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
孟鬱槐半點不受她情緒影響,依然穩穩當當地坐在石墩上,只朝她臉上睇了一眼:“什麼事?”
“哎呀!”花小麥連連跌足,“昨日開張,我二姐下午來了一趟,說是有話要跟我講,半個字還沒吐出來呢,可巧董德友和呂斌就來了,我二姐便唯有先走。現在想想,她那情狀倒好像是真有正事要說,我該去問一聲纔對,可這兩天一忙,我竟全忘光了!萬一有急事,不是被我給耽誤了嗎?”
孟鬱槐無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我還以爲有什麼大事,白被你嚇了一跳。這會子太晚,整個火刀村,除了咱家,恐怕就再沒有還醒着的人,明日一早,我陪着你去景家老宅。你們姐妹倆說話,我就不摻合了,把你送到就走,橫豎如今鋪子上有兩個大廚,春喜臘梅兩位嫂子也會替你照應,你大可不必慌慌地往這邊趕。”
也只能如此了……
“行。”花小麥點點頭,在這塘邊坐得久了,吹着風只覺有些冷,便起身去輕輕搖了孟老孃兩下。
“娘,咱回家去歇着,仔細着涼。”
一邊說着,一邊將孟鬱槐的衣裳替她裹在肩頭整理好,三人一徑回了村子南邊。
翌日,孟鬱槐去連順鏢局之前,果然領着花小麥去了景家老宅,囑咐了她兩句,便牽着老黑往芙澤縣城而去。
其時,花二孃也剛剛把景泰和送出門,正在房中給小鐵錘餵奶。花小麥進了院子,恰巧看見景老孃正在牆根下餵雞,便招呼了她一聲。
“喲,小麥來了?”景老孃今日彷彿心情不錯。瞧見她,立時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嘿,你這丫頭。咱們也就大半個月沒見吧,你這肚子,可是真能瞧出來了!嘖嘖,氣色真好,看着比從前當姑娘時壯實多了!”
“是我婆婆把我照應得經心。”花小麥笑着應道,又往東廂房裡望一望,“大娘,我二姐在家?”
“在呢!”景老孃隨手一指,“你去。和你二姐自在坐着說話去。我去瞅瞅家裡可有甚麼吃食。這有身子的人容易餓。聽你婆婆說,你胃口也挺好,我那手藝是趕不上你的。拿來填填肚子到還行。”
“不用了大娘,我是吃過飯出來的……”花小麥想叫住她。卻見她已急吼吼鑽進了廚房,只得嘆一口氣,回過頭,便見花二孃自房中探出個腦袋來。
“進屋,別老在那兒站着了。”花二孃衝花小麥招招手,“鐵錘吃了奶,又睡了,咱倆把聲量放輕些。”
花小麥於是走過去,眯眼睛一笑,壓着喉嚨道:“大娘今日怎地這樣心情好,見了我如此熱絡,還是開天闢地頭一遭呢!你給了她甚麼好處了?”
“能有什麼好處?”花二孃卻好似並不爲此高興,向着廚房的方向翻了翻眼叨咕一句,扯着花小麥進了房。
有小奶娃兒的屋子,大抵都瀰漫着一種相似的氣味,除了嬰孩身上的奶香之外,還隱隱有股……尿片子的味道……
這事兒擱在從前,花小麥也許根本就不會在意,但眼下卻是完全不一樣的心境。
話說,再過幾個月,她和孟鬱槐的屋子裡,大概也會被這種氣味霸佔吧?
她忍不住偷笑一下,剛好被花二孃看個正着,便擡手在她肩上輕拍一掌,嗔道:“犯什麼傻?我這房子裡有啥好東西,讓你這樣高興?”
“沒。”花小麥忙坐正身體,彎了彎嘴角,“前日你來找我可是有事?這兩天剛開張,瑣碎事多得很,我竟徹底把這事兒拋到腳後跟。昨晚上好容易想起,就趕緊過來問問。”
“我是有話要跟你說來着。”花二孃在她對面的一張椅子裡坐下,略有些不自在地揪了揪手指,“想來鬱槐同你說了,你姐夫預備到城裡開一間鐵匠鋪,他那人不大會照顧自個兒,我便想着,到時候我也跟着一塊兒去。鋪子幹活兒我幫不上忙,至少一應生活起居,我能替他張羅周全。”
“咦?”花小麥聞言便是一揚眉,“那你是預備帶着小鐵錘同去?他還小呢,離了娘怎麼行?”
“我原是打算帶着的,可不是她不答應嗎?”花二孃就衝着屋子外頭一努嘴,悻悻道,“你頭先兒問我,她爲何看起來那麼歡實,告訴你,就是爲了這事!死磨硬泡,非讓我和你姐夫把鐵錘留給她照顧,我本來是怎麼都不願應承的,還與她罵了一仗,是你姐夫勸我,怕我們到時候太忙照顧不周,我這才勉強答允。反正我們也不着急,等踅摸到了鋪子慢慢裝潢,翻過年再去城裡不遲。”
花小麥這才鬆了一口氣,點點頭:“那倒還好些。”
“我也不跟你客套了。”花二孃擺擺手,接着道,“你飯食做得好吃,等我和你姐夫去了城裡,得空時,煩你多來瞧瞧鐵錘,做點軟爛的好東西給他打打牙祭。哼,我是不指望我那個婆婆的,她那一手做飯燒菜的本事,連老太太的嘴也哄不住!”
二姐,你是哪裡來的自信心,去數落你婆婆的廚藝啊?
花小麥在心裡暗笑,一面痛快答應:“這算個什麼事?鐵錘是我親外甥,即便你不吩咐,我也會多來瞧他,這不是應份的嗎——其實要我說,你也不用這樣心裡不安定,我瞧景大娘對這小孫孫是很疼愛的。”
話雖如此,她卻仍然覺得有懈嘀咕。
孫子能留在身邊,景老孃高興,這是很正常的,可……跟她有什麼關係?犯不着對她如此熱情吧?
“疼愛自是疼愛,可……”花二孃不耐煩在這話題上打轉,把手一揮。“行了行了,不說這個,還有個事兒,我……”
話還沒說完。那景老孃便推門走了進來,手裡捧一個大碗,衝花小麥笑呵呵道:“夏末時你送來的糖楊梅,不是說這東西能放嗎?我就留下來一些。許多有身子的人都愛吃口酸的。我也不敢胡亂給你東西吃,這玩意兒你就當個零嘴兒,啊?”
花小麥忙起身接過碗,謝過她,這邊廂,花二孃便一臉不高興地道:“您先出去行不行?我還有話要和我妹子說。”
景老孃恨她不給自己留面子,狠狠剜她一眼,摔手走了出去。
花二孃便低頭搓搓手:“其實……”
只說了這兩個字,便又吞吞吐吐起來。
花小麥委實覺得納悶。擰了擰眉頭:“到底什麼事啊?都好幾次了。你老是這樣吭吭哧哧的。幾時開始,你變得這樣不爽利?”
花二孃飛快地瞟她一眼:“……其實這事兒,我和你姐夫商量了也有段時日了。早就想跟你說,卻又怕你不高興。咱倆先說好。你可不許發惱啊!”
“你說不說,別廢話!”花小麥將眉頭皺得更緊些。
“也不是什麼大事。”花二孃一橫心,終於開口道,“自打你那小飯館兒開始擴建,我就一直在心裡琢磨,跟你姐夫絮叨了一回,他也同意我的想法。我……想着,往後你那稻香園掙了錢,就不要再分給我和你姐夫了,我倆……”
“你說什麼呢?”花小麥一下子睜大了眼睛。
搞什麼鬼?弄了半天,她居然是爲了這個?!
“你聽我說呀!”花二孃是難得地好聲好氣,“當初只有那一間小小的飯館兒,我和你姐夫,還算是出了錢,但說白了,那些銅板,一多半還不都是你掙回來的?那時候咱們利潤對半分,勉強還說得過去,畢竟,那飯館兒是你沒嫁給鬱槐之前就開起來的。可眼下,擴建小飯館兒是你和鬱槐兩口子出的錢,我和你姐夫別說掏腰包了,連一點忙都沒幫上,你把那利潤再往我手裡塞,我卻怎能接得下?”
花小麥簡直張口結舌,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天下竟有這樣的奇聞?!明明是處處爲她好,替她着想,卻彷彿生怕她發起怒來,這實在是……
怪不得那景泰和覺得在村裡開鐵匠鋪不掙錢,張羅着要到城裡去,原來他倆早就想好,不要小飯館兒的利潤了!沒了每月那十幾二十吊錢的保障,可不就得再努把力,否則怎能養得起兒子?
還有那景老孃,之所以會對她這樣和顏悅色,恐怕也正是因爲還不知花二孃兩口子的打算,將她當成了個會移動的錢罐子了吧?
“這不行。”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斬釘截鐵地道,聲音不自覺地提高,“擴建是一回事,當初開飯館兒,你和姐夫實打實是出了錢的,我怎能……莫說我了,鬱槐也不會答應的。”
“你看,我就知道你一準兒要生氣。”花二孃小心翼翼地覷了覷她臉色,“我曉得你是替我和你姐夫考慮,可……那錢若再捧到我倆跟前,摸着都覺燙手。反正你姐夫馬上就要去城裡開鐵匠鋪了,說實在的,他手藝不錯,你……”
“好了,不要說了。”
花小麥腦子飛快地轉了轉,登時想出個解決辦法來,一字一頓道:“咱倆是親姐妹,我就不和你講那些虛套了。這事兒說來也容易,稻香園裡正預備請賬房先生,往後我讓他給前邊兒的小飯館兒單獨做一本賬,賺得的利潤,咱倆照舊對半分。至於後頭的園子,不計賺多少,我就不分給你了。”
“可是……”花二孃還想說話,被她一擡手給打斷了。
“我不愛吃虧,但我也決計不能佔自己親姐的便宜。你說當初開小飯館兒,用的大部分錢都是我出的,這不假,可你不要忘了,如果沒有你,我現在連是活是死都不知道,哪裡還能掙到錢?這事兒就這麼定了,是你的錢,你拿的理所應當!”: