎?”劉二夫人奚落道。她沉吟了一會兒,道:“春喜不可能挑中這個男人的。不過……”
她冷冷一笑道,“奶孃,你……”她低聲吩咐起賈奶孃來。
賈奶孃微微一怔,道:“小姐,這事如果被你婆婆知道……”她口中提到的婆婆只能是御史正妻何老夫人。
“你小心行事,別露出破綻。”劉二夫人淡定地說道。大夫人自恃夫婿是嫡長子,處處表現得高她一等。哼,不過是個外省的知府之女罷了,敢鄙視她?夫榮妻貴,將來誰的身份更高貴些還要看夫婿的能耐!
伸手輕輕撫摸一下自己的腹部,劉二夫人臉上露出微笑。她的月信遲了二十多天,懂得一點醫術的奶孃確定她是有了,她也許應該在適當的時候找大夫號個脈,宣佈一下。
作者有話要說:這是美好的愛情文,所以男主後面絕對是不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